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截情书

　　得知周野分手的时候，温柠正好在课间整理笔记。

　　她学习起来一向沉浸其中，很难被别的事情分心。
　　可“周野”这两个字就像自带魔力，轻易将她的思绪拉扯出来。

　　何其相似的场景，斜上方两个男生又在打赌，赌周野的新女朋友能维持几个月的关系，果不其然，前后没超过两个月，那男生输了两个周早餐。

　　虽然她早就习惯了他风流浪荡，身边的女孩子换了几个不重样，可每次从别人那里得知他的消息，她的内心依旧会像海面起浪似的受到波动。

　　说不清是开心还是松了口气。

　　月考后便到了换座位的时候，按照班主任的安排，是小组之间进行调换，同时小组内进行变动。

　　大概是上天听到了温柠的祈祷，周野的位置正好被调换到自己的身后。

　　虽然他不是逃课就是睡觉，几乎与她零交际，但是她已经很满足了。
　　每次看书写题时，听到身后窸窣的声响，和他呼吸的声音，她心里都有一种非常踏实的感觉，解题时如虎添翼，效率更高了。

　　卢扬偏过头，问她借地理作业。
　　温柠刚递出，徐佳伸手拦住，掐着嗓，学地理老师老气横秋地讲话：“卢扬，不是我说，你能不能学着自己做，天天抄像什么话，还想不想考大学了。”

　　卢扬：“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叫抄呢，那叫借鉴，而且谁说我要念文科了。”
　　徐佳咬牙切齿：“无耻。”
　　“徐佳，跟你商量一件事。”
　　“放！”
　　“考虑跟我换个位置吗，卢某我就不用愁作业了。”
　　“放屁！”
　　“那简单，办法总比困难多，温柠，你愿意跟我亲爱的同桌陆星澜换位置吗——”

　　温柠被这对活宝笑翻，眼角扑闪着泪花，一听换位置，心里咯噔一下。
　　好在徐佳第一个不同意。
　　温柠赶紧主动把作业递过去，卢扬如获至宝，打消了换位置的主意。

　　温柠倒不是不想挨着卢扬坐，只是好不容易离周野这么近，她才不想换位置。
　　不过没人知道她的小心思。

　　英语课变成了随堂考试，正好课间操取消，整个教室都处于极度的安静中，班主任坐镇，窗外的嬉闹声和教室内的纸笔沙沙形成鲜明对比。

　　好不容易结束，卷子收起，课代表把答案投放到多媒体上。
　　彼时，好几个人来找温柠对答案。
　　“妈呀，你这正确率也太高了吧。”
　　“这次的听力是有点难，瞎蒙的，多半靠运气。”
　　“那我这运气也太衰了。”
　　“这道阅读题为什么选C啊。”
　　温柠耐心说：“ABD都是干扰选项，偏离了文章主旨……”
　　“哇，温柠，你好厉害呀。”

　　徐佳盯着自己的试卷，仰天长啸：“身为一个热爱祖国的中国人，我坚信英语差绝不是一件丢脸的事儿。”
　　卢扬：“有时候呢多想一下自己的原因，学了这么多年英语分怎么就是不涨，是不是自己不够努力。”
　　徐佳：“……”

　　课间要填写一个科普校园贷的签字回单，班长分成八份，由第一排往后面轮流分发。
　　轮到温柠这，她把自己那份留下来，剩下的递给周野，见后面没什么动静，她偏过头。

　　男生安静地趴在桌子上，额前垂下细碎的黑发，温柠的视线扫过他清冽的眉眼。
　　往日凛冽锋锐的侧脸，在酣睡时也变得柔和下来。
　　似还造物主精雕细琢后的艺术品，让人赏心悦目。

　　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他睡觉，睫毛有点长。
　　温柠倏地想起“睡美人”这个称呼。
　　真是名不虚传。

　　她把单子轻轻放在桌角，屏息凝神，生怕吵醒他。
　　剩下的回执单递给了他后面的人。

　　过了会儿，她感觉后背有个硬物戳了戳自己，一下，两下。
　　她心提到嗓子眼，默数了几秒后，犹疑地转过身。

　　周野耷拉着眼皮，脚下踩着潮牌运动鞋，长腿委屈地搭在横木上。
　　他神情困恹恹的，但那眼型狭长且漂亮，脸上没什么表情时，给人一种淡漠的距离感。

　　刚才硬物的触感来自于他手中的笔。

　　“笔没墨了，能借一支笔吗？”他嗓音带着哑，懒洋洋的。

　　在卷子书本满天飞的高中，周野的桌面常年保持干净得空无一物，抽屉里的书甚至崭新到没有写名字，一支笔芯估计能用一学期。

　　温柠跟他是完全相反的两种人。

　　她的书本试卷时常被摆放得很整齐，每本书都被精心包裹了书皮，不见一点褶皱。
　　她脚下的布鞋明显已经旧了，可由于经常清洗，干净得不染尘埃。
　　她一直是老师眼里乖巧的好学生。

　　“可以。”
　　温柠从笔袋里翻出一根新的笔芯，她心绪凌乱，指尖没抓稳，一根掉到地上，她猫着腰捡起来。

　　忽然想到寝室抽屉里那攒了整整一大盒的空笔芯，心想，他这个样子还能考个中游水平的成绩也是厉害。

　　周野接过笔芯，道了声谢。

　　温柠客气说“不用”，又继续写笔记。
　　心跳的频率却没恢复。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只要一跟他接触，就会不由自主地紧张。

　　午餐时，温柠从徐佳那得知“烈日玫瑰”的全国巡演消息。

　　“烈日玫瑰”是一支由四人组成的摇滚乐队，由于个性独特的舞台表现力和激情活力的旋律，备受年轻人的追捧，随着人气的累积，在内陆爆火。

　　温柠和徐佳也是“烈日玫瑰”的众多粉丝之一。

　　徐佳：“好不容易才抢到票，柠宝去嘛~就当陪我~”

　　温柠犯起了难，演出的时间很不凑巧，正好在今日下午，偏偏下午有三节正课。
　　乐队来海城巡演的机会难得，下一次又是三年后。

　　脑中双人交战，温柠最终妥协。
　　青春转瞬即逝，再不疯狂就老了。

　　于是，吃完饭她们既没回宿舍也没回教室，而是绕到了西门，再葱茏杂草和树叶的掩映下，翻出了校园围墙。

　　温柠惊魂未定，就被徐佳拉着去了奶茶店。
　　演唱会是下午三点开始，在市中心的太湖广场，现在才一点，俩人散步过去也来得及。
　　此时艳阳高照，温柠有些热，便把校服外套搭在手臂。

　　经过一个巷子口的时候，听到里面传来打骂的声音。
　　两个人好奇心旺盛，蹑手蹑脚走近，藏在一个废旧的柜子后。

　　“今天的钱带够了没？”
　　“没有了，我妈每次摆摊也不容易——”
　　刚说完，穿着字母T恤的男生就一巴掌甩在他脑袋上。
　　“你他妈不容易，关我屁事，又不是我妈，我天天催你我也不容易。”

　　被打那男生仿佛受了很大屈辱，咬牙瞪着他，豁出去地猛推。
　　可反抗的后果是更惨烈的教训，人多势众，很快败下阵来。

　　温柠和徐佳哪见过这场面，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拍电影。
　　“怎么办阿佳，我感觉那个男生要被打死了。”

　　徐佳哆哆嗦嗦拿出手机：“要不我们报警吧。”
　　她手发着抖，手机没拿稳，掉在地上。

　　动静吸引了那群混混。
　　于是被围堵的人变成了三个。

　　英雄主义没发挥好，就会变成英勇就义，徐佳真是服了。

　　她一介女子手无寸铁，在棍棒落下来时，她双手抱着头，可想象中的疼痛却并没有来临，而是听到一阵肉搏的撞击和疼痛的尖叫。

　　那突然窜出来的冲锋衣男生出手迅疾，一个拳头便把那人揍得趔趄几步。

　　是周野。

　　同行的还有陆星澜。

　　那群小混混见势不妙，钻进巷子逃跑了，被霸凌那个男生大概是觉得丢脸，说完谢谢也离开了。

　　这边，陆星澜把校服捡起来递给温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温柠摇摇头，“没事，谢谢。”
　　“你们怎么在这？”陆星澜看了看手表，快到上课时间了。

　　徐佳义愤填膺地把事情简单叙述了遍。

　　倒是旁边一直沉默的周野开口道：“他们是隔壁职高的人，什么都做得出来，以后绕道走。”

　　徐佳庆幸：“知道了，还好遇见你们。”
　　温柠也抿抿唇，轻轻点头。心想，真是太丢脸了。

　　“糟了，演唱会要开始了。”徐佳说。
　　“你们也要去‘烈日玫瑰’的演唱会？！”陆星澜有点意外。
　　“对啊，不然也不会这么倒霉。”
　　“一起吧，正好我和野哥也要去那边。”
　　“真的吗，那太好了。”

　　徐佳和陆星澜你一句我一句往前面走，温柠慢吞吞跟在后面，心不在焉地想，原来他也喜欢“烈日玫瑰”乐队。
　　得知与他有共同爱好这件事，就像在心底撒了一把跳跳糖。
　　可以和“发现新大陆”的心情媲美。

　　原来，不同世界的我们，也有着相似的一部分。

　　“胆儿挺肥呀。”旁边传来一阵低沉的声音，语调里还衔着一丝哂笑。
　　温柠偏头看他，眼神不解。
　　“第一次见优等生逃课看演唱会，还挺稀奇。”

　　温柠的耳稍有点红，应道：“被楠姐发现肯定完蛋了。”
　　周野好整以暇，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你跟我们不一样。”

　　温柠反应了会儿，才理解他的话。
　　老师们虽然嘴上说着学生平等，一视同仁，实际都比较偏心成绩好的学生。

　　从巷子出来，便见路边停了两辆机车。

　　温柠犯起了难，摆在面前的问题是坐谁的后面。

　　徐佳碰了碰她手臂，眨眨眼，小声说：“柠宝……要不，你去和周野坐一起吧。”
　　“我？”

　　徐佳往周野那边瞄了眼，咬了咬唇，既纠结又害羞的样子，趁他抬眸时，把温柠往那边推了下。
　　徐佳径直走向陆星澜：“澜哥，劳烦了。”
　　“佳姐客气！”

　　温柠站在周野面前。
　　他已经戴上头盔，露出一张冷锐的俊脸，黑色冲锋衣勾勒出清瘦利落的身线，手指扣着机车把手，腕骨冷白嶙峋。

　　周野视线扫过温柠瓷白小巧的耳垂，而后落在她清澈琉璃般的眼眸，“上来。”
　　“哦。”温柠应了声，尾音是南方人天生的绵软。

　　周野扬了下眉，心脏像是被羽毛蜻蜓点水扫了一下，微不足道但不可忽略。

　　温柠坐在他身后，中间分寸地留了些许距离，尴尬的是手不知道往哪放，最后只轻轻抓着他外套的边角。

　　旁边俩人已经疾驰而去，徐佳还朝她挥了挥手。

　　正疑惑着，周野为什么没动静，前面传来他无奈的声音：“温柠，抓紧。”
　　温柠想到刚才徐佳也抱紧陆星澜的模样，反正就几分钟的事情，她一咬牙，抓着周野腰两边的衣服。

　　发动车子，不知道是不是温柠幻听了，头盔下他似乎轻嗤了声。
　　随着机车上路，他猛地轰了下油门，由于惯性，温柠额头撞上他脊背，手也下意识抱住他腰身。

　　风呼呼地掠过，速度好快，她害怕地不敢松手，意识到这个亲密无间的距离，她小脸红透了半边。

　　从答应徐佳翻墙出来那一刻起，她就免不了忐忑。
　　纵使班主任大发慈悲，陈茹知道了也不会放过她。

　　可是现在，她闻着他身上淡淡的草木香，让人无比心安。
　　她觉得一切都值了。

　　就这样，维持着这个姿势一直到下车。
　　陆星澜他们已经在路边等着了。

　　温柠第一次坐这么快的摩托车，落地后还没从刚才的“惊吓”缓过神，双腿有些颤。
　　陆星澜打趣：“野哥，也不知道怜香惜玉。”

　　周野瞄了温柠一眼，勾了下唇，吊儿郎当的，他就是这么坏，酷爱于挑战人的心跳。
　　“走，去买水。”

　　旁边就有小超市，等回来时，周野手里拿了两瓶，其中一瓶递给温柠。
　　温柠接过，“谢谢。”

　　广场上站了好多人，其中也不乏逃课来的学生。
　　有人举着横幅和立牌，也有不少人抱着玫瑰捧花应援。

　　演唱会开始了，他们四个站在中间视野比较好的位置。

　　主唱兼吉他手秦烈回归，便在极短时间内创下专辑销售过亿的记录。
　　这是回归以来的第一场巡演，吉他声一响，下面是如雷般的欢呼，万人空巷的场面。

　　舞台中央的女人，穿着黑色皮裙，一双纤长的腿缠着渔网丝袜和皮靴，头发像海藻般微卷，她抱着木吉他，笑起来像烈焰玫瑰。

　　她便是秦烈。

　　烟嗓慵懒似水，伴随着绚烂的舞台灯光和激情的旋律，台下的人们放肆嗨起来。

　　温柠好久没有这么欢畅过了，压在身上的重负好像烟消云散，整个人轻飘飘的。

　　视线从舞台悄悄挪开，她偷偷看向周野。
　　他身量高，只能仰头看他。

　　他沉浸在氛围中，视线平直，眼角微弯，五官神采飞扬。

　　人声鼎沸中，她心跳如雷。

　　有时候她想，为什么偏偏喜欢上周野。

　　或许就跟喜欢上这个乐队一样，有着简单且相似的理由。

　　她渴望且羡慕着他们身上的桀骜张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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