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破碎
教授的女儿坐在门前,正在纺车上缠着一轴蓝色的丝线,她的小狗温顺地伏在她的脚边。
“你说过,只要我送你一朵红玫瑰,你就会同我跳舞,”学生高声说道,“这是全世界最红的一朵玫瑰。你今晚就把它戴在你的胸前,当我们一起起舞的时候,它会告诉你我是多么的爱你。”
然而那姑娘却皱起眉头。
“恐怕它与我的衣服不相配,”她回答道,“再说了,宫廷大臣的侄子已经送给我一些珍贵的珠宝,人人都知道,珠宝比花草要更加值钱得多。”
——[英]王尔德《夜莺与玫瑰》
轿厢中安静得有些过分了。
直到微微转头,迎上布朗小姐那欲言又止而炽烈的目光,托尼才意识到不该亲手打造出这样一个令自己都有些尴尬的环境。
没办法,刚才的他大脑中一片空白,只想着尽快从佩珀的视野里消失。也不知怎的,便鬼使神差地允许了她跟随上来。
钢铁侠只是不想再面对佩珀那凄楚的目光而已,尽管不愿承认,但那的确令他无所适从。
发现男人看向自己,金发的美女有些不好意思地微笑着,像是不经意地将一边头发挽到耳后,让模样在干练中又多出几分娇羞可人。
——显然认为他并未注意到自己方才的视线落在何处,继续安心扮演着一位腼腆稳重但又痴情的红颜知己。
欲盖弥彰。
那目光从最初起就并非是落在托尼身上的,而在不断打量着被他抱在怀中、昏死过去的夜莺Alter。可如果真的是在替钢铁侠担心从者的安危,理应早就开始使用魔术治疗了。
对方在等待什么?又是想确认什么?不会真觉得眼前的男人猜不到吧?诚然,他是享受美女甚至友人们为自己争风吃醋的,可艾弗哈特这完全属于选错对手级别的愚蠢,已经可笑到让爱看乐子如托尼都不忍心直视的地步了。
这家伙眼中异性人类之间的关系真就只剩下性和恋爱?究竟是何种程度的狭隘和愚昧,才会在知道眼前这只阴沉可怖又神经兮兮的傻鸟是从者的前提下,还把对方当成和自己身处同一层次的“情敌”?钢铁侠和Alter的关系不是显而易见么?
他低头看向自己那不省人事的从者。
尽管浑身遍布的皮开肉绽无疑比昨夜的情况更加吓人,但好歹不再像僵尸般毫无生气地震颤,各处伤口似乎已经在借着那快速愈合的保有技能停止流血,甚至带上了些似有若无的体温。
托尼知道她很轻,这并非是第一次将夜莺Alter的重量扛在身上,却从未如此强烈地感受到对方轻如鸿毛。仿佛只要自己的臂弯再松弛那么一点点,她便会如气泡般飘向空中,瞬间炸作四溅的碎片。
——按理说,那明明是曾经的钢铁侠最期盼的结局。
他死死盯着这奄奄一息,如小动物般安静地蜷缩在自己胸前的幻灵,试图幻想着对方就此消散的模样,双手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像幻想中那样松开,甚至为了维持这种抓住又不敢过于发力的状态而使肌肉微微发着抖。
……好吧,至少,显而易见不是暧昧关系。
至于到底是什么,那不重要……绝不是因为男人自己也无法言说。
即便眼前是一度想要杀死自己甚至同归于尽的疯狂之人,可遍体鳞伤的惨状的确很难不让他心生怜悯。更何况那伤是……
“所以她的确是你的从者对吗,托尼?”
他没有看向身边发问的布朗小姐,只是微微点头。的确,钢铁侠大可以堂而皇之地在此宣称两人的关系是主从,这本身就是实话实说,即便它显然会使高傲的夜莺Alter在醒来后暴跳如雷,也无法反驳。
“那……之前说的那些话,”金发女人继续追问道,“是因为有什么不方便吗?”
“是的,关于圣杯战争的事情,我没有骗你,的确没有也不打算加入任何一场。这个从者不是由我召唤的,也绝不是用来参与圣杯战争的。”
他并不愿搭理对方,索性轻飘飘地重复着那曾经准备给王的一套说辞。
说到底,即便身边出现了疑似来自其他参赛者的袭击,男人与幻灵也从未像真正像圣杯战争的主从那般,作为搭档配合着战斗过。迄今为止的两次意外,他都不在现场,甚至连保护佩珀和彼得这种大事,也是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由白色幻灵替自己完成的——
当然这个替是指结果,托尼不觉得自己的从者善良到能够替御主着想的地步。
……大概吧。即便这样的场景已经上演了两次。
“关于你最初提到‘要把某个从者送走’的那份委托,指的就是她吗?”
钢铁侠点头:“是。”
“嗯,我也猜到了,所以没有急着治疗,以为你希望她就此消散的,但又看到了这个外置的能源核心……”
布朗小姐的声音有模有样地逐渐低了下去。至少这个理由乍一听的确天衣无缝,眼下他也没有心情和精力去戳穿对方。
“当然是希望消散,但她的战斗续行有特殊效果,在处理好之前死去只会有更大的麻烦。”
“这样啊。无论操控无人机的幕后黑手是谁,看上去是她击退了那些东西保护了在场的其他人……初次见面的时候还觉得有些凶狠,原来是个善良的英灵。”金发美女带着些自以为隐蔽的暗示性话语,轻轻说着。
善良……Alter?这两个词的组合怎么看怎么别扭。男人固然会承认这幻灵并非什么坏人,只能说她的善良从来不是打算留给御主的,而是缺乏战力的佩珀,未成年的彼得,甚至那群嗑药但终究只是平民的纽约混混,优先级也完全有可能在他之前。
……即便保护他们的行动,最终都意外地保护了托尼本人。
或者说,作为曾经误杀她数次的复仇对象,钢铁侠本就从没有指望过自己会被对方用善良和温柔相待。但还是这样误打误撞地被善意砸中了。
滑稽又可怜的小鸟。因复仇而苟延残喘,却一次次地帮助了仇人。
手中的力道不自觉地又紧了几分,他装作没有看到身边的艾弗哈特露出了惊诧、甚至带上几分躁怒的目光,默默抱着自己的从者走出电梯。
“这里可以了……让我来吧,托尼。”
似乎是有些急眼了,对方顾不上没有被招呼,快步停在男人面前,抬手施展出银白色的灵光,让它们汇聚在夜莺Alter的伤口上。
“谢谢你,布朗小姐。”
无论动机如何,金发女人这次到底是来帮忙的,钢铁侠这种理性派也不想摆脸色拒绝送上门的魔力资源。
“荣幸之至,我也只能帮到你这些……尽管你不打算参与圣杯战争,但还是可能躲不掉这种来自其他参赛者的猜忌攻击……尽量让从者保持健康状态吧。”
说到底自己也一样,也并不能为幻灵做到些什么。两次意外中,都是本可以全身而退的她为了保护与托尼相关的人与物而受伤。
早就欠着误杀之债的男人,竟连一点补偿和回报都无法交给Alter。
……这才是自己在逃避的原因吧。
无法面对亏欠他人的事实,又对补救束手无策。
从身为军火商的日子,到奥创与索科威亚协议这些可悲的失误,再到深红的屠杀与夜莺Alter,竟是一贯如此。
他只能被这样的罪恶感折磨着,让精神不见天日。
毕竟唯一的补救方法甚至是帮助对方求死,虽说也是要替从者寻得一份解脱……
是靠什么让她认清现实来着……
……花花公子……?
“抱歉托尼,”艾弗哈特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在迟疑中带着些心虚,“再等一下,以太的构造还是和□□不太一样……”
“没事,你看着慢慢来。”
倒也不必这么急于找补,钢铁侠曾亲眼见过,稚嫩如立香都能对灵体和人体进行简单但高效的治疗魔术处理,构造差异压根不是效率低下的理由。只是让眼前的金发美女承认自己魔力稀薄且技不如人,估计会很困难。
“要不把她放在沙发上吧,托尼,你这样也一定很累……”
已经不是灰尘的问题,要是让夜莺Alter知道旧会客厅这张沙发上发生过的事情,怕是会根本不愿意沾到它分毫——
——花花公子。他再次想到了这个词。
耳机中断断续续地响起楼下安保部门的对讲,爱丽安娜等人正有条不紊地指挥着现场的处理。
目前为止,严重到需要送去医院的伤者数量为零。持有探测器的希尔也始终没有发来报告,意味着现场并无魔术或外星人一类的超自然痕迹。
无论袭击方是谁,都已经识趣地撤退了,且没能留下什么明显的线索。
作为这场袭击中唯一真正的伤者,昏睡的幻灵依然蜷缩在男人的臂弯中,不声不响。即便胸口不见明显的起伏,至少反应堆的那一抹亮色也在显示着使用者稳定存活的状态。
是最初的那个,本应作为纪念品被陈列起来的反应堆。蓝色的荧光静静映照着佩珀曾亲手留下的那行字。
因为第一次是她亲手更换的。
除了佩珀,也不会再有人敏锐地注意到这颗“心”对于托尼·斯塔克的意义。
他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如对方所说拥有一颗“心”,能如同平常人一般去感受世间冷暖,拥有喜怒哀乐的起伏。但至少现在,的确有一颗由钢铁侠制作的心在Alter的胸腔中跳动着。
两人已经分手了。又何来专一一说。
如果得知了他这荒唐甚至混蛋的计划,佩珀还会觉得男人配拥有这颗“心”吗?
只是,如果真的想为自己的从者做些什么,也已经找不到更好的办法……
……这又如何呢。自己本就不该被感性与情爱所束缚。
理应从一开始就没什么可犹豫的。
“……没事,跟我来吧。”他平静地转身,向楼梯走去,那是旧实验室的方向。
“托尼?”
“奥创的事情之后,赵博士出于安全考虑把大部分设备都撤走了,只留下了这个简易的给我们做纪念。”
在入口处扫描过虹膜,屋内的灯光亮起。实验台的上盖徐徐打开,一尊像是安装了各式金属喷头的手术台出现在他们面前。
布朗小姐瞪圆了双眼:“这个是——”
“生体打印摇篮。按理说生物学不是我最擅长的领域,没法像她这种专业人士那样高效地处理细胞样本……本意是给幻视和索尔之类的体质超人应急。”
将自己的从者放躺到台面上,钢铁侠手动调整了一下各个喷头的探照范围,确保能覆盖到她的大部分伤口。
金发女人有些吃惊地看向他。最初的几秒只是吃惊,但很快便变成了受宠若惊的,十分夸张的讶异表情。
“无视具体伤情,直接进行身体组织的构筑……这样可能颠覆世界医疗的奇迹发明都能够让我见证,谢谢你,托尼。”
“没什么,毕竟还要请你帮忙,”男人不动声色地抽出打印材料舱,将备用的纳米材料放了进去,“我不是魔术师,没法把徒手这些东西灵子化,能不能辛苦你呢。”
“啊,灵子魔术对眼下大部分魔术师来说都不太好弄,但我有接触过一些,举手之劳。”
艾弗哈特伸手放出灵光,十数秒后,纳米材料很快融化作了和她魔力相同的银白色。他将材料舱推入,按下启动键。很快便有银白的光粒从各个喷头中撒向Alter的身体,凝华在伤口上,原本缓慢的愈合速度迅速提升到了肉眼可辨别的水平。
“多谢,这样就……”
他长舒一口气,故意靠近身边的金发美女微微抬手,表现出想要一个慰藉拥抱的意图,但又很快将手收到身后,仿佛是恢复理智后压抑情感回避对方的模样。
“没事的,托尼。”布朗小姐很快上钩,轻轻拍着钢铁侠的肩背,正如托尼所料,那轻拍的动作在重复几下后很快变成了温柔而暧昧的抚摸。
——那就是时机差不多了。
“想来点玛格丽特①吗?”
“在这里?”
男人疲惫地轻笑:“对,眼下这几层我平时还会用到的地方也就只有水吧。”
“可是……我记得是叫,道恩?她还……”
“愈合已经起效了,就放在这里吧,我们仁至义尽了,也没法再给她改善什么条件……况且我本来就不喜欢跟这家伙待在一起。”
他故作腔势地将头扭到一边,果然看到金发女人的脸上迅速地闪过某种喜悦,连竭力伪装的关切表情都没能盖住它。
“你也休息一下吧,”她轻声说,十分自然地挽上托尼的胳膊,某种柔软的触感隔着几层本应厚实的衣料透了过来,“待会儿先等我用魔术把沙发请理一下……”
——也就是说艾弗哈特刚才是知道沙发上有灰的。钢铁侠向对方回以微笑,暂时将其中嘲讽的意味藏了起来。
不出他所料,当沙发这个关键词再次滑入脑海时,男人的大脑中开始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曾经那些香汗淋漓的画面,恍惚间眼前无数个身影闪过,视野最终定格在了眼前的金发女人身上。
看似落入陷阱的他,实际却是成功了。这正是托尼想要的局面。
心脏搏动的节奏开始变得燥热,但他依然能够从这紊乱中感受到那若有似无的契约流动,将幻灵那魔力与吐息的循环隐隐传达到的耳边。
钢铁侠确信对方很快便会醒来。
他悄悄地一瞥,看到夜莺Alter长发四散,伴着打印摇篮的光芒,如同受伤的飞鸟般沉睡在荧荧发亮的雪地中,带着一抹令人震惊和心酸的血红。
……这是唯一能为她做到的事情。
只要做到,便可以结束了吧。
“走吧。”
男人加快脚步拉扯着布朗小姐,头也不回地向楼下奔走而去。
“冷静点……别这样,托尼,她好歹是你的从者……”
“是我要求她跟来的吗?这蠢鸟带来的只有这些节外生枝的灾难!”听到对方不出所料地继续将话题集中在对那幻灵的明褒暗贬上,他摆出更加阴沉和疲惫的脸色,咬牙挤出尽可能沙哑的低吼声。
“只要你还在被其他的主从视作对手,她身为英灵的战力就是必需的——”
“——这什么狗屁战争是我想参加的吗!从齐塔瑞到奥创到索科威亚协议,这些破烂事情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我他妈受够了!!!”
恰到好处的爆发。甚至因为喉舌莫名其妙的干燥,那夹杂的破音也使得哭腔多了几分“难以压抑”的真实感,更显逼真。
短暂的停顿与沉默后,钢铁侠能感觉到那紧贴着手臂的柔软一路厮磨至了胸前。
金发女人叹息着抬手,轻柔地抚上他的脸颊:“没事的……我知道,托尼,你这些年一定很艰辛……”
“我只是希望身边待着的,好歹是一个,能理解我的理想的人……体谅我的人……这个要求真的很过分吗?……”
连大腿都在被更加温柔地紧贴着。
伴随着全身上下柔软的触碰,他的脑海中更强烈地迸发出某种暗示,干脆彻底顺着那方向借题发挥,声泪俱下地喊着。
“我知道,托尼,有我在……”
那娇艳欲滴的两瓣双唇惹人怜爱地开合着,传出魅惑的软语。
炙热的呼吸近在咫尺,如雾气般模糊了他的双眼。
“在我这里,你想做什么都可以的……”
从头到脚的血液被莫名的引力卷起波涛,轰击着器官。
“克莉丝汀。……”男人嘴唇微张,说出的却是一个脑海中并无印象甚至有些陌生的名字,“我……”
艾弗哈特与他鼻尖相触,轻抵着前额,此刻连夹在两人皮肤之间的发丝都轻盈得撩人发痒。
果然又来了。当感到脑中的其他念头都被收束般地逐渐抹除,自己引以为豪的思维能力都开始有些停滞时,钢铁侠干脆地吻住了对方。
“我爱你……一直都没有忘记……”
从唇齿交叠的缝隙中淌出了妩媚的告白,诡异的热流伴随着肌肤的碰触蔓延至全身。尽管惊讶于起效如此之快,他还是顺势抱起布朗小姐,压向了旁边的沙发。
……毫不意外地,那上面曾让王都不愿落座的灰尘,早已不知何时被魔术清理干净了。
该死,仅仅是这样简单的思考都变得艰难起来。
脑中的空间正在不断地被对方的名字,还有那娇艳的面容与身体所啃噬。
尽管还清晰地记着自己要做的事情,思考本身却被奇怪的力量牢牢束缚着,无法运转。
这个东西,无论它是什么,的确比想象中的厉害。
“你这个可恶的小骚包。”
“我变成这种模样都是你的错……”金发美女紧贴着他,面若桃花,用甜美的声音在他耳畔轻声道。显然只是将这些话认作了床笫间的调情。
不自量力。……想给他托尼斯塔克设局,对方根本不是对手。
……
肢体破罐子破摔地顺从着信息素活动,但自己的心跳声依然清晰可闻。被挂绳吊在胸前的反应堆闪闪发亮,让自己即便精神恍惚,视野也始终没有变得模糊。
“她还在上面呢……不能太激烈了……”
“是吗?谁在乎呢。”
男人挑眉,假装并没有注意到艾弗哈特的声音本就在自顾自地放大。
几乎就在此时,心脏有力地搏动了一下——顺着某种奇妙的直觉隔空轻推着他的呼吸。
时机已到,隐隐地似乎能看见某个白色的身影浮现在眼前。
没问题的,哪怕是更为大胆更为奔放的场景,托尼也不是没有组织过。
只不过是在另一个人的眼前重操旧业而已,没什么好恐惧的。自己怎么可能焦虑,不过是久违有些手生罢了。
钢铁侠是游刃有余的布局者,一直都是。……
“托尼……不……”
男人压住莫名颤抖的舌尖,强行挤出带着某种笑意的声音:“我知道你喜欢这样,对吧?”
“天啊……哦天啊,托尼……”
会客厅蒸腾的空气中,那原本隐约的魔力的流动正在变得愈发清晰。如蜿蜒而磅礴的涌动,从艾弗哈特那高亢甜美的声浪中生生地浮现起来。
然后,当他终于顺着这流向再度抬起头时,看到了一双僵在空中的金色眼眸。
那本应象征着对方异类身份的十字形瞳孔,正因极度震惊而收缩得无法再被辨认形状。
……仿佛普通的,圆形的瞳孔,仿佛此时此刻的幻灵与人类无异。
钢铁侠知道计划成功,自己如愿以偿了。
“噢……”
他听到金发女人发出了尴尬而羞涩的声音,扭捏着埋进了自己的胸膛。但Alter像是根本没注意到她似的,那难以置信的呆然目光始终只落在男人的身上。
——明明是一双如金属般冰冷的眼睛,那眼神却鲜活得如拥有情感的普通人类般,甚至有些似曾相识的意味。
自己应该说些什么的,一如往常那些风流倜傥的垃圾笑话,故意冒犯对方但能够调节气氛的乐子言语,什么都行。
到底是在哪里见过……?
但托尼双唇微张,也许是喉中过于干涩的缘故,或是忙着在脑内查找这实在是莫名熟悉的一幕,竟什么声音也无法挤出来。
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执着于钻研真相……自己这大脑是真的聪明到无药可救了吗?难道在找出那似曾相识的源头前,钢铁侠就只能这样被对方的目光拷打至死了?
不对,想什么呢,自己怎么可能死在这里……本来就是计划的一环。
只是因为……
“……!……”
终于从怔然中惊醒的从者,转身便头也不回地逃跑了。
男人本以为对方会尖叫,会怒骂,或者至少那震惊的眼神中会不断地溢出失望。
可什么都没有发生。
摸向自己的胸口,那本就经历过数次劫后余生的心脏,正几乎要迸裂般地鼓动着。
……幸好没有“失望”,那是托尼·斯塔克最不擅长,也最不想面对的东西。
自己能够做到的一切都已完成了。
他微微抿嘴,终是没有追上去。
「亲吻我吧我的天使
在灰色的原野上
传来阵阵爱的旋律」
伴着歌声,乘上兴致的男人开始晃圈摇摆,十分绅士地向她伸出了邀舞的手。但她摇了摇头,继续忘情地唱着。
「祝福我和我的真心
永不离开
将这梦想实现吧」
曲毕,男人鼓起掌来,脸上带着赞叹的微笑。她也开心地笑着,回以行礼:“怎,么样……?”
“美妙到让我设置成闹钟都会继续爱它的程度,你太棒了。”
“不……我,说……”
见对方又会错了意,她急红了脸,一急便更难以咬字,结结巴巴地比划着。
“怎么?”对方笑嘻嘻地问。
“适,合?求,婚?”
于是男人的笑意很快随着这句话隐去了,或者说,从发自内心的放松笑容变成了平日用于调侃的社交假笑。
“那我怎么知道嘛,之前就说过,但凡知道她想要什么,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只考,虑……你了,解……”她努力拼着词汇,不依不饶地追问,“佩,珀……你觉,得适,合……?”
“不知道。”
“知,道……托尼……世,界上,最聪,明……之一……”
见对方破罐子破摔地转过身去想要逃避话题,她干脆直接冲到男人身旁,试图用不成形的手隔着袖子去拉他的衣摆。
男人纹丝不动:“把前面那个‘之一’去掉的话,我还可以考虑。”
“见,面……就说,过……想,要……求婚用,的……曲……”
“你有没有想过,求婚的前提是至少还能和她不带怨气地再见上一面?”
宽大的袖子下,她的手垂了下去。
“我们,可,以的。”尽管这个沉重的话题让难得的轻松时光又染上了疲惫,她还是尽可能坚定地说出了这几个词。男人惊愕地转身看着她,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还是欲言又止。
“我们当然能做到,这是两码事。”
短暂的沉默后,对方有意无意地将声音放得柔和了些,这样安慰她道。
“但,是……你想……去,说,对……?”
男人不语。
“托尼……想,吧?……佩珀……”
她小心翼翼,但满怀真切地注视着对方。直到看见了叹息的动作,她才再次上前,温和但用力地拥抱住男人。
“……我答应你,如果能活着回去的话,”他喃喃道,“第一件事就是向她道歉……和求婚。”
“不答,应我……”
轻轻推开男人,她直视对方的眼睛,隔着宽大的袖子认真地抓住那双手。
“答应,自,己……这是你,的,愿望?”
男人沉默,然后点头。
“这是属于我的愿望……我想要的未来。”
她笑了,更加用力地握住对方的双手:“我知,道了。”
对方的双手似乎是在回应她,也紧紧握着,衬得脸上那本应轻浮潇洒的微笑也变得青涩而动人起来。
“那么,为了愿望而努力的斯塔克小子……是否可以拥有你这样优秀的求婚配乐DJ呢?”
“我一,定要,去。”
她狠狠地点头。
“还有我父母的墓园……罗杰斯他们……”男人轻声念着。
“我都,会去。”
……
不需要任何回报,不需要任何理由。
仅仅因为守护爱情的愿望。
仅仅因为英灵“夜莺”是从人们对“善”的祈愿中所诞生的,希望的集合体。
……
打印摇篮中,被称作夜莺Alter的从者猛然惊醒。
白色幻灵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自己对睡眠的概念本就模糊,近日来疲惫和合眼的情况更是越来越少,总是在失去意识后又莫名其妙地醒来,要花上很长时间才能再度认清身处的现实。
现在要面对的现实是什么来着……夜莺Alter要复仇。为此她曾经做了……是怎么来到这个房间里的……
意识明明很快就已经恢复了活性,可脑中盘旋的除了那男人的面容,便只剩下佩珀这个名字,久久地挥之不去。
等等,哪来的魔力,充沛得让刚醒来的从者就几乎把疲倦一扫而光。她狐疑地呼吸了几口,可那能量的确在全身的回路中游走开来,很快便充盈进了每一处以太构造。
身上无疑是有疼痛的,但其程度对于眼下魔力充足的Alter而言根本不值一提。她微微直起身子,看到遍布全身的伤口都被奇怪的喷头探照着,但并没有传出运转的声音。绝大大部分伤口上都覆盖着奇怪的白色粒子,正在逐渐变成与她的血肉皮肤相同的颜色。
受伤是因为……佩珀……
脑中的信息逐渐清晰,但幻灵的确不记得是如何被带到这里的。
看上去自己得到了相当高效的治疗,且并非是通过魔术手段进行的,而是科技。
……是斯塔克。夜莺Alter坐起身,房间中不见其他人的身影,只有一旁机械设备的屏幕还在不断轻响着音效。除了那些晦涩复杂的结构图与代码,托尼·斯塔克的名字也在权限一栏闪烁。
把自己的治疗安顿好便离开了这里,佩珀也没有跟来……两个人是去谈话了吗?
尝试着走下实验台,抬头时的她却在玻璃质地的墙壁上看到了某种眼熟的蓝白光色。
“斯塔克?”白发从者出声问道。也许是体质并非人类的缘故,即便这样沉默许久后的开口也没有显得嗓音沙哑。
没有回应。虽然辨认出那是方舟反应堆特有的光芒,她也通过契约感觉到那玻璃墙后空空如也,御主并不身在此处。
……那并非透过玻璃墙的光芒,而是映照着的镜像。
缓缓地抬起机械假肢,玻璃倒影中的Alter也与她一样,试探地握住了胸口的蓝白色灯光。那光球早已嵌入了自己胸腔的血肉中,如同一颗外置的心脏般,伴随着规律的波动将魔力缓缓输送至全身。
搞什么……全身上下满是斯塔克装备的自己,这下是也要成为钢铁侠了?
幻灵当然知道,这大概率是御主以防自己魔力耗尽时的应急手段,但还是因为被组装上过多的机械而不满地嘟囔着。她实在不喜欢这种被染上他人色彩的控制感,更何况对方是有着一段即便不清不楚,好歹也算仇怨级别孽缘的斯塔克。
就算那部分灵基就地消散又如何……到头来也只不过是自己无法死去,继续作为孤魂野鬼般的怨灵游荡在这世上罢了。
……总不能是,对方不希望看到自己死去吧。
夜莺Alter微微握紧了机械手的拳头。她知道斯塔克这样的自恋者会多少溢出些奇怪的英雄欲,甚至发展成弥赛□□结也不为过,通过些自顾自的付出和自以为有用的帮助,让自己从“拯救”他人的成就中获得精神快感。可这种联想还是太荒谬了。
无所谓,从者也从未对御主抱有什么人格上的期待。无论哪个斯塔克,她都不指望对方是什么完全正直良善的圣人。
……从未……
似有若无地,耳边响起了某种甜美的女性吟声。
确实是从未啊……花花公子这件事……是意外。
自己所苦恼的并非是花花公子一事有多恶劣,而是与记忆中的……
……不一样。
Alter深深地吸气,却发现自己的心胸中一片平静,似乎不再会因面对这样的关键词便陷入错乱了。
想来是因为佩珀吧。虽然无法给出令人满意的答案,那躲闪而疲惫的态度本身却也在传递着许多信息。
如果真如生存竞选中死去的“那位托尼”所言,这对恋人就算存在矛盾,至少也真切地深爱并珍惜着对方,始终牵挂在心——
这意味着佩珀即便对斯塔克失望,也绝对体会过被对方所珍惜的实感。便不可能对那关于“爱过”的提问如此手足无措。
……于是,解释也很明显了。
身为复制体的“那位钢铁侠”,基于人物包的设定与记忆所产生的情感,甚至信念,都已经和他的原型产生了偏差。
撰写是可以美化的,叙事是可以使用诡计的。即便有着诸多从未公开过的隐私信息用于补全人格特征,那位死去的“托尼”也只是当初的人物包编写者——或者说,社会大众眼中身为超级英雄的斯塔克。
他的思念与真情,信任与愿望,可能从一开始就与地面的钢铁侠本人并不相通。那份对爱情的渴求自然也被包括在内。
地面的斯塔克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成为英灵“夜莺”所牵挂的对象,也没有资格成为被幻灵“夜莺Alter”所记恨的对象。
赤脚踩着冰冷而僵硬的地面,放任那因魔力充盈而再度生长的白色头发拖出沙沙的声响,从者走出了房间。
仿佛是要将她残存的疑心都锤作尘土似的,脑中被声浪叩击着,震出令人晕眩的回音。
Alter从未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但自己终究还是接受了这样的现实。
一切的美好都不曾真实存在,因美好毁灭而生的仇恨也不应存在。
仇恨的理想不曾存在,自己也不应存在于此。
可幻灵的灵基还借着魔力生生地扎根在地面上,即便她的存在理由还在不断地失去。
……注定要结束了。
自己为之呐喊和奋斗的一切,居然真的要以“误会”作为结局画上句号了。
那甜美的女声正在变得更加高亢。招致堕落的淫靡也好,极乐与情爱的酣畅也好,但此刻它传达给夜莺Alter的东西仿佛只剩下讥讽。
不必高亢也可以,她当然知道花花公子意味着什么,她知道已经没有意义了,她知道自己在这场复仇的胜负里已经因误判而败北了。
从者接受这一切,责任与怨言都只属于自己。
她看到了并非佩珀的陌生女人在钢铁侠身下。
……她知道是花花公子。……
Alter看到面色潮红却冷峻的御主抬起头,用那双藏在镜片后的瞳眸与自己对视。
……她早就知道了,这些已经无所谓了。……
对方的眼神木然,甚至没有透出过多的惊讶,仿佛对这样被人撞见的事情早已司空见惯似的。
……那份留在“夜莺”灵基中的美好记忆,本就只是基于创造和虚假而生成的。……
钢铁侠象征性地微微张口,但依然沉默不语。
……他们不是同一个人,地面的斯塔克本就如此。……
只有沉默不语。
……本就如此。本应如此。……
可幻灵的肢体还是在不受控制地逃跑。
……他不是那个孤独地扛下英雄重担,渴望纯真爱情的澄澈之人,不存在所谓的矛盾。……
她一头扎进电梯,狠狠地撞在轿厢那冰凉的墙壁上。
……没有意义。……
脸颊发热,还在被什么东西烫得发痛。
……那从来不是他。……
胸腔中被生生地绞着,难以呼吸。
……既然不是,为什么还要因此而痛苦。……
夜莺Alter伸出假肢抓向自己的胸口,即便知道就算将反应堆从身体中抽出大概率也无济于事。
……当两名钢铁侠是同一存在时,她会因无法复仇而痛苦。可为什么当确信了他们是不同的两人时,她还在感受更加强烈的痛苦。……
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一向以随本心而活,以内心坚定通透为豪的自己,为什么此刻竟不知道自己在渴望什么?
自己究竟想在斯塔克的身上得到什么?
白发的从者终究还是没能将反应堆拔出来结束这令她窒息的狂乱。倒不是因为勇气的问题,而是电梯门再度打开时,一个金赤色的身影正立在那里。
“……”
“道恩?”
佩珀略显吃惊,随后便是啪的一声,怀中的文件夹散落遍地。
“——别!”
一个箭步猛地扑上前来,对方死死抓住Alter那试图拔出反应堆的机械手,连拖带拽地将她向电梯外拉。
“佩珀——”
“别做这种事!”佩珀的声音在尽可能地维持冷静温柔,即便那虚到升高的语调依然掩盖不住颤意,“先过来……!我们慢慢谈好吗?!”
幻灵呆呆地,如生硬的人偶般任她将自己拉出了电梯门。若是真的要反抗,身为人类的佩珀根本不可能架住夜莺Alter这名从者。但她想不出任何足以反抗的理由。
只是,白色幻灵也不知此刻该说些什么。她很清楚不可能解释自己这样做的原因,更不可能真将那令人崩溃的烦恼诉说给对方听。这是注定只属于Alter自己的,一场不会有任何理解者和帮助者的灾劫。
……即便佩珀在不断擦拭掉她眼角的泪水。
“不想说也没关系,很多事情是我不了解比较好的,我知道……”
对方轻声说,带着淡淡的颤抖。从者木讷地低下头去,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对方的发言。
佩珀能不能知道,那并非自己需要考虑的事情。
……而是托尼·斯塔克的。
伴随着这个名字如幽灵般不依不饶地浮现在脑海,她的视野在瞬间变得潮热而模糊。
啪嗒。
夜莺Alter眼睁睁地看着那滚热的水珠不争气地滴落在对方的裙摆上。佩珀没有再说什么,默默地拥过她抱住。
当埋进那如同和煦的午后般,优雅而温柔的花香中时,白发的幻灵终究还是放声痛哭起来。
无力去思考自己的情绪来源于何处。
无所谓为何或是为谁而哭。
她哭得声嘶力竭,即便让那好不容易清亮起来的嗓音又逐渐变得沙哑。
注:
①玛格丽特:一种经典鸡尾酒。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