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银

　　元旦晚会彩排那天，音乐教室的暖气管道突然爆裂。奕燃踩着积水搬道具时，听见阁楼传来断续的琴声。顺着生锈的铁梯爬上去，他看见欣盈坐在积灰的三角琴前，指尖悬在琴键上方轻轻颤动。

　　"音准偏了。"她突然开口，惊得奕燃撞倒一摞乐谱，"中央C的频率应该是261.63Hz。"

　　泛黄的琴谱上画满焰火标记，欣盈的校服袖口沾着蓝墨水。当《卡农》的旋律从她指间流淌出来时，窗外飘落的雪仿佛悬在了半空。奕燃注意到她左脚打着节拍器般的节奏——那是吴严没收的烟花火药配比图折成的纸鹤。

　　"你会吹这个吗？"欣盈变魔术似的摸出镀银口琴，琴身烟花刻痕在暮色中泛着微光。

　　教导主任的呵斥声由远及近时，奕燃抓着口琴翻窗跳进灌木丛。冰碴子混着枯叶灌进衣领，他却在想欣盈弹琴时绷直的脊背，像黑水河畔被雪压弯却不肯低头的芦苇。

　　晚会当晚，奕燃的棉服里揣着被体温焐热的口琴。候场时看见欣盈母亲拽着她手腕往后台拖，女人宝蓝色大衣上的钻石胸针在少女腕间划出红痕："数学竞赛一等奖保送清华的机会，你非要弹什么破钢琴？"

　　突然全场断电。此起彼伏的惊叫中，一束清越的琴声刺破黑暗。奕燃站在安全出口的幽绿荧光里，用口琴吹起那首《卡农》。某个瞬间他听见琴键加入合奏，月光从幕布缝隙漏进来，照见欣盈踩着高跟鞋奔跑时掉落的乐谱。

　　追到黑水河桥头时，欣盈正把获奖证书一张张撕碎。纸屑雪花般落向冰面，她忽然哼起改编过的《二泉映月》："正月里爆竹呛，小姑娘剪了琴谱煮米汤......"

　　"你鞋呢？"奕燃把冻红的双脚裹进自己棉服。少女脚踝处的瘀青像幅抽象画，让他想起奶奶腌咸菜的紫皮萝卜。

　　"小时候练琴，妈妈在琴凳上铺黄豆。"欣盈晃着脚丫碰碎冰凌，"说弹错一个音符就多跪半小时。"她忽然把冰凉的手贴在他颈侧，"现在你知道了，段欣盈不是永远完美的瓷娃娃。"

　　河对岸升起民间自放的烟花，奕燃对着斑斓天幕举起口琴。跑调的《欢乐颂》里，他感觉肩头一沉。少女带着哭腔的笑声混进北风："宋奕燃，你吹得好像哀乐。"

　　那晚他们翻进供暖管道室，在蒸汽轰鸣声中分享烤红薯。欣盈用发卡在墙上演算傅里叶公式，忽然说："声波在管道传播的损耗函数，和梦想被现实吞噬的速率是一样的。"奕燃往她脸上抹煤灰："说人话。"

　　"我想烧了竞赛证书。"火光腾起时，他看见少女眼底跳动的炽热，比办公室那晚的烟花还要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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