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在我身边的语文老师

　　M一中的高一，每两周放一次假，不放假的周末都是连堂课，一般老师们都把连堂课拿来给孩子们做试卷，林茗也是如此。孩子们在讲台下安静地答题，林茗就在讲台上安静地看论文。值得品读的论文，他一般都喜欢打印出纸质版，这也刚好满足了学校不允许老师们在教室里看电子产品的要求。即便已经毕了业，他也保持着阅读期刊的习惯，这其中有四分之一是教育学的核心期刊，另外的则是有关语言学、文学类的了。
　　林茗看完一篇，放下换另一篇的间隙，本是不自觉地往陈熠然的方向看了一眼，却讶然地发现陈熠然也正看着他。
　　不对，陈熠然只是目光停在他脸上，但眼神没有聚焦，往日里灵动的黑亮眼眸此时看起来涩滞着，很明显在出神。
　　林茗轻轻皱了皱眉，陈熠然最近一直表现欠佳。晚自习的时候他有时盯着林茗神游天外不说，如今连习题课也开始了。年轻的心往往是躁动的，语文也不是急于求成的学科，所以林茗推崇专心一志，却向来不强硬要求班里任何一个孩子每时每刻都得全神贯注的。更何况陈熠然这样底子深厚的学生，偶尔开个小差也无伤大雅。只是林茗还是有些担忧，不是担忧陈熠然的成绩，只是担忧陈熠然的状态。多半是因为他最近给别人补课的事情，这小鬼不开心了。
　　林茗放好论文，轻悄悄地站起来。纵使发呆的陈熠然也注意到了眼前轮廓的变化，目光微微一缩，才突然回神似的，低下头去了。林茗脚步轻轻地朝着他走去。很快，陈熠然似乎感觉到林茗的动作，又把头抬起来了。
　　林茗此时正好走到他身边，陈熠然没有笑，但是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好像期待他来抓包自己的分心一样。林茗无视那眼神，不满地点了点他的鼻尖。专注是一种智慧，专注是一种智慧，这小鬼最近心思活泛，不知把这句话丢到哪里去了。
　　林茗手心托住陈熠然的手肘微微一抬，从他的胳膊底下轻轻把试卷和答题纸抽了去。林茗拿在手里一看，果然已经写完了。林茗粗浅地看了一下他的客观题和作文——这两项是最容易拉分的：选择没错，作文写的也是有实力的，高一上的孩子们还是在用记叙文打基础，陈熠然的这篇行文流畅、结构完整，扣题也很鲜明。
　　在林茗无声审批的过程中，即便是隔着卷子，林茗也能感受到一道炽烈的目光射向他。甚至在林茗翻卷子的间隙，陈熠然的目光就毫不掩饰地去看林茗的脸，和吴老师家的金毛等着吃狗粮的时候一个表情。林茗大概也能理解他的心思，他上学的时候，若是别人做题的时候老师把自己的试卷拿去看，心里也总有一种隐秘的甜蜜。第一层是因为，这就像对答案一样，这是对自己耗时两节课辛苦工作的验收，没有人会不好奇自己答得如何。另外一层则是因为，其实仔细观察不难发现，各科老师们一般对自己的得意门生才会这么做的。所以，无论自己做的怎么样，提前从老师的嘴里听到，其实显示了一种老师对自己的偏爱。
　　只是陈熠然的兴奋劲儿显然比林茗自己上学的时候高了不少。这热切的期待，使得本想看完客观题和作文就收手去教训他的林茗，又认栽地把主观题也看了。文言文翻译的很不错，几乎和标准答案一样了，只是诗歌和大阅读还是那个毛病，写的太生动。模板也套了，但是套的不明显，阅卷老师一眼看过去光看到他逸兴遄飞、洋洋洒洒地分析人物情感了，而题目中第二问线索问题他却是在段尾一句话带过了。陈熠然这种答法，虽然没有少答错答，可是毕竟这是主观题，遇到喜欢这一做派的阅卷老师他可能沾点光，遇到不喜欢的，恐怕就要吃亏了。林茗琢磨着，下次改卷时怎么把“戴着镣铐跳舞”这个概念给陈熠然拆解得更细一点。
　　总的来说，这是一份令人满意的卷子。林茗向来是一码归一码的。陈熠然走神是错，但卷子答得好也是事实。对于他的优秀之处，即便是一次小小的考试，林茗是从来不会视而不见的。
　　更何况陈熠然，实在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儿。
　　林茗微微俯下身去，用陈熠然的笔在空白的草纸上写道：“答得不错，走神却是不应该。”
　　陈熠然接过笔去，在旁边洋洋洒洒地写道“老师教训的是，学生不敢了”，还在旁边画了一个哭泣的小人儿。但林茗见他的脸上，好像怎么看怎么都是喜形于色。
　　直到陈熠然下了课到了办公室，脸上的那点喜相还没下去。
　　“说吧”，林茗坐到椅子里，两手交叉托住下巴，没有仰起脖子，只把眼睛抬起来看他“为什么上课总发呆？”
　　陈熠然偏过头去，佯作委屈，一双漂亮的丹凤眼简直要盈着水光。
　　“因为下课都看不见老师，只能上课看了。”
　　果然是因为这件事。
　　最近期末考试将近，班里大家学习的劲头也上来了，这其中就有一员小将李诗逸。李诗逸数理化生都很好，唯独语文英语是弱项。高一上学期的期末考试决定着下学期的座次，李诗逸的爸爸妈妈急，李诗逸自己心里也着急，因此和林茗约了几次单独的小灶，并且课下还常常来问题。每次陈熠然来交作业抱作业的时候，要么碰到李诗逸刚刚补完课，要么碰到李诗逸来问题，甚至有时候陈熠然没到，他就来来去去地把收发作业也给捎带着了。李诗逸现在，的确是比语文课代表还课代表的存在。
　　不仅如此，有两次本来他都要走了，看到陈熠然进来，就开始没头没尾地拉着林茗说些不知所云的闲话；还有一次陈熠然前脚刚进办公室，他后脚急如星火地拿了本练习册进来了，路过陈熠然的时候甚至还把他拱到一边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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