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夜色未央

　　“是的。”姜繁缕虽神色惊讶，但像她这种常年混迹于职场和应酬中的人自然也不会表情过于失控，尽管徐智总觉得哪里有些异样，但好歹没有觉得太古怪，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我去年和他交流过这方面的问题，听他的意思，像是想继续深造。我也详细问过他，他应该是比较倾向于去英国，申牛津或者剑桥吧。”
　　去英国……
　　姜繁缕有些怔愣。但握着茶杯的动作滞了片刻，还是低头笑着接话：“他成绩那么好，简历也漂亮，这些高校应该都能申上吧。也不知道他现在开始准备了没有……”
　　“唔……”徐智闻言，缓缓摇了摇头，有些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唉，现在还不知道去不去。听说是经济方面有些……”
　　话音戛然而止，徐智说着说着便意识到自己多言了，硬生生地掐住话头，将后半句话吞回肚子里，干笑两声，“嗯……学生的事儿我也不过多评价了。像他那么优秀的人才，无论做什么选择，都会在属于他的领域内闪闪发光的。”
　　尽管徐智话只说了一半，但姜繁缕还是敏锐地捕捉到其中的关键信息，默默将此事记下，转而笑着和莫慧徐智夫妇说起别的，小厅内三人谈笑风生。
　　由于两位老师还有约，故而也没聊多久。六点四十五分时，姜繁缕和莫慧夫妇在教学办公区一楼道别。目送二人走远后，姜繁缕站在原地没动。
　　此时天色早已暗了，皓月匿于厚厚的云层之后不肯探头。
　　姜繁缕抬头看了看天，若有所思。面上表情却是放空。
　　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他们第一次相遇时，他那件廉价感十足的西装。
　　还有平日里见面时他的穿搭。
　　姜繁缕抿了抿唇。没再犹豫，她直接拨通了张笠的电话。
　　张笠倒是对她这通电话感到些许的战战兢兢——虽然二人有联系方式，但一般繁缕姐都会通过沈曦找他，今天居然亲自打电话过来了。姜繁缕首先确认了一下周南树不在他身边之后，才刀枪直入地问道：“周南树是不是想去英国念硕士？”
　　“……啊？没有吧……”张笠一头雾水，“我们没主动问过他，他也没有在宿舍讲过他以后的规划。就只有那次我们宿舍讨论起这个话题的时候他貌似说过一句可能有读研的打算，别的也没多说……所以我也不太知道。”
　　姜繁缕思忖片刻，知道他不愿多说的性子，遂换了个问法：“那他家庭情况怎么样？这个你总知道吧？”
　　“呃……”张笠有些为难，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但面对姜繁缕这种气场和压迫感兼备的人他其实还是心里有些敬畏，也不好不说，于是便挑挑拣拣地把一些知道的情况说出来，“他……他那人的性格你也知道，平时也不会和我们多说什么的。但是……他家境貌似是不太好，但他自己很独立，他从大一开始生活费就自给自足了……”
　　“不过我们都没见过他家里人，我感觉他和家人不太亲？不过也不好说……”张笠就说了两句，也没往下说了，“其他的我知道的还真不多。”
　　尽管就两句，但都是重点信息，足够了。再加上她之前对他的观察以及刚才徐智老师的话，姜繁缕眸色一沉。
　　“好，我知道了，谢谢你。”姜繁缕低声说道，“我们这通电话不要让周南树知道。改天繁缕姐请你吃大餐。”
　　张笠受宠若惊：“谢、谢谢繁缕姐……”
　　姜繁缕收起手机，眼眸微垂，慢慢地向前走。
　　晚风拂面，吹起她额前的碎发。
　　事情已经昭然若揭。他应该是想继续深造，但家里条件不太允许。尽管他早已经济独立，或许参加比赛也有赚到一些奖金，但对于出国留学的学费和生活费而言，或许还是微不足道。
　　所以才会有徐老师的那一句“现在还不知道去不去”……
　　但现下都只是猜测。姜繁缕是个素来做事求稳妥的人，于是便又打开微信，点开小圆的头像。原本不想查他查得那么细致，但是现在……姜繁缕皱了皱眉，动作稍稍一顿，还是摁下语音键，飞快地说了几句。
　　莫慧所在的经济学院办公院楼位于Ｑ大教学办公区的最里面。姜繁缕顺着小路徐徐往外走着，步伐很慢。在走出去的过程中，她差不多已经想好了一些事情。
　　小圆跟了她两三年了，办事效率素来很高。不一会儿姜繁缕便收到小圆回复过来的消息，正是她交代小圆查的事。
　　Ｑ大勤工俭学、贫困生补助等名单。周南树赫然在列。
　　心下了然，唯一的一抹不确定也消失了。姜繁缕做了个深呼吸，微微勾唇，脚步突然变得不那么沉重起来。
　　她已经做好决定。
　　但姜繁缕往前还没走几步，突然在拐角处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昏黄的路灯朦胧地笼罩在那人的身上——不，准确来说是两人。一男一女靠得很近，像是在低声诉说着些什么，路灯下的一幕温馨而柔和。
　　姜繁缕眯了眯眼。
　　沈曦？
　　在这儿和这陌生男人干嘛呢？
　　姜繁缕挑了挑眉，大步流星地走过去。高跟鞋踩在木质地板上发出响亮的声音，沈曦闻声漫不经心地回头看了一眼，就看到姜繁缕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见沈曦转头，姜繁缕也停住了脚步，一脸玩味地看着他们，也不开口说话。
　　站在沈曦身旁的男人约莫三十出头的年纪，身形挺拔，五官深邃，高挺的鼻梁上架了副金丝边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
　　姜繁缕收回打量的目光。眼前这个成熟男人倒像是沈曦从高中起就一直在她耳边念叨的那种不含贬义的“斯文败类”的菜。于是又看向沈曦，姜繁缕明摆着在自己脸上打了个问号。
　　多年的默契让沈曦顺利接收到她发问的讯息。但不知道为什么，沈曦莫名有种被捉奸在床……的奇怪感觉。
　　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沈曦赶紧把这个奇奇怪怪的念头甩掉，然后忙不迭过去把姜繁缕拉过来，干笑两声，然后开口：“那个……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男朋友，祝宇辰。”
　　“宇辰，这位是我好朋友姜繁缕。”偷偷瞄了姜繁缕一眼，沈曦连忙又说，“我这闺蜜可厉害了啊，Q大的优秀校友，白手起家自主创业，明江市赫赫有名的小富婆！”
　　姜繁缕：“……”
　　平时多损的人也不是不知道，也是不必突然把她吹得天花乱坠。
　　虽说沈曦交男朋友也有一段时间了，但沈曦也不是什么恋爱脑的人，平日里基本上也不怎么和姜繁缕提她男朋友。唯一约了一次一起吃饭，还因为有事临时取消。
　　姜繁缕对别人的男朋友的好奇兴趣也不大，所以也没怎么问过。这么久以来，她也只是知道沈曦交了个男朋友以及他们是如何结缘的而已。
　　至于别的，一概不知。
　　不过今天，沈曦为什么会和她一起来，她心里似乎已经有答案了。只是这个男人出现在这里，又是什么身份？
　　像是读到了她的心声，祝宇辰微微一笑，马上给予答复：“姜小姐你好，我是曦曦的男朋友。听她提过你很多次，久仰大名。”说着便冲姜繁缕伸出了手，自我介绍道，“我叫祝宇辰，是Q大的古文学系的老师。”
　　原来是在Q大任教……姜繁缕了然，笑了笑，和他握手：“今天咱们终于见到了。”
　　说着姜繁缕下意识地看了眼他的手——沈曦这种重度手控，想必没有一双漂亮的手可征服不了她。
　　果不其然，男人白衬衫的袖子被挽至接近手肘处，手腕上戴了个银壳白面的机械表，一双修长的手骨节分明。姜繁缕收回手的时候暗暗瞥了沈曦一眼，脸上直勾勾地写着“小样儿我就知道你好这口”。
　　沈曦没法精确读准她的心声，被这一眼看得莫名其妙。
　　接着三人便寒暄了一会儿。聊了会儿姜繁缕才知道，祝宇辰是在国内的本科，后来在海外硕博连读毕业后回的国，随后被Q大聘请来任教，现在已经评上了副教授。姜繁缕状似不经意地巧妙问了他几个关于沈曦的问题，见他都对答如流，姜繁缕也就暂时放下心来。
　　于是姜繁缕也不想再待在这儿给他们当电灯泡了，正准备立刻去找周南树时，祝宇辰突然说自己有东西落在了上面的办公室要去拿，便把空间留给了她们二人。
　　见祝宇辰离开，姜繁缕斜睨了沈曦一眼：“说说，明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根本不是专程陪我来的，怎么今天问你也不说？”
　　“哎呀，这是事出有因……”沈曦说，“主要是我也不确定他今天会不会回学校嘛，只是说有可能。那不确定的事儿，我就不多说了呗。”
　　“就会狡辩。”姜繁缕边说边捏了把沈曦的脸，“不过……他看起来还不错，你俩好好谈恋爱吧。”
　　“你夸他就夸他，你捏我脸干什么？”沈曦挣扎着躲开她的魔爪。
　　“谁让你瞒而不报还背着我偷偷摸摸还被我捉奸。”
　　“我俩这是光明正大谈恋爱！”
　　“我知道我知道，但就是有这种感觉嘛。”姜繁缕无奈地摇摇头。
　　沈曦不想说自己刚刚也有这种感觉，于是便把矛头瞄准另一个男人：“你怎么在这儿啊？不去找你家弟弟？”
　　“我刚在这儿探望完我老师呢。”姜繁缕说着，突然语速缓了下来，敛起脸上玩世不恭的笑意，垂了垂眸，“不过说到我家弟弟，我现在有个新想法……”
　　姜繁缕长话短说，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顿。
　　沈曦在听她说话的过程中，眼睛越瞪越大。等姜繁缕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嘴巴也忍不住张大了：“你玩儿真的啊？”
　　“那还能有假？”姜繁缕向来不在这种重要的事情上开玩笑。
　　“你的意思是……你出钱让他去留学，让他和你谈恋爱？”沈曦把她的主要观点提炼出来，瞠目结舌，“你这……你这怎么有点包养小鲜肉的感觉啊？”
　　“呃……倒也不是包养小鲜肉吧。你可以理解为……我资助他上学。”姜繁缕想了想说，“只不过这并非是无偿的帮助，我需要他给予我一些回报，那就是和我谈恋爱。”
　　“不是……”沈曦捋了捋头绪，从吃惊的情绪中缓过来，“你这听起来像是交易……”
　　“这就是交易没错。”姜繁缕没有否认。她是个商人，常年和钱打交道，凡事讲究平等互惠。“只要双方你情我愿，就没问题。”
　　“但你真的确定他‘愿’吗？你这明摆着就像强买强卖。”沈曦对她的话感到怀疑，“还有点儿不尊重他的意思。”
　　“我没有……他要是不愿意我也不会逼他的，尊重他的意愿。”姜繁缕叹了口气，“但我也没办法呀，那我软的硬的什么法子都使过了，我最开始和他聊天只说早安晚安也是很有分寸的嘛，后面我才变得强硬一点，可是都没办法……那现在就只能采取一点非人手段。”
　　沈曦听着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本想说也许“平等交易”和“非人手段”都并不适用于感情这种事，但姜繁缕一向都是很有主见的人，做什么决定都有自己的考量，就像此刻她只是把她的决定说出来，而不是在询问别人的意见。
　　相处多年，这一点沈曦自然也知道，对于姜繁缕一向异于常人的想法，沈曦也见怪不怪了。
　　在追周南树这件事上，姜繁缕本来就尝试了很多人生第一次，打破了不少沈曦对于姜繁缕情感方面的认知。所以未必这件事结果就会很糟糕……沈曦心怀侥幸地想着，但最后还是忍不住无奈地警告了一句：“你最好是别把人家给吓跑了，小心玩儿脱了。”
　　“嗯。”姜繁缕点点头，见祝宇辰这会儿也下来了，便挥手和他们道别，“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我去找周南树。”
　　祝宇辰抱着手中的文件，站在沈曦身边看着姜繁缕离开的背影，忍不住摇头说了句：“你这位好闺蜜，可真是个能人。”
　　沈曦这会儿还在想着姜繁缕和周南树的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
　　“你是不知道她刚刚不动声色地给我挖了多少个坑。”祝宇辰侧过头，轻轻吻了吻沈曦的脸颊，声音含笑，“还好我都100分应答过去了。”
　　沈曦也笑了，脸颊染上一抹绯红：“就你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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