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泡偶像一次

　　一只软噗噗的小手伸进被窝里，塞进去一张卡片。

　　花花绿绿的，像幼儿园手抄报的缩小版。

　　“送我的吗？”南浔上次从医院醒过来，还是出车祸的时候。那时醒来只有自己一人，现在床边只有小小一只的小戴夫。

　　小戴夫点点头。

　　“你就一个人吗？妈妈呢？”无论是谁，把孩子跟一个昏睡的病人单独留在一起，都很匪夷所思。

　　也不知道到底是指望孩子照顾病人，还是指望病人照顾孩子。

　　“我和漫画家哥哥一起。”小戴夫两只小手在自己头上比了一个恶魔的角。

　　看来是创造小恶魔漫画的漫画家哥哥。

　　“那他人呢？”找到这个丢弃孩子又丢弃病人的元凶了，南浔说话气都壮了几分。

　　小戴夫努力组织语言，他只会说几句英语，还只能说英语照顾不会意大利语的南浔。

　　他拼尽全力搜索自己的词库，张嘴啊了许久才说出来，“家属，拿药片。”

　　哦，是去拿药了啊。

　　突然之间说什么家属，怪怪的。

　　“漫画家哥哥！”裴清提了一兜子药回来，只能拎着袋子张开双臂拥抱小戴夫。

　　热情的小戴夫打完招呼之后，气氛很自然的催促着他俩寒暄一下。

　　“醒了？”

　　嗯，好一招明知故问。

　　“嗯。”南浔的这些年锻炼出来的社交技能都失灵了，一时间想不出说点什么，“其实我自己醒来去拿药也行的。”

　　满脑子都是小戴夫莫名其妙说的家属，话题也只能顺到这了。

　　“让昏睡的病人去拿药，显得我很小肚鸡肠。”裴清把药片拆开，分装进新买的药盒里，“好像针对前男友一样。”

　　南浔喉头哽住，你现在句句都怼难道不算针对吗，怎么不算呢！

　　“要不要回个电话，我看它震半天了。”裴清手边的手机嗡嗡振动许久，却没人搭理它。

　　那台手机的位置放得很远，南浔压根看不清那是不是自己的。

　　裴清就站在手机旁边，近到甚至能体会到震感，他却依然无动于衷地分装药片。

　　“…帮我拿一下手机。”南浔的话像空气一样散开了，无人回应，“…麻烦你。”

　　关键词出发了裴清的行动开关，手机一秒速递到了南浔手里，“不谢。”

　　南浔：“…没谢。”

　　果然又是高律师的电话，他许久没有回拨律所的电话，对方来主动联系了。

　　主要是了解一下拿着工资却没有回信的人在干嘛。

　　“小南，你在佛罗伦萨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天呐，这是天使的声音吗？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出来了？

　　开口第一句居然如此有人文关怀。

　　高律，错怪你了！

　　“怎么甲方主动提出要延长合同履行期？”

　　啊？

　　南浔瞄了一眼刚给药片分配完座位，盖上药盒的甲方。

　　“什么意思？”

　　“斯奥集团说，因为自身原因，主动延长合同履行期。”高律师顿了一下，“他会不会是看不起我们律所的效率。”

　　“3号床的病人，抓紧办理出院，床位紧张。”护士开门通知他们离开，通知完一点回答的空隙也没留下，关上门离开了。

　　“你住院了？”高律师反应过来，“那幸好他们有事，不然你生病完不成案子，提成就没了。”

　　是挺幸好——嗯？

　　“这个条款，什么时候加上的？”南浔警觉地捂紧自己的虚空钱包。

　　“哦，签代理合同的时候，听说是斯奥集团那边担心指定的律师违约，也就是你，所以加了一条，公司觉得你也不会中途逃跑，就签了。”

　　授薪律师的工资由律所发，接案子通常用律所的名义，毕竟钱是律所赚大头，所以律师一般不会另外再审查一次合同。

　　怪不得出了车祸还坚持要南浔来出差，原来是有霸王条款！

　　“怎么了？”高律师在电话那头压低声音，“对方有什么怪癖？连你都想跑路了？”

　　……怪癖的确有。

　　比如给他加霸王条款扣提成，又看他生病放弃追偿。

　　有点人性，但不多。

　　“没有的，业务进行得很顺利。”南浔社交肌肉的记忆又回来了，“嗯嗯，好的，一定会完成的。”

　　生活不易，小南叹气。

　　一道羡慕的目光穿过空气直击到他身上，小戴夫看呆了，两只小胖手捏着举在胸前，张着“哇”的口型。

　　同作为天生社恐的小戴夫，心灵被这一大段完全听不懂但是很流利的对话震慑住了。

　　南浔哥哥真是沟通的天才。

　　裴清对他说了一句意大利语，小戴夫就乖乖地走到他身边，他肉球一样的小圆手竖起大拇指，说出了南浔唯一听得懂的一句意大利语，“厉害。”

　　“你以后也能变成这样的，以前这个人比你还不爱理人。”这不是单单说给小戴夫听的，否则就不用非常刻意地转换成英语了。

　　咳，不是很想继续这个话题。

　　“意面还是披萨？”裴清抱着小戴夫，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南浔的脸。

　　如果有比美人更好看的，那就是苍白柔弱版病美人。

　　南浔被盯得才回过神来回答，“意面。”

　　小戴夫也糯糯地应了一声，“披萨。”

　　裴清又开始了意大利语的加密通话，“病人优先。”小戴夫眨巴着眼睛，“病人不能吃披萨吗？”

　　“病人不吃披萨，病人是像最小的小孩，吃不到喜欢的东西会闹脾气。”

　　小戴夫似懂非懂地呜了一声，“那好吧，小戴夫是大孩子，要让最小的小孩。”

　　南浔耐心等他们讲完才问了一句，“小戴夫怎么说？其实吃披萨也可以，我不挑。”

　　裴清把小书包挂到小戴夫身上，又收拾好了药，“他说最近上火，不吃披萨。”

　　南浔：“......”意大利人也讲究上火吗？

　　小孩的快乐总是很简单，即使是吃意面，小戴夫也很起劲，番茄肉酱沾了自己一脸。

　　“简恩呢？”简恩是个离不开孩子的妈妈，没把孩子留在身边一定是出什么事情了。

　　“她在工作室，吃完带小戴夫过去找她。”裴清的吃相跟身边的小戴夫天差地别，他像优雅进食的布偶猫，小戴夫像吃不饱的胖橘。

　　“我也过去吧，差不多也要开始工作了。”南浔想起高律师的电话，话里话外都是催促他尽快开展工作。

　　裴清吃完了最后一口奶油意面，“不急，你可以先休息几天。先把车祸的伤养好再去也行，或者你心里舒服的时候再去。”

　　看来，他知道斯奥集团延迟合同履行期的事情，会不会就是他提出延迟的？

　　因为......南浔惊恐症发作了？

　　南浔再三向裴清展示自己强健的体魄。

　　撸起袖子要展示自己的肱二头肌，却展示了前段时间车祸还没消下去的淤青，拿起叉子打算展现自己盎然的食欲，吃完一盘意面就撑了。

　　“总而言之，我现在很健康，可以开展工作。”

　　健康的南浔如愿地坐上了开往工作室的车，小戴夫因为害怕而紧紧揪着南浔的衣角，叽里咕噜地说些他听不懂的话。

　　他面带微笑地回应，“OK.”

　　裴清哧地笑了一声，“你笑什么？他刚才说了什么？”

　　难不成是回应错了，闹了什么笑话？

　　“没什么，他刚才说很害怕，问能不能拉着你。”

　　那不是回答得挺好的吗，正好可以回答ok啊。

　　“那你笑什么？”

　　“笑，人少年时候的习惯好像真的会一直延续。”

　　......又忘了这个“遇事不决就说Ok”的准则是裴清教的了。完了，现在自己看起来应该就是个忘不了前男友一言一行的疯子。

　　好丢脸。

　　“到了。”简恩早早就站在工作室门口等着，小戴夫也从车窗里见到妈妈开始兴奋，一下车就飞扑入怀。

　　简恩将他轻巧地抱起来，“真是麻烦你们照顾小戴夫了，快进来。”

　　“今天是出版社成立这个小工作室的第一天，实在忙不过来。”她拿了一本小恶魔漫画给小戴夫，他就乖乖地窝在沙发上看。

　　“你先在这呆一会儿，晚点我再跟你说案子的事情。”裴清进了最大的那间办公室，这里的办公室隔间全是透明的，视野非常开阔。

　　左侧是两个巨大的书架，摆满了漫画，沙发摆在会客厅，离茶水间只有几步距离，每个人的工位都很宽敞，甚至有人摆了十几只娃娃还显得桌面有富余。

　　简恩给他递了一瓶罐装咖啡，“抱歉，工作室目前还很简陋，暂时只有这个能招待你了。”

　　他接过咖啡，“不简陋了，简直是我心中最理想的工作室。”

　　南浔的说法没有一点夸张，这里的布局和氛围几乎跟他曾经幻想的工作室的样子严丝合缝，像是有人溜进他的梦里，窃出图纸建造了这里。

　　“这次的设计，DF全程都有参与，他对待工作的时候可不像和你相处的时候一样好说话，设计师快被他折磨疯了。”她的儿子却不允许她这样说自己的偶像，小戴夫故作严肃地放下漫画书。

　　他圆圆的脸蛋上满是装出来的凶狠，我超凶的，“漫画家哥哥，人很好。”

　　简恩两手一摊，“OK,是妈咪说错了。”

　　小戴夫满意地点点头，继续看漫画。

　　他的漫画家哥哥冷着脸坐在办公室里，进去的每个员工都神色紧张，他没有抬头看任何一个员工，目光只在文件里来回。

　　当主理人原来并不是只会画画就可以，他还是要干许多纷杂的事物，认真的时候隐去了熟悉的表情神态，细细地看他的脸，轮廓比以前更清晰，褪掉了少年稚气。

　　熟悉又陌生。

　　“看来已经处理完了，我去拿案件资料过来。”简恩进了资料室，刚好在裴清在沙发上坐下的时候抱着资料出来。

　　佛罗伦萨的这个侵权案件是一个盗版惯犯公司，公司名下拥有十数个系列知名漫画，但没有一本是他们自己原创的，几乎都是搜罗海外的知名漫画，再将其人设情节大差不差地抄过来。

　　裴清这本小恶魔系列是他们公司最畅销的系列，从发行第一话开始，这家出版社就在跟踪抄袭。

　　资料里包含一本侵权版的漫画和原版，对比来看，侵权方画手的绘画基础并不差，至少不需要依靠抄袭为生，画手很显然在模仿裴清的风格。

　　整本漫画抄袭得很巧妙，融合了别的漫画特色，如果要提起诉讼，则必须至少联合主要的被侵权方。

　　他们出版侵权版的时间和国内正版的时间很相近，按照出版流程来计算时间，显然不可能这么快，大概率是在漫画稿最新一话发布之前就泄露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成立过新的工作室，但稿子还是泄露了。”裴清已经从工作状态中抽离，神情恢复了松弛。

　　不是出版环节的问题，就只可能是身边的人了。

　　“简恩，茶水间有牛奶。”简恩很快明白了裴清的意思，带着小戴夫去了茶水间。

　　她关上了会客厅的门，在收到裴清的指示之前，都不会走进来了。

　　裴清：“你怎么想？”

　　出版流程需要时间，只要暂时停更国内正版，然后再按照正常交稿时间画一版新漫画出来，看对方是否会按照这个版本出版就可以验证是否是身边人泄稿子。

　　“你可以画得偏离人设一些，如果对方按这个版本出版了，到时候起诉也可以当作对我们有利的证据。”

　　南浔不确定这个方法是否奏效，从目前来看，能在出版前接触到稿子的人并不明确，对于裴清的私人生活有什么人参与，他也不完全不清楚。

　　作为律师，他应该负责问清楚裴清的私下关系，好确定有可能接触到稿子的人员。

　　这话到嘴边，怎么都问不出口。

　　南浔，你是律师啊，专业的那种，问一问！

　　可是问了就更像忘不了前男友的疯子了！

　　“你有怀疑的人吗？”南浔拐了一个大弯，“没有，不相信的人我不会留在身边，也从来不怀疑身边的人。”

　　谢谢你，说了等于没说。

　　“你如果需要，我可以带你回国，向你介绍我的朋友。”

　　南浔内心狂咳嗽，什么叫我需要，是案情需要。

　　“等你画好钓鱼执法的稿子再说吧，我先整理文书。”

　　“DF，五点了。”简恩准时敲了门，“保安大爷要下班，我们应该离开了。”

　　什么社畜天堂啊，五点准时下班，不走就赶人。

　　更天堂的是，可以由甲方亲自送回家。

　　谁让他跟甲方正好住一个房子里呢。

　　甲方开车还很平稳，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Danny站在花园外等他们。

　　“南浔！你还好吗？听DF说你进医院了，没事吗？”Danny牌男妈妈从花园一路唠叨到屋里，“我给你们做了炒饭，今天的蘑菇特别鲜甜。”

　　吃完了特别鲜甜的意大利炒饭，南浔还喝了一碗奶油浓汤，一大碗蔬果沙拉，Danny很满意把收拾碗筷走，“你一定会恢复得很快。”

　　裴清曾一度抗议，“我没晕倒，也需要吃这么多吗？”

　　Danny点头，“照顾病人也非常辛苦，而且你妈妈没有告诉过你吗？如果跟病人吃一样的东西，他就会恢复得更快。”

　　裴清默默按照南浔的分量把晚饭吃完了。

　　......你什么时候也相信这些怪力乱神的。

　　南浔撑得散了好一会儿步，裴清回房间去画稿子，他得把大致的法律文书拟出来，因为要查阅大量的意大利法律，工作量很不小。

　　可也不知道怎么了，自从参观完裴清的工作室之后，他就看不进去法律文件了，学了整整四年的知识在此刻只让他觉得厌烦。

　　他是不是得了厌工作症，哦，不是，他一直都有。

　　南浔走到花园里透气，顺带帮Danny除草，花也浇浇水吧，这铃兰花长得很好，即使还没开花也很喜人。

　　他给每一株小花都单独淋了水，只要不工作，他拿纸巾给每朵花擦花瓣都可以。

　　园子里的黄月季与其他花不同，还未浇水，花瓣上已经沾了水珠，显然有人提前出来悉心照料过了。

　　看来既今晚睡不着也没法好好工作的，不止他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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