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秋波

　　“咱们被困住了。”

　　周允重复了一遍裴玉泽的话。

　　“肯定有别的方法出去。这不合常理，白岭的确是从这里出去的，刚刚我进来时留意过了，阵主无意伤害阵中之人——这不像一个阵，更像是费尽心机设下的一座保护结界。”

　　“除非——”

　　“除非白岭在这里做了什么，触发了大阵的防御机制。”

　　周允爆了句粗：“小爷我虽然爱看热闹了点儿，可也没想着玩儿命啊！本来你家君上在岛上，是万万不会让你出事的，可他知道你在哪吗？不知道吧？整座岛咱们困哪都好说，偏偏落在了这个鬼地方，这下就算手里攥着这个救命稻草也没用了！”

　　裴玉泽本来都抱着等黎寂过来救自己出去的念头了，听了周允的话一愣：“什么意思？这里有什么问题吗，黎寂怎么会找不到这儿？”

　　“这里与外界完全是两个空间，完全隔绝——你懂吗。”

　　“你知道我是怎么找过来的？无限感知啊、无限，以我如今的功力超过方圆一公里的区域一切武功低于我的人我都能确定到他们的位置。而你的气息，从那块巨石处就断了。”

　　“即便黎寂的功力已经深厚到超过布阵之人，也是不会察觉到的。”

　　周允渐渐冷静下来思忖着：这甚至都超越了结界的能力范围，倒不如说是割裂了一片空间，说不准这里的自然法则都是与外界分离的。

　　裴玉泽突然轻笑了一声：“好啊，这是逼着我弄清楚揽月岛的秘密啊。”

　　周允不知道裴玉泽还惦记着揽月岛的至宝，只知道这趟浑水自己是不想趟也得趟了。

　　“得嘞，走着呗！”

　　这下二人都知道自己不知道要在这鬼地方待上多久了，倒也不似之前谨慎，前进的路上气氛轻松得不得了。简直就像破罐子破摔了。

　　周允比裴玉泽武功强上不少，见识又广，但此刻入了此地还是被惊的厉害，直悔自己当年没多学点阵法。每一块石上都被施了隐符，历经劫难却还散发着不容忽视的强烈灵压，压制得两人都有些使不出功力。宫殿主人的功力怕是都及得上那传说中的仙人了。

　　“莫非这处自损毁后真就无人来过？”

　　二人穿梭在乱石中，残存的石顶似摇摇欲坠，石柱歪斜。他们先前显然身处前院，现在进入大堂，刚刚看到的石阶正是“升堂”所行。其实这样一看不难发现，整座建筑乱中有序，甚至隐隐透露出皇家宫殿性格。殿内陈设似乎一如当年，倒下的案台，摔碎的玉瓶，歪斜的小屏。这里的时间仿佛停滞在了灾难结束后的那一刻，无一不在昭示着这是一片无人踏经的领地。

　　“豁，这家伙！”

　　周允勾起一边嘴角，饶有兴趣地掀起一条华缎，显然之前是铺在那主座几案上的。

　　“蛟云锦。这人什么来头。”裴玉泽皱了皱眉。这是古纹，不说这锦缎，就说这织样，无疑是宫里头才能制出来的款。大概是一百多年前裴氏宫中盛行的制样。现在少有会这种织纹的绣工了，裴玉泽也只在先皇后那里见过一匹。

　　裴玉泽拿过来，这布怎么看都不像是历经了百年沧桑的模样。

　　周允看着裴玉泽放下手中的锦缎走向摔在地上的石砚，拿起来看了看底部的落款。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

　　周允心道：完了完了他看我了，不会这么惨吧真被我猜中了。

　　裴玉泽哪里不知道周允在心里想着什么，径自弯下了腰，毫不迟疑地一掌放上了几案，顺着台面一滑。

　　“果然。”

　　玉泽直起身冲周允伸手示意：

　　“一尘不染。”

　　裴玉泽就这么直直的盯着周允，让周允待得浑身不自在。那一脸“靠你了”的表情让周允不得不回忆起两人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这回事。

　　“别看我，我那里知道是怎么回事。眼下这个情况，我只能说这的时间对于外界是停滞的，但我也不清楚进入到这里的我们的时间是不是也停留在了刚进来的那一瞬——不过照你说的白岭的情况来看，应该是不受影响的。”

　　怪不得他们进来时明明已是夜半，这里却是白昼。

　　这是一百多年前建造的宫殿，也是在一百多年前就被毁了。

　　裴玉泽移开了视线，再次环视了四周：“也就是说，我们在这里实际呆了多久，外面就过了多久。只是这里面的状态一如当初。”

　　“应该是这样。”

　　周允顿了顿，略显艰难地开口：“阵法什么的我真是不怎么在行。”

　　“这时候了，你倒是实诚。”

　　经过了一个多月的、非自愿性的、在同一屋檐下的相处，其实裴玉泽也发现了他这个小室友并不怎么爱说话，少数几次开口便都是与自己相关，也并没有什么话痨的气质。

　　就二人几次为数不多的对话来说，周允不仅不爱藏着掖着，甚至有些出人意料的坦诚。

　　“呵，好歹也比你强不是。”

　　裴玉泽翻了个白眼，直接忽略了这个骷髅架子往里走去。

　　往深处，宫室的排列似乎就没有什么规则了。殿堂的两侧有长廊环绕过来，在后方连接上屋室，沟通了每一处房屋，皆是石制。盘根错节，在无序中建立秩序，将这里集结得固若金汤。

　　裴玉泽稍稍走了一下便将整座石宫看了个大概，面积并不算大，但却称得上空旷。目及的一切都是石砖铺地，无一丝花草树木的身影，寒寂的可以。

　　这时原本还在大堂四处搜寻的周允突然跟了上来，示意玉泽看他手中的两枚玉盏，笃定道：“原是有两人在此居住的。”

　　裴玉泽迟疑了一瞬，难得与周允想法相同：莫不是这里曾经住了一对隐世的爱侣？

　　“你现在能找到阵眼了吗？”

　　裴玉泽摇了摇头：“咱们往屋里瞧瞧吧。”

　　二人走进屋里，却意外地发现宫殿的主人是两个男人，左右两个寝室，看房内造饰像是师徒二人。

　　裴玉泽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一听见两人一起住就以为是伴侣也是理所应当的嘛。

　　周允想着刚才在像是师父的屋里看见的那本书：“这有没有可能是揽月岛开山祖师和他大弟子的故居？”

　　“怎么，你发现什么了？”

　　“那手卷上写的像是揽月岛《天宫十二式》的口诀。”

　　周允本是随口一说没想着这跟破阵有什么关系，谁料裴玉泽像是发现了什么武林秘宝，突然兴奋起来，大声喊道：“快带我过去！”

　　说是让周允带他过去，可是只见裴玉泽已经一头奔进了屋里。不怪裴玉泽没发现，刚刚过来看，大半的书本都是一片空白，而且全都摔在地上，散乱不堪。

　　“你从哪看见那本书的？”

　　周允奇怪地指了指：“桌上。”

　　裴玉泽连忙来到桌前却一时无言。

　　“你怎么回事？”

　　裴玉泽仍是盯着桌子：“你动过这里？”

　　“废话，我当然动了，不然哪里知道这里记着天宫十二式。看完我就放回原位了。”

　　裴玉泽默了默。

　　“……你仔细看看”

　　周允凑过来一愣：“我去了，有人来过！”

　　桌面上的样子明显不是经历了巨变的模样，显然是之后有人移动过——整齐得突兀。

　　周允捏了捏笔架上的羊毫：“湿的。”

　　接着是沉默。

　　“是白岭？”

　　“八九不离十。”

　　见裴玉泽蹲下来开始整理散落的书籍，周允也跟着一起。

　　“你这是在找什么呢？”周允又不是傻子。

　　裴玉泽叹了一口气：瞒着他有什么意义呢，终归是寻不到了罢。

　　“《挽九天》，”裴玉泽顿了顿，“说得很神，谁知道呢。即使之前在这，现在估计也没了。”

　　“哈哈哈哈，你还知道这个？”

　　裴玉泽看着周允又开始不着调，问他：“你又知道了？”

　　“放心放心，小爷我保证这个肯定没被偷走，毕竟他没得偷。”

　　周允没有裴玉泽高，蹲着也是矮了些许，眼下却是低着头抬眼睥睨。

　　裴玉泽无言，专心查看脚下的一片狼藉。周允也不再吭声，二人收拾了好一会儿才将书籍手卷一一过完。果然如二人所料的那样一无所获。不仅没有《挽九天》，许多揽月岛的独门武功都不在这，残存的大多是白卷，少数有文字记载的也只是为众人所知的基础功法。

　　看来之前来人——也不知是不是白岭，几乎将能带走的资料都带走了，整理后的书架还空了小半。而看那笔尖的湿润程度，必然不是屋主所用，只能是来人抄录了某些东西——像是那《天宫十二式》的口诀一类的“小玩意儿”。

　　“你要整，小爷我也就随你了。只是你我也都知道，这样我俩还是出不去，别说那《挽九天》根本不存在，就算它在这，咱们一时半会儿也学不会；就算咱俩学会了，也还是出不去。”

　　“你知道它，那你知不知道《挽九天》究竟是什么，用得着这样藏？甚至毁了它？”

　　周允扣了扣桌面：“据说是揽月岛的立岛之本、传承之源。有人说揽月岛的出世就是凭借《挽九天》的力量——令一片土地横空出世的力量。想想，这是多么可怖。”周允有些漫不经心，与其说“挽九天”是一部旷世奇书，倒不如称之为一个神话传说。

　　“……你知道的倒是不少。”裴玉泽的心情就不似周允那般无所谓了，一想到有可能白岭先一步寻得《挽九天》就难受得要死。

　　“我是知道的不少，尤其你这么一说，我更是知道了——这秘籍定是确有其事。”周允玩味地冲着裴玉泽笑了笑。既然裴玉泽言之凿凿要找这个东西，却又不知道它的究竟，那这物的消息便只能是悄然上岛的黎寂告诉他的，当时在外面只看见二人动作亲密，但并未听见他们的对话。此时想来，黎寂浸淫江湖多年，将知道的点儿密辛告诉裴玉泽也不奇怪。

　　周允这么一说，裴玉泽立马就明白自己是被套话了，一时面无表情。

　　“那小爷也告诉你，这些年我闯过的藏书阁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据我的经验判断，这么重要的秘籍怎么也不可能会藏在这处禁地，大概率是在岛主的身边才是。不过照你刚才的反应来看，莫非如今这岛主也没寻到这本秘籍？”周允虽是反问，但也确定了个七七八八，不由地轻笑。

　　当今的这位岛主换的蹊跷，当年揽月岛支援皇都损失惨重，突然间换了岛主又闭岛三年，让人很难不联想到“篡权夺位”这四个字。

　　裴玉泽索性也就将知道的全盘托出，关于寻找功法这件事才算告一段落。

　　“现在重点在怎么出去。”

　　裴玉泽不得不打消了凭借自己逆天气运一举得到《挽九天》的念头。一时间没了劲头。烦躁地捋了捋头发。

　　“行行好裴公子，干点儿事吧，我推演阵法努力地都把我的毕生所学都用上了，你不开心也要分一下场合吧哥。”

　　裴玉泽瞥了周允一眼，施施然略过他：“我去另一屋看看。”

　　也不知他们进来了多久，裴玉泽有些遗憾的想着之前拿的点心：早知道要和周允困在一起，不得不交心交底，那时候慌个什么劲儿啊！白浪费了一口吃的，这会倒是让自己饿得受罪。

　　另一屋倒是无甚特别之处，只是空。虽然不至于空到令人觉得寒酸……但也差不多了。裴玉泽都不用翻翻找找，一眼就能看到底。榻上简单到连一只枕头都没有，一条薄薄的毯子便是所有。

　　不知是不是因为过于空旷，这里显得不如外面那样“凄惨”，整座屋子的梁柱保存的几乎算是完好无损，桌案脚凳和衣架一类的大件都还立得整整齐齐——在这废墟之中倒是显得整齐的诡异了。

　　生活物品、衣饰鞋服一如主人在时的模样，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这里隔绝了。

　　但，裴玉泽知道，这里的过于正常就是整座宫殿的最不正常。

　　这里不对劲。

　　他忙唤了周允前来，二人寻觅半天却一无所获，就像这里没有被波及只是一个意外。除了相较其他房间过于整齐之外，这里就只是石宫里一个普通的屋子。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裴玉泽不相信这只是一个巧合。

　　周允突然发现了什么：“过来看。”

　　是一处磕碰的痕迹。

　　像是石桌倒下砸在地板上留下的小坑。

　　裴玉泽走了过去，对应着看了看石桌：“果然，之后有人来过这里，将这里的一切恢复了原状。”

　　“恢复了原状？”

　　“这里的陈设丝毫未变。”裴玉泽轻抬起了一边桌角，让周允看到了地面上因石桌久放留下的印记。

　　“这不是白岭做的。”裴玉泽笃定。

　　“应当是布阵之人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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