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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5
第二天,是一个阴天,乌云沉沉,压得人喘不过气。
今生走出病房,病房外,今平瑟缩着靠在门口。
她情不自禁颤抖,她害怕,害怕看见这个她叫了十多年爸爸的人。
她闻到了眼前这个男人浑身浓烈的烟酒气,医院刺鼻的消毒水味道都掩盖不了的烟酒味道。
今生感觉内心压抑的愤怒就要挣脱而出:“你来干什么!”她听到自己的语气很尖锐。
他对她露出忧伤的笑,不知所措地开口:“阿生。”
今生掉头往病房走去,重重地把盆子放在桌上,今平跟在她身后走进病房。
今平走到病床前,伸出手轻轻抚摩妈妈打着石膏的腿:“对不起,原谅我,原谅我,我只是喝了酒,看到你昨天和……”
黄春玉刚醒来,疼痛让她的脸色苍白,声音变得无力,打断他:“别说了……”
病房门没关,有两个警察来敲门:“你们谁报的警。”
今生站起来,小声说:“我刚才报的警,我爸爸把我妈妈……”
话被打断,今平站直身体:“不好意思,两位同志,小孩儿不懂事,让您们白跑一趟了。”
警察的脸变得严肃,望着今生:“恶意报假警,妨害公安机关正常的工作秩序,就算你是未成年人也要受到行政处罚的。”
今生苍白了脸,望着妈妈:“我没有报假警,妈妈。”
黄春玉听到女儿要受处罚之后,才说:“她没有报假警,我的丈夫打了我。”
今平急了,冲过去抓住她的衣领:“你把我送进去关起来,有什么好处?就能跟那个野男人双宿双飞了是吗!你休想!”
眼前这个暴躁的男人和昨晚的那个凶恶的暴徒逐渐重合,他的伪装就像一层薄薄的窗户纸,不用风吹,自己就破了。
他还想要动手,警察上前拉住他。
门外传来一个尖刻的声音:“哎哟,真是不挣钱不知道辛苦啊,花我儿子的钱来住院,什么大不了的伤就要死要活的哦!……”
是奶奶进来了。
她看见屋里的警察,又是一阵呼天抢地:“你居然还敢报警,不要脸的娼*妇,你敢报警抓我儿子,那也应该先抓你这个不要脸的破烂货……”
骂人的话不能入耳,警察拦住了她:“阿姨,不要妨碍我们执行公务。”
她顺势抓着警察的胳膊,开始哭诉起来:“警官,你不知道啊,这个媳妇我讨得太冤枉了,只会花不会赚,现在嫌我儿子没钱了,就跟外人勾搭上了,我们家好吃好喝供着她,她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我们都没有说什么啊……”
今生只看见奶奶,一哭三转地颠倒是非,边上的今平只低着头不开腔。
床上的黄春玉已经气得说不出话了。
警察皱眉:“我们是来调查今平殴打妻子的案件的。”
奶奶张口又要哭喊。
另一位警察问:“你是目击者,还是当事人。”
她的话堵在喉咙。
黄春玉长舒了几口气:“我是今平的妻子,我现在躺在医院里就是今平的杰作,一会儿可以让医生做伤情鉴定。”
今平很烦躁的样子:“春玉,我都跟你道歉了,你还要怎么样!非要把我送进去吗?”
黄春玉不开口,冷着脸。
今平这才感觉到黄春玉的认真,有点慌了:“春玉,你再原谅我一次。阿生,你帮我劝劝你妈妈,你也不想爸爸去坐牢吧。”他好像才看到今生一样。
今生没有反应,这句话触动了黄春玉。
今生能看到妈妈脸色明显变了。
他继续说着:“春玉,你看看阿生,你也不想阿生有个坐牢的爸爸吧。”
最后,事情以今平被批评教育结束。
警察走了之后,今平无视周围人,挤到床头:“我会改的,春玉,我会变得很有钱,不会再让你受苦。”
妈妈的态度软化。
今生内心冰冷又麻木,她看到妈妈眼眶含泪。
今生突然看清了这个家庭的真实模样,明白了以往被优渥生活掩盖的残酷真相。来到斗城之后,贫穷终于揭穿了一切。
暴力,软弱。
她和妈妈被困住了。
奶奶还要骂人,被今平扯出病房了:“我去给你们买饭。”他的脸色带着讨好的笑容。
在今生看来,这笑容还不如奶奶脸上明明白白的刻薄好看。
等他们都离开了,今生看着病床上的人:“妈妈。”她尽力掩饰哭腔。
良久,黄春玉用依然温和的声音开口:“阿生,作业写了吗?”
这句话很正常,像每一个家长对高中的孩子说的话一样正常。
但是今生听出了言外之意——拜托,假装没事吧。
妈妈想让她沉默,今生不愿意。
她不想假装昨天的事情很正常,但是她还只是个未成年,她能怎么办呢?
黄春玉抬手抚摩了她的头:“阿生,昨晚累坏了吧,妈妈对不起你。”
她看着今生的眼睛,眼神温柔又坚定:“他是你的爸爸。”
“我更爱你,而且……我好害怕。”今生的眼泪顺着脸颊留下来。
黄春玉:“他说不会有下一次了,这一次真的很严重,但是他也吓到了,他保证不会有下一次了。”
今生还是担忧地望着她。
她继续说:“如果再有下一次,我带你去找外婆好不好。”
今生点头,靠进妈妈怀里,妈妈身上的温暖让她冰冷麻木的躯体重新恢复了知觉。
今平果然像他承诺的那样,在外奔波,回家的频率更低了,常常是一个月一个月地不在家。
今生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撕开良夫慈父的面具,她早就已经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日子恍然过去,又是隆冬。
今生从学校回来就看见黄春玉正快速地收拾东西。
“妈妈,怎么了?”
“你奶奶在路上摔倒了,我去医院看看,你晚上自己弄点吃啊。”
今生点点头,随便吃了两口饭就去写作业去了。
等到半夜,黄春玉也没有到家,今生坚持不住,自己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黄春玉在卧室门口急促大力地敲:“阿生,阿生。”
今生被吵醒,从被子里翻出来:“妈妈,怎么了。”
黄春玉焦急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你奶奶,情况不太好,你爸让你去医院看她最后一面。”
今生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木木地下床穿衣服,洗漱。
直到站在病床前,今生才有了一点真实感。
不过半年,床上床下的人颠倒,奶奶两颊凹陷,感觉更刻薄了,两片薄唇还在一张一合的:“春玉,春玉啊——,你无论如何也要给今家生个儿子……我真是闭不上眼睛啊……”
今生看着病床上的人,瘦骨嶙峋,不像个人的样子,是一个只知道儿子孙子的妖怪。
人老了,经不起一点折腾。
今生和妈妈在外面吃顿饭的功夫,再回来,奶奶已经闭眼了。
病床周边围了一圈的人,正此起彼伏的哭着。
拉遗体回乡下的路上,空气冰凉,雨丝倾斜,沉重的氛围笼罩在所有人身上。
葬礼上,有一个浓妆艳抹、身姿妖娆却小腹隆起的女人,跪在大伯母旁边哀哀戚戚地烧纸。
今生不认识这个人,问旁边的堂哥:“哥,那是谁啊?”怕这是哪个不认识的亲戚。
今远山面色复杂地看了那个女人一眼:“你去问幺妈吧。”今远山称今平为幺爸,叫黄春玉幺妈。
今生环顾一周,没有看到妈妈,也没有看到今平,奇怪了,刚还看到他们的。
从山下下来,今生迫不及待去找妈妈。
黄春玉正在院子里和今平说话。
今生看到妈妈伸手扑打今平,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妈妈动手。
“今平,我大学就跟你在一起了!”说完就嚎啕大哭,不顾及任何体面。
今平双手握拳又松开:“还不是怪你没有生儿子,我妈死了都不安心,我带她回来也是为了让老人走得安心。”
黄春玉跌坐在地上:“所以你特意支开我和阿生,只是为了让你妈和你的小三见最后一面,现在满屋的人都骂我和阿生不孝,老人死了都不守在床前!”
今平把她拉起来:“你注意点形象,要点脸。”
黄春玉尖叫一声:“我不要脸!到底是我不要脸还是你做得不要脸,小三都大着肚子来灵堂上了。”
“我当年就不该嫁给你,我就不应该不听我爸妈的话。”她整个人失神地喃喃。
今平脸膛赤红:“对,你爸妈说的对!”
今生看到了今平脸色的怒气在累积,他的鼻翼翕动。
今生还来不及喊出声,今平已经抓住妈妈的头发,挥拳揍向她的脸,力道之大,黄春玉整个人撞向雪白的墙壁。
留下一道刺眼的红痕。
今生尖叫出声,伸手阻拦。
今平反手拽住她的头发,把她推开。
头皮痛得要炸开,今生拼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哆哆嗦嗦打开手机,拨了号码,电话拨通,今生哭着喊:“舅舅……”
话还没说完,今平过来抓住她的肩膀,又用力推了一下。
今生扑到在地上,手机跌在地上,被今平看到。
今平抬脚把手机踢开:“果然是个不争气的便宜货,又要报警?我看今天谁能来救你。”
有人在外面探头探脑,今平大力地摔上门。
今生扑过去,用尽全力想要拉开门,四周大雪纷飞,将她隔绝在这里。
今平揪住妈妈的头发,拳头落下,她的头不断敲击在水泥地上。
今生扑向男人,抓他胳膊,扯他头发,大声尖叫:“不要打,放开,放开……”
他挣脱,抓着妈妈的前额撞击地面,声音像夏日的雷声,轰隆——轰隆——
剧烈动作下,有东西从今平的衣服口袋里掉出来,透明塑料袋装的,白色粉末装物品。
今生脸色霎时苍白。
爬过去,捡起那个东西,忽然往外面跑去。
今生听到身后妈妈在惊叫:“今生……”
几秒后,有人冲了过来,她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她瞥见了陈渝。
是陈渝。
是陈渝来了——
而后是厚重的木制板凳散开的声音,骨头破裂的声音,还有漫天的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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