稚园有你

　　周一，上午，文海市凤凰区第二人民医院门口。
　　顾沐阳安顿好父母，从医院里出来。父母的身体状况仍需要待治疗，但恢复健康不成问题。
　　他抬头看着文海市湛蓝的天空，内心无比舒畅。树叶漏下的碎光落在他的略有疲惫脸上，胡子好几天没有剃，扎手。
　　在秦岭的几个日夜，不论多么明媚的阳光，和灿烂的星空，对他来说，都毫无意义。
　　入陕的那个早上，两个蓝天救援队的队员和他一起进入河谷，到了那个最后有人目击父母身影的地方。
　　天空和今天一样，湛蓝。
　　他只看到满目疮痍、充满泥沙和树枝的河滩。
　　去之前，他心里勾勒过许多个想象中的场景，面对这触目惊心的场景，他仍然不知所措。久久伫立后，他难以抑制地痛哭起来。
　　两个救援队的大哥在旁边默默地看着，他们知道顾沐阳需要一些时间去面对。
　　顾沐阳蹲在地上，逐渐止住了哭泣，哭过之后，喉头像肿了一样疼。
　　两位大哥告诉他，已经有好几批救援队进山救援。有的队伍沿河谷向下游搜索，有的队伍溯上游搜救，还有好几只队伍去往了不同方向。
　　好在有两位专业救援的陪同，顾沐阳没想象的那么糟糕。他跟着两位大哥，一声不吭地在山林间搜索。
　　第一天，所有的救援队都毫无进展。
　　夜晚，三人在山顶上露宿。
　　偶尔，会有其他的救援队通过卫星电话互相联系。
　　原始森林里的夜空，果然比城市的绚烂。
　　顾沐阳躺在睡袋里，头顶银河横埂夜空。他不由得开始盘算未来的事。
　　这样去想，的确很难以接受，没有了父母的日子，他就要担负起父母的角色，把弟弟养大。
　　经过一整天的跋涉，顾沐阳疲惫到了极点，不久他就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连串手机信息的声音把他吵醒。
　　此刻，手机难得的有了微弱的信号。
　　进山以来，他们三人的手机就没了信号，靠着ＧＰＳ手持机，才不至于迷路。与外界的通信，只能靠一台卫星电话。
　　白天的时候，到了高处，才能偶尔有些信号，下午他还幸运地和路晓禾通了一会儿视频，看到路晓禾带着顾一诺，在他的房间里翻箱倒柜。想到他那本小时候的相册被顾一诺找出来，顾沐阳就感到不安。
　　他睁开沉重的眼皮，摸出手机。
　　原来是路晓禾发来十几条信息。
　　是一些顾一诺在幼儿园活动的照片和视频，还有一些是他们在路晓禾家的，最后一张是顾一诺穿着裙子的照片。
　　顾沐阳一张一张翻看着。顾一诺被路晓禾照顾地挺好，顾沐阳紧绷的内心总算有了一丝慰藉。
　　他非常庆幸，把顾一诺托付给路晓禾。
　　最后的信息，是一条语音。
　　“一诺，你快说啊，告诉哥哥！”里面传来了路晓禾的声音。比真人听起来要更甜一些。
　　顾沐阳想，昨天他步步紧逼，有没有吓到她，当时好像路晓禾挺怕他的样子。
　　“哥哥，我穿了路老师小时候的裙子，我现在是个女孩！哈哈！”接着就是路晓禾和顾一诺笑作一团的声音。
　　顾沐阳难得地笑了笑。他想了想，给路晓禾编了一条感谢的信息发出去。
　　这时候，手机信号消失了。
　　顾沐阳只好删掉发送中的信息，决定明天再试一试。
　　第二天，仍然没有父母的消息。
　　两天极限地跋涉，顾沐阳的脚已经浮肿了。在一条小溪边，他脱下鞋袜，把脚浸泡在冰冷的溪水里。
　　小溪里，四五条小鱼惬意地游着。
　　这些鱼多像一家人，顾沐阳看着这几条鱼，酸涩的眼睛变得模糊起来。
　　他拿出手机，翻看着父母的照片，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弟弟还那么小，他不知道以后他该怎么办。等弟弟完成学业，可以自食其力的时候，也许他已经四十多岁了；等弟弟结婚生子的时候，也许他都五十多岁了。
　　他轻轻踢走了游在脚边的鱼，穿上鞋子，跟上了前面的两位兄弟。
　　中午在山顶吃午饭的时候，顾沐阳又收到了路晓禾发来的许多照片和视频。这次，他趁着信号没消失，给路晓禾发去几条信息表示感谢。只可惜，没有等到回信，信号又消失了。
　　为了让自己不再胡思乱想，顾沐阳循环地播放着路晓禾发来的视频。一整个下午，他的眼前是无尽的森林岩石，他的耳朵里是路晓禾和顾一诺的笑声。
　　有时，他会被他们欢乐的儿歌感染，跟着哼两句；有时，他也会静静地听老师和孩子们有爱的对话，看他们做着快乐的游戏。
　　如果回到二十多年前，他希望自己也能在这样一所幼儿园里，跟着老师唱唱跳跳，跟其他小朋友嬉戏追逐。
　　他整个幼时的记忆，似乎都是跟着父母不停地在野外穿梭。那几年，父母都醉心于发现在秦岭的植物新物种，不停地徘徊在深林和周边的村镇。而他，一直跟着父母，直到上小学的年纪，他们才在文海市定居下来。
　　“一诺，这个是菜花，你要多吃点哦，吃完了就能长高高，跟你哥哥一样高哦。还有你，妮妮，米饭洒在桌子上就不好啦，你要学一学一诺哥哥，吃饭要干干净净的。”耳机里，路晓禾正在陪伴小孩子们吃饭。
　　“一诺，洗手歌怎么唱？”
　　“打开水龙头，淋湿小小手，
　　擦擦小肥皂，相对搓搓手。”
　　是顾一诺唱着稚嫩的儿歌在洗手。
　　昏暗的房间里，宝贝们一个个紧紧地躺在小床上睡午觉，一只白净的手将顾一诺盖住鼻子的小毯子扯了扯，是路晓禾在看午休。
　　真是辛苦呢。
　　路晓禾发来的视频，总是充满了歌声和欢笑。顾沐阳听得入迷，心情也没那么颓丧了。
　　幼儿老师挺会照顾这些可爱的孩子们呢。
　　顾沐阳很佩服路晓禾，路晓禾做了好多他自己照顾顾一诺时都不会做的事，真是个好姑娘。
　　我对顾一诺的爱应该再多一些，顾沐阳看着西沉的太阳，对自己发誓。
　　直到第三天中午，终于有了好消息，有一个搜救队找到了顾沐阳的父母，已经在送往医院的路上。
　　下午，顾沐阳赶到医院，父母已经做完全身检查。在病房里，两人一人吊了一瓶营养液，沉沉睡去。
　　医生说，父母无大碍，过几天就可以回家，顾沐阳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几天来的煎熬、担心和此刻拨云见日的心情，他十分想找人诉说。他竟然第一时间想拨通路晓禾的电话，把这个好消息和路晓禾分享。
　　顾沐阳纠结了，人家也不是我什么人，不太合适。
　　想来想去，除了顾一诺，也没有别的人能找了，可惜顾一诺还是个小孩子，说了也白说。
　　顾沐阳手机在手上握了半天，又放回口袋。
　　第二天下午，顾惜唯夫妇的身体恢复了一些，医生通知明天就可以出院，回文海市进行调养。
　　顾沐阳终于还是拿出手机，拨打了路晓禾的电话。
　　路晓禾和顾一诺两人的脸挤在手机屏幕里。
　　顾沐阳想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开口，只好先把消息告诉顾一诺。
　　顾一诺欢呼的声音让顾沐阳精神振奋。看到顾一诺手舞足蹈，冲着他扮鬼脸，顾沐阳难得露出了笑容。
　　一诺被照顾的这么好，顾沐阳十分感激路晓禾。
　　他说要请路晓禾吃饭，路晓禾那边沉默了好久。
　　他依稀听到那边有两个人在悉悉索索地谈论什么，也许路晓禾是跟别人一起。
　　不一会儿，那边匆匆说了句“好的没问题”就挂断了。
　　这算是同意了？顾沐阳盯着屏幕看了好一会儿，才收起手机。
　　周一上午，顾沐阳和他的父母登上了回文海市的飞机。
　　顾惜唯夫妇抱着从秦岭采集的植物标本，俯瞰着飞机的悬窗外的茫茫云海，云海之下，是困了两人几个昼夜的苍翠山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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