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十四章
小俞心给了晏怀词两张面包优惠券,说是班里同学妈妈新开的店,请他务必光顾捧场!
晏怀词排班很满,赶不上开业店庆,在下班后,他换好衣服,准备去逛逛这家面包店。面包店暖气很足,他看到宣传海报上的肉松面包,包裹着浓郁的肉松和沙拉酱,看起来非常诱人。但是现在已经售完了。
还是来晚了一些吗?
晏怀词转身想离开,忽然有位女店员走过来向他推荐道:“这位先生,我们还有一款盲盒面包,你愿意买吗?”
盲盒面包,顾名思义,开出来或许是肉松面包,或许只是普通面包。
“谢谢,不用了。”晏怀词转身要走。他不喜欢盲盒,盲盒就是商业营销的噱头,“我下次再来买肉松面包。”
“这的确是一个基础款的手撕面包。”女店员笑着撕开包装,“但是你可以把它做成一个肉松面包。”
她戴上手套,有些生疏地切开这个手撕面包,在面包里涂上沙拉酱、夹入一大勺肉松和海苔脆,递给晏怀词。
晏怀词看到盲盒面包的包装袋里面写着这样一句话:“或许我们最初都只是田里的一棵麦子,但是最终会被做成不同的面包。”
这句话后面跟着的落款是:肚子饿就要吃饭女士。
晏怀词忍俊不禁。
他身上一直背负着沉重的宿命感,仿佛重入轮回,仍然不得解脱。
而今他终于想打破。
晏怀词朝女店员点点头,笑道:“谢谢,肚子饿就要吃饭女士?”
“你好,我是人间行走的观察员。”女店员摘下帽子,露出一头爽利的短发,“我是温跃,在帮我朋友看店。”
“你是诗人?”晏怀词觉得她身上没有诗人的过分忧郁,反而有一种诡异的跳脱和淡然,“把自己的诗歌印在了包装袋上?”
“稍等。喂,”接电话的温跃俨然换了一副面孔,声音也变得非常礼貌和恭敬,“老大,您说。文件过期了?推送链接失效了?我马上重发给您,诶好好好……”
晏怀词有些吃惊:以后不能再说自己会变脸了,温跃才是真的会变脸……
温跃是这么介绍自己的:她是笙城电视台某档不知名儿童节目的编剧,或许即将被辞退、被房东赶出来,穷得叮当响的一只社畜。
“我写的童话集没有出版社愿意刊印,嫌我写的太俗气,而且狗屁不通。”温跃毫不掩饰自己的失意经历,“我朋友刚好想推出一款面包盲盒,需要文案,就把我童话里的句子摘出来印上去了。”
看到温跃,晏怀词想起自己读研的时候看过一本心理学著作《被讨厌的勇气》。
“无论是自愿还是被迫,人总是多面的。”温跃耸耸肩膀,“我下班就宕机了,没必要戴着上班的面具来面对你。”
在这个需要不断讨好来维系人际关系的社会,离群自嘲的人是更需要勇气的。
晏怀词忽然对这个人感到好奇,她有一种收放自如的清醒自持,随时随地切换状态与模式,像极了曾经的他。
“温女士,我可以看看你的童话吗?”晏怀词笑,“我有个关系很好的小朋友,想和她分享你的作品。”
“这位先生,那你还是陪小朋友一起看看我们的节目,帮忙增加一下收视率吧。”温跃摇摇头拒绝,“那篇童话原本就不是什么温暖治愈向,而是暗黑丧气向,一点都不适合小朋友看。”
晏怀词在回医院的路上凭借“肚子饿就要吃饭”这个网名搜到了温跃的公众号。她经常在公众号上更新自己的童话。
温跃本来的文风与被截取的那一句话大相径庭。
“……
如果终究难逃被吃掉的命运,你会选择成为什么类型的面包?神俯瞰着麦田里的麦子们问。
就算其余的麦子都保持沉默,但还有一棵伟大的麦子说:那有什么关系?这并不妨碍我想成为一个红豆麻薯面包。
后来,其他沉默的麦子在面包师的手里变成了一群混沌的面团,被揉成没有灵魂没有知觉的白面包、提子面包、奶香面包,而这棵倔强的麦子如愿变成了一个红豆麻薯面包,清楚地等待着,或许下一刻就会被吃掉。
《倔强的麦子》by肚子饿就要吃饭”
面包也会向死而生。
值班室的小护士们在讨论着刚刚播报过的一则新闻:“据气象局分析检测称,笙城近期将出现百年来最低气温,夜间气温将骤降至零下十三度,植被与蔬果冻害严重,亟待抢救,请广大市民朋友做好防寒准备,及时添置衣物……”
他经过时,两三位小护士从护士站探出头来关心道:“晏医生,天气太冷了,注意保暖呀!”
晏怀词笑着答应,若有所思地点击了关注。
屏幕上跳出来:感谢您关注“来回跳跃的温度”。
开春后,笙城博物馆和市电视台将联合推出“锦绣如诗·衣冠倾城”华服文物展,并拍摄一档名为《衣动笙城》的纪录片,向社会大众介绍中华古代服饰文化。
为了迎接展出,织绣组抓住冬天的尾巴正在加紧修复,苏屏也没时间去谈恋爱了。
整个织绣组刚修复好一件大红罗绡金花圆领,据文献记载,是明代宫中乐部女官——提调女乐所穿;接下来还有一件大红飞鱼纹妆花纱女长衫要修复。
天越冷,人越眷恋温暖的被窝,虽然研究所没有被窝,但也有行军床,只是苏屏困倦时懒得撑开,就直接趴在桌上午睡。
忽然身上盖了一层柔软又舒服的毯子,毯子一角服帖地垂落下来,像阿妙伸出一只毛茸茸软乎乎的肉垫在蹭她的脸,她迷迷糊糊地随手掸开,嘟囔道:“阿妙,别闹,让妈妈再睡会儿。”
耳边传来低低的笑声,声音听起来十分熟悉:“阿妙应该在家里。”
苏屏渐渐醒过来了,可还睡眼惺忪,回头一睁眼便瞧见了齐年,原来是他站在身后,怕她趴着睡着凉,轻手轻脚地给她盖毯子。她刚刚伸了个懒腰,觉得有些冷意,便把宽松修长的毛衣袖子抖搂下来,包裹住自己的手取暖,竟还觉得冷,便把腿盘起来,收拢进毛毯里,伸出双臂一把搂住齐年的腰,轻轻喊了一声:“念之。”
苏屏是侧着头,抱臂埋在枕头里睡的,她一抬头,齐年便看见了她被捂得发红的双颊。齐年想起长辈们常挂在嘴边的,冬天北风一刮,孩子的脸和耳朵便容易被吹红了,此刻便想着逗她,凑近去看她的脸:“美人既醉,朱颜酡些,是也不是?”
苏屏装出浑厚的男子嗓音:“齐小二,拿酒来!我还能喝!”
“可是这位客官,我们这儿没酒了,都卖完了。”齐老师半是声讨半是撒娇道,“屏屏,你最近都不来找我,所以我来找你了。”
“你的师姐妹呢?”齐年是研究所的常客了,看门的阿伯认得他,不用签字登记便挥挥手让他进去了。他轻车熟路地进来,却没看见苏屏织绣组的同事们。
“师傅带着师姐妹们去拜访玉台绣坊的一位绣娘前辈,想请她帮忙复原典籍书画里的服饰。到时候三月三汉服节上,会请汉服模特们穿上复原的华服走秀。”苏屏摇摇头,“我今儿肚子疼,才请假没去。”
“我知道。”齐年收到苏屏“肚子疼”的消息后,就赶紧去煮了姜茶,把办公室熏得都是姜茶味儿。他把苏屏扶起来,“给你带了红枣桂圆姜茶,我自己煮的。”
他手脚有些笨拙地打开保温壶,热气氤氲上来,她戴着的眼镜儿一下子蒙上了雾气。辛辣的姜味儿扑鼻而来,她还闻见了浓郁的红枣甜香,是暖得有些醉人。
“没事儿,我不是生理期。”苏屏有些感动,说实话怪她自己贪凉,大冬天的还想着吃冰淇淋,才闹得肚子疼。
齐年从一旁的纸袋里取出几颗水果糖,说是怕苏屏觉得姜茶太辣,特地带过来。
苏屏撕开糖纸,放了一颗在齐年嘴里,闲着没事便把玻璃糖纸叠成星星:“你最近胃口好吗?还会低血糖吗?”
“不会,我胃口很好。”齐年帮她把掉下来的毯子掖好,又笑着说,“要是能和你一起吃饭,我的胃口会更好。”
她忽然想起前两天听谢敏琛师姐和男朋友闹矛盾,原因是因为男朋友和前女友纠缠不清,男朋友还蹲守在研究所门外,但谢师姐铁了心要和他分手,对他的示好不理不睬,反应冷淡。
所以他也有前女友吗?如果他的前女友出现,她会不会也患得患失?
“念之,你以前有没有男朋友?”她脑子睡糊涂了,一没留神儿话就跑出去了。
“这话是不是该我来问你呀?”齐年像是看出来苏屏的担忧似的,眼神里有些心疼,“没有前男友,也没有前女友。”
他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认真地对苏屏说:“上辈子没有,这辈子也不会有。”
“要是这辈子你没办法遇到我呢?那你就看看其他人吧,女孩子或是男孩子都可以的。”苏屏想象着他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样子,一定黯然神伤、形容憔悴,“我不希望你那么孤单。”
齐年摇摇头,微笑着说:“屏屏,我不会。我没觉得孤单有什么不好。如果不是遇见你,这辈子我都没打算谈恋爱。我向神明祈求的不是爱情,是你。”
“屏屏,那幅绣像你不是也在修复么?”齐年笑着,眼眶含泪,“等你修复好了,把它送去笙城博物馆吧。”
就在那幅绣像的后面,写着这样一句话,苏屏看了便永远无法忘记,早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已经决定好了:“一生寻觅不见卿,相思便寄画中人。”
似乎是因为占卜了太多次,从不牙疼的唐福禄居然开始牙疼了,右脸疼得肿起来,而剧院正在排演跨年大戏《龙凤呈祥》,他也要在场帮忙。
傍晚时分,院长体谅大家最近工作辛苦,给剧院的演职人员点了吃的,是精致的茶点。但唐福禄始终吃不太习惯。在他的认知里,天冷的时候就要吃烤冷面呀,他习惯不放香菜和洋葱,让老爸多放一个鸡蛋,鸡蛋要摊得软软嫩嫩的,最后涂上一层浓厚的独门秘制辣酱。
小时候,唐爸爸就是推着小车在校门外卖烤冷面,天气冷的时候,小唐福禄出了校门就直奔唐爸爸的摊位,小唐福禄会带着手套,踮起脚来替唐爸爸捂一捂冻红的脸,缠着唐爸爸给他烤一份。
后来唐福禄上学有过一段叛逆的日子,让父母操碎了心,唐爷爷断言,去南方学点本事就好了,便举家搬到了笙城,唐福禄来到笙城拜师学艺,学了三弦儿入了春秋剧院,唐爸爸便不卖烤冷面,改卖别的,笙城人更爱喝些养生的杏仁茶和芝麻糊。
“墩子,还想吃辛辣的烤冷面,你牙还要不要了?”拉京胡的卞临师兄走过来,一伸手要把唐福禄点外卖的手机收掉。
唐福禄关掉了点外卖的页面,在朋友圈分组可见地偷偷发牢骚:牙疼,但想吃烤冷面,很想很想很想。
有人在底下评论:有多想?
唐福禄回复道:要是有时光机,我真恨不得马上买张票回东北老家,再过一次童年!
是真的很想回到家乡,回到童年的家乡去,与那片充满欢笑的土地重逢,再去尝尝那熟悉又家常的美味。
“糖葫芦,”秦小茶提着烤冷面来找他,“我帮你省下车票钱啦!”
“他不能吃这个,”卞临师兄挡在了唐福禄的面前,义正辞严地替唐福禄拒绝。
她灵活地绕开卞临,然后把热乎乎的烤冷面捧到唐福禄跟前去。
唐福禄愣住了,记得唐爷爷当初文绉绉地吟着变味儿的诗句“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他曾笑话爷爷连南北都分不清了,如今他才明白是自己已然分不清了。
“偶尔任性一回又怎样?”秦小茶笑嘻嘻地回敬他卞师兄,“不过是一顿烤冷面,又不是什么穿肠毒药,为什么不能吃?”
卞临瞪了秦小茶一眼,秦小茶只好笑着解释道:“微辣,甚至甜味儿盖过了辣味儿。”
好在卞临没空继续唠叨唐福禄,被院长叫走了。
唐福禄大口大口地吃着烤冷面,忽然觉得心里有一份久违的踏实。
“谢谢秦女侠!”唐福禄腼腆地笑着。
“你怎么这么容易害羞?”秦小茶歪着头观察他,这位小道士大概从来都是不近女色吧,怎么这么容易脸红呢,“有人欺负你?”
“没有。”唐福禄虽然憨厚,也经不起秦小茶那样直愣愣地看着他,“现在剧院里的师长们对我可照顾了!”
“那就是小时候受了欺负?”秦小茶很擅长想入非非,莫不是被起了个外号叫墩子,所以心里不好受?“‘墩子’这个外号,你要是不喜欢,以后谁叫你,不答应就是了!从来如此,便对吗?就算叫了好多年,我们也能把它改掉,记住,没人能强迫你做不喜欢的事儿!”
唐福禄拼命摆着手否认:“秦女侠,我没受欺负!小时候,我爸爸是卖烤冷面的,就摆了小推车在学校门口……”
“他们是不是笑话你了!”秦小茶义愤填膺,“下次我和你回老家,我带你去揍他们!”
“没有,”唐福禄拿起手机,认真地拿没点亮的屏幕当做镜子照了照自己,心里暗暗想:我长得也不像一个受气包的样子呀,是什么让秦女侠产生了误会,“我在同学中可受欢迎了,只要报上我的名字,我爸就会在他们的烤冷面上多摊一个鸡蛋!”
秦小茶笑得直不起腰。
齐年受邀来到笙城的五道庙,似乎很久以前,他就有预感,自己终会有一天踏进笙城的五道庙。
他曾来过。这里的一切有种莫名的熟悉。
唐爷爷在殿内等他,像是早就预料到他的到来。
唐爷爷就住在笙城的芳庭山里,相当于芳庭山的守山人。
“唐老先生知道我会来?”齐年知道这一切绝非偶然。
“将军。”唐爷爷略颔首向齐年示意,“说到底是因为唐家先祖而起,只因先祖当了公子卿几日师父,又被将军的一曲《破阵》感动,便心软随手烧了一道符箓,将一壶春酒散作满城烟雨,才让你们的执念落地生根。而那片红艳艳的山花,在烈火中生长出来,是将军眼前所见,亦是公子卿心中所想。”
当年的那一曲《破阵》,只令人觉得耳目清明,将军的琴音并不沉郁嘶哑,也不孤高悲壮,雁怡竟听出一曲悲悯与不舍的柔情来。
他早就料到此行终有人要牺牲,所以他在阵前弹琴表明心意。
她拔出腰间的短剑又狠又准刺向他,短剑扎透了衣衫,却停在心口处没有发力:“于情于理,家国大义在前,个人恩怨在后。你若叛逃受降,我雁三娘第一个手刃你!”
他从未对雁怡说过一句倾慕,也未对她做出什么承诺,只是含蓄隐忍地看着她的眼眸,与她对视,原本也想洒脱地笑言“可待来日无战事,再与你痛快拼杀!”
漠北的风吹不散穹顶的愁云惨雾,却轻易吹红了她的眼角。
她不是狭路相逢的宿敌,是他即将烟消云散的夙念。
她持剑的手背冻得龟裂,脸上亦有两三道细长的血痕。他只是开玩笑说:“打架便打架,只是约定好不许打脸,我可舍不得让小娘子这样好看的脸留疤!”
漠北荒凉,自然比不上江南花团锦簇,他忽然思念水波温柔的故园:“等来年战火平息,你可愿和我一起去看江南满芳园的秋桂?”
她没有答应下来,只是将自己的绣像赠予他,偏偏造就了来年的睹物思人。
来年初春,他荡平了敌寇,换来漠北短暂的安宁,于是决定履约,孤身策马下江南。只是天下仍不太平,他在南下途中不幸被奸贼埋伏截杀,独自背着一卷绣像,抱着一坛骨灰负伤奔向山头。
奸贼放火烧山,将他逼得毫无退路,他却见殷红如血的山花开了漫山遍野,吞噬掉熊熊烈焰,他抱着骨灰倒在花丛中,竟觉得这山是一座自然天成的坟冢。
他已经到不了故园,但能和她一起葬在这里,也挺好的。
将军额角还在淌血,眉眼却温柔又宁静:“雁雁,是我食言了。此地山花烂漫,春日晴好,我便在这里陪你,哪儿也不去,可好?”
据《笙城府志》载,笙城就是过去的生城。因其植被繁茂,山水明秀而得名。
因公子卿萌生慈悲一念,这座城便应念而生,用来收容过往的执念行客。
“生城本是公子卿建的避世之所,城中所有的人烟都从雀门中来,让他们在此地休养生息。”唐爷爷向齐年解释,“雁三娘戴着的玉牌便是入城登山的令牌。”
齐年哑然失笑:愈之,你将我瞒得好苦。
诚如唐爷爷所讲,是葫芦生的一道符箓让三人执念生根,彼此牵绊。
却是公子卿的善念开出红花,让大火熄灭,让他们得以再续前缘。
心软的人怎么会是坏人?
顾飞卿从来都不是坏人。
“近来笙城天气反常,将军也有所耳闻了吧?笙城是公子卿用执念和术法创的城,千百年来护卫着城中一方百姓平安,但若是公子卿的执念被消解掉,那这座城就会完全倾塌,不复存在。”唐爷爷把利害关系挑明了,“有劳将军化解危难,让芳庭山重现生机。”
“将军,我不是造梦者,我只是守山人。”
重任再次来到他的肩上。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