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影：万物生长

　　“清河？”寻回记忆的不知火惊诧于面灵气的出现，往昔最亲密的朋友在外容上发生了些许变化，不过，她瞧了眼水面上自身的倒影，轻叹，自己何尝又不是如此呢？头发与双眼的颜色发生变化后，她时常觉得陌生。

　　清河……是了，平间清河，这是自己的名字。已经有多久，没有人这样唤过她了？面灵气喃喃自语，眼见不知火想要向她靠近，她连忙转身，似乎逃避着什么，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不知火想要挽留，可面灵气大步流星，没有给她机会，很快就从众人眼前消失无踪。

　　失而复得的记忆让昔日的种种浮现在眼前，不知火终于想起自己变成妖怪的原因。

　　点满烛灯的室内，不知火与几个身穿水干的少年以及身穿十二单衣的少女围坐在一块，对着镜子，轮流讲述怪谈故事，而面灵气也在其中，这时的面灵气与不知火尚是人类，她们也都是贵族家的小姐，彼此的家族又正好是世交，自然从小就玩在一起。

　　今夜的聚会，不知火本想婉拒，她一向不是喜好冒险之人，可拗不过面灵气，只好随她一起来。

　　那些手持蝙蝠扇用以掩面的小姐与其他参加聚会的公子早已入座，就待不知火与面灵气到来。

　　而她们碰巧遇上别的事，故而姗姗来迟。

　　“真是抱歉，有事耽搁了。”不知火微笑着拿出一盒和果子，“这是我与清河做的果子，算作赔礼，请各位品尝。”

　　一个眉目俊朗的少年尝了口豆沙馅的果子，大方笑道：“无碍，不过是迟了些，不要紧。”

　　另一个相貌虽端正可神情却令人不太舒服的少年言语轻佻地调侃不知火：“想必小姐是梳妆得久了，忘了时辰，不知是想要给在座的哪位公子欣赏呢？”说到这儿，他自信一笑：“莫非是……”

　　“无论是不是都不可能是你。”面灵气冷不丁地打断这个轻浮的家伙，她很是反感，这人是出了名的风流多情，她没有想到今日的聚会会有这样的人来，要是知道，她就不来了，眼不见为净。

　　“你！”这人恼羞成怒，偏又无言以对，只好生起闷气。

　　“好了，我们不说这些了，阿语和清河做的和果子，都来尝尝吧 。”那眉目俊朗的少年在旁斡旋，不知火向他投去感激的目光，见此，少年还以浅浅一笑。

　　一位打扮得华贵的少女不悦地瞪着不知火，她倾慕那俊朗的少年，此时见两人一来一回便误以为是眉来眼去，心下难受，出口的话就带了刺：“这果子瞧着是精致，但只怕做的另有其人吧，莫不是只用这些就想来糊弄我们？”

　　一听这话，面灵气瞬时便恼了：“这确实是我跟阿语亲手做的，你……”

　　“没事，清河。”不知火轻声安慰面灵气，随后问那个少女：“如果这样还不够的话，你想要我们怎么做？”身为贵族家的小姐，她自幼习礼，明白不守时是自己的过错，便心平气和地想去弥补。

　　“阿语！”面灵气很是无奈，好友的脾性太温柔，常常在那些贵族小姐之间吃亏。

　　少女冷哼了一声，“原谅你，也行，那你就来讲第一百个怪谈。”

　　“什么？”其余的小姐们大惊失色，她们虽喜欢刺激的冒险游戏，却还是难免惧怕真正的危险。

　　此时，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女替不知火说话：“小茹，还是不要为难阿语了，难道你忘记游戏规则了吗？”

　　那名叫小茹的少女满眼冷漠：“谁让她有失约定？更何况，传闻也不一定应验，说不定即使她讲了故事之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呢？”

　　“阿语，不要理她。”面灵气牵着不知火的左手，与她紧紧靠在一起。

　　先前的俊朗少年也与不知火说：“你若是不愿意，不要勉强自己。你们不过是来得晚了些，我们其实并不会责怪你们，对不对，小茹？”少年看向小茹。

　　“明心！为什么连你也为她求情？难道你，难道你真的喜欢……”

　　“你们不用争论了，我说便是。”看见小茹眼里泛起的泪光，不知火心一软，就答应了下来。

　　叫明心的少年摇了摇头，不再多言。

　　之前失了面子的那个少年看见这情景，忍不住幸灾乐祸，他边偷着笑边对不知火说：“请吧。”

　　当不知火将第一百个怪谈故事讲述完毕，怪事还是发生了。

　　摆放在中央的镜子开始发光，镜子里，不知火的双眸和头发变成火红色，待到光亮褪却，她的发尾染上了太阳光一般的金色。

　　目睹这场变化的人因未知恐惧的到来而尖声惊叫，混乱之中，难以接受的不知火挣脱了面灵气的双手，就此离去。

　　此时已是黎明，随着不知火一路奔跑，她的身体愈发炙热，心脏似有一簇火焰在灼烧跳动。

　　血液的温度越来越高，着火一般，不知火的身体竟真的燃烧起火焰。她被迫升至虚空，火红的发丝随风凌散，在她闭眼的瞬息，她疾速坠落至水面，随着足尖惊起浪花，一场大火就此点燃，浮于水面，绵延不绝，愈燃愈烈。

　　这火光化作囚笼，将不知火禁锢于此，她们就在这灼烈的焰火之中，融为一体。

　　聆听完真相的众人渐渐回过神来，不知火想起面灵气的身影，神色复杂：“她怎么也成了妖怪呢？”

　　烟烟罗放下烟杆，回道：“据我观察，她应该是被面具化成的物怪附了身。”

　　“那……”不知火欲言又止，她下意识地想要拯救好友，可她自己也是由青行灯等人帮助才得以脱身，已然欠下人情，她不好开口。

　　看出不知火内心的挣扎与顾虑，凌江烟便向烟烟罗和青行灯询问：“要是我知道救面灵气的办法，你们愿意继续帮助我们吗？”

　　“既已成为你的式神，只要在我能力范畴，我都可以帮助你。”停顿一下，烟烟罗转而对青行灯说：“新的故事要发生了，要来欣赏吗？”

　　耳畔传来青行灯清脆的笑声：“乐意至极。”

　　烟雾再次于前方带路，只是这一次的寻找目标换成了面灵气。在出发之前，她们兵分两路，雪女和座敷童子先回旅馆等待，而凌江烟就与不知火、烟烟罗、青行灯前去找面灵气。

　　白昼总是充满朝气，可此时的面灵气却截然相反。在一个阳光无法照耀的阴影之处，她坐在角落里，颓废地低着头环抱自己，双眼死气沉沉地盯着地上因枯萎而泛黄的落叶。

　　突然之间，一个温热绵软的东西覆盖了她的额头，她惊愕地抬眸，看见逆光之下微笑着的不知火，轻柔地问她：“怎么了呢，清河？”

　　浅淡的红染上了眼角，面灵气不禁感慨，旧日的友人仍然像过去一般，而她早已面目全非，忘却了最初的自己。

　　想到这里，面灵气将自己的脸庞埋入阴影的更深处，选择逃避不知火的关心与目光。

　　“变成妖怪也没关系的喔，我也和你一样呢。”不知火抱住面灵气，轻声道：“所以啊，不要哭泣了，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面灵气在不知火的拥抱中颤抖，像猫儿一样发出悲伤的呜咽，而不知火像对待珍宝一样耐心温柔地抚摸她的脑袋，与她一同沉默着。

　　好温柔啊……

　　不知火让她想起那位女子，她也是如此一般温柔呢……

　　这温柔令她心悸不已，让她无比眷恋，每当想起她不知等候了多久，内心总会泛起酸楚。

　　“唉……”突如其来地，凌江烟听到一声叹息，她当即环顾四周，惊觉那位稻荷狐狸神竟站在不远处。

　　“怎么了？”瞧她的反应，烟烟罗饶有兴致地问了一句。

　　收回视线的凌江烟有些心慌意乱，“没什么。”再度回眸，已不见稻荷狐狸神的身影。

　　凌江烟有些失落地回过神来，却撞上了烟烟罗眼里揶揄的神色，这似曾相识的眼神让凌江烟想起了许诺。

　　“你……”当凌江烟想说些什么的时候，烟烟罗就仿佛若无其事一样又开始了吞云吐雾。

　　因此，凌江烟只好暂且压下疑惑。

　　一直在旁默默观望的青行灯以指尖轻触一只蝶状鬼火，笑道：“的确是个不错的故事。”

　　烟烟罗眯着眼呼出一团雾，“这世间发生的，都是故事。就像一场大梦，混沌着，交错着。”

　　“是啊，一场大梦。”这句话，本该是对烟烟罗说的，可说的时候，青行灯却直勾勾地盯着凌江烟，这让凌江烟以为自己生起了错觉，这句话，就好像是在对自己说的一样……

　　然，下一秒，青行灯的话却让凌江烟明白这不是错觉，“那么，你，是否也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故事？”

　　凌江烟有些迷惘了，她想要的故事？

　　此时的她啊，还未知悉，她已然身在故事之中了。

　　懵懂之间，凌江烟又闻到那熟悉的气息，这一刻，她乱了分寸，不顾其余的人，顺着香气飘来的方向奔去。

　　周遭的人影和景物变得模糊，她因激烈的跑动而喘息着，大脑直接放空了。

　　为了她，自己竟会如此不顾一切吗……

　　香气愈发浓醇，凌江烟追逐着来到一片白色芦苇丛。

　　此时，微风的吹拂令这些芦苇摇曳生姿，可她眼前却只有它们的身影。

　　她迫切地左顾右盼，却始终只有她孑然于此，四处寂静无声。

　　正当她开始失落的时候，耳畔传来悦耳的轻笑：“是在找谁呢。”

　　闻声，凌江烟欣喜地回眸，一眼望见站在面前的稻荷狐狸神。

　　“你……”她斟酌许久，决定还是说出自己的怀疑：“你就是她，对吗？”她目光坚定，期待眼前之人的回应。

　　“你觉得呢？”

　　又是一声轻笑，“闭上眼睛。”

　　凌江烟听话地照做了。

　　下一秒，稻荷狐狸神摘下面具，随之为凌江烟戴上。

　　“除了我，还能是谁呢？”

　　是了，能够让她感受到这样特别的感觉的人，只有她。

　　面具遮挡了凌江烟的视线，她依然看不清稻荷狐狸神真正的颜貌。

　　“那，我这是找到你了吗？”

　　出乎意料的，稻荷狐狸神回道：“还没有喔。”

　　“可是……”凌江烟很不解，她不是看见她了吗？

　　“答案还没到揭晓的时候。继续做你想要做的事吧，记住了，你想要怎么样，这很重要。”

　　说完，在凌江烟思索的时候，稻荷狐狸神离开了这里。

　　将面具拿下来观看，凌江烟抚触上面眉心中央处的银色花纹，阖上眼眸，在虚无中勾勒女子的轮廓身影，就此沉浸在旖旎的遐思里。

　　她究竟是什么样子呢？

　　离开芦苇丛时，凌江烟不小心踹下一颗石子，原本平和明澈的水面激起千重涟漪，而她的倒影轻触即碎。

　　回到旅馆后，与雪女、座敷童子会面的不知火等妖怪已经帮日和坊解除冰冻的状态。

　　接下来，就轮到面灵气了。

　　众人聚坐在桌子旁边，等待凌江烟讲述解救面灵气的方法。

　　雪女给众人沏了一壶热茶以后，在旅馆外挂上‘门店打烊’的告示牌。

　　“我知道的这个办法是，首先，她的本我要被唤醒，再然后，她压制其余的人格，最后，让自己回归主导地位。”

　　“那该怎么做呢？”面灵气垂下眼眸，指尖因攥紧衣角而发白，“我早就忘记了原本的样子。”

　　不知火沉默着陪伴在面灵气身边，忽然听见烟烟罗说：“我的灵咒是控制烟雾，可以让它们变成任意模样。”

　　“烟雾会幻化出你过去的样子，把你过去的某些片段重现出来。”

　　听见这话，面灵气转悲为喜：“真的可以？那这样我就可以变回人类了吗？”

　　“恐怕不行哦。不知火也只是解除了禁锢并恢复记忆而已，她仍然是妖怪。”青行灯接替烟烟罗继续说：“人类一但变成妖怪，就再也不能变回人类了。”

　　“怎么这样……”面灵气眼底方才重燃的光亮又消逝了，她垂下头，随之滑落的刘海遮掩了双目。

　　不知火帮面灵气把略长的刘海别到耳后，“只要我们一直在彼此身边，这就是自由，永生因此而成为了快乐，因为我们并不孤寂。”

　　这话得到了在场所有妖怪的认同。

　　座敷童子忙不迭地点头：“是啊，正因为这漫长的寿命，我才能和朋友们一直在一起玩闹。”

　　美好的憧憬浮现在青行灯的瞳眸中，“我在这昼与夜无尽的更替里见证了无数个故事，同时，我也创造了自己想要的故事，这其中的快乐，是极致的。”

　　烟烟罗在雾气环绕之中，与青行灯相视一笑。

　　日和坊靠在雪女肩头，静静笑望着对面的座敷童子。

　　而凌江烟，再度想起女子。

　　独自观望了无数个文明的兴起与湮灭，她是否曾觉得孤寂？

　　不过，这不要紧了。

　　只要她找到她……只要她找到她，她就会一直在她身边，永不分离。

　　只是，此时的她仍未明白，这份难以克制的爱恋，究竟是从何生起的？

　　就这么自然而然地令她感觉，她为爱而生，她本该爱她，而这没有逻辑可言。

　　在凌江烟陷入遐想之时，烟烟罗召唤雾气将面灵气包裹其中，把她吞没。下一瞬，面灵气过去经历的片段被投影重现在众人眼前。

　　面灵气被面具物怪附身的真相，随之揭晓。

　　原来，当初的面灵气自从寻遍了整个平安京也找不到不知火后，她故步自封，不再与人交流，失去挚友的打击使她想要逃避一切。

　　某天，她从噩梦中惊醒，不知火变成妖怪的画面一直在眼前徘徊不去，心下郁结，她就想到外边透透气。

　　这时已是黑夜，她换上不显眼的暗色亵服，避开家中守卫，出了门，街道上除她以外空无一人。

　　不幸因此发生。

　　原先幽静无声的街角传出渗人的异响，这怪象让她有些提心吊胆，但她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前去查看。

　　当面灵气走到那个角落里，躁动突然消失，可就在她以为之前可能是猫或老鼠在闹腾的时候，四个怪模怪样的面具噌的一下扑上眼前。

　　“就是你了。”随着这句含混不清的话传入耳际，面灵气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她眼前一片虚无，仿佛陷落黑暗。

　　再次清醒，她已经成了妖怪，瞳色与发色也随之发生变化，四个面具正镶嵌在裙身，犹如枷锁。

　　面灵气早已神思恍惚，再加上四种情绪面具的侵袭，她滋生出四种与面具相关的人格，迷失了自我。

　　投影渐散，回到现在。

　　剧本游戏进行到这里，总算皆大欢喜，该结束了。

　　凌江烟与分别饰演不同妖怪的演员们道别，准备跟着工作人员离开。

　　即将离开剧本游戏城，凌江烟摩挲着手中的狐狸面具，问：“不是说游戏会有彩蛋吗？”

　　“对呀。”工作人员笑了笑。

　　凌江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是了，女子的出现，就是游戏里最好的彩蛋。

　　究竟怎样才算是真正找到你呢？我的……稻荷狐狸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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