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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歌
定西军拿来押犯人的这辆马车是用运军粮的车子临时改的,车厢里还有一股高粱米味儿。天气还热,这车厢又封的严实,孟羽书被从车里提出来的时候,几乎都要中暑了。
他们是辰时三刻从刑部大牢出来的,到京郊大营时已经过了午时。
孟羽书晕晕乎乎,只觉得一双粗糙的大手揪住了他的后领,一路跌跌撞撞的被带到了一片空地上。地面都是沙土,连根小草都没长,眼前不远的地方还跪了两排人,大约有七八个的样子,全部五花大绑,穿的还是虎贲军的军服。
“合营当日,我是怎么说的,嗯?”
“…”
“我他娘的可不管你们是从哪儿来的,并到了老子的定西军,就得听老子的!在我眼皮子底下侵扰良民,抢夺妇女,你们是真敢啊?”
“赵将军!你不能听那些刁民的一面之词!那几个女的,她们…”
“她们怎么?她们是你妈!”
那顶嘴的虎贲军兵士话还没说完,人头便落地了,骨碌碌打了滚,一溜儿滚到了孟羽书的跟前,眼睛还眨了几下,直把孟羽书吓的魂飞魄散。
“全部斩了。”
赵若云一声令下,他手下掌军法的校尉便手起刀落,那两排五花大绑的虎贲军连喊冤叫屈的机会都没有,刹那间就全部身首异处。
孟羽书长这么大第一次见这么多死人,虽然在刑部大牢里也算见了点儿世面,可还远比不上这种场面震撼,他手脚都有点儿发软,险些站不住,徐都尉在身后又提溜了他一把,他才算没有跟着滑到地上。
赵若云随手在一名虎贲军的尸体衣服上擦了他的佩刀,还刀入鞘,一抬头,看见徐都尉带着个半大孩子过来了,知道是他跟朝廷要的江都王质子,便向前走了几步来看。
“这就是江都王的小儿子?”
“不错,将军,就是他嘞。”
“嗯,你叫什么?”
赵若云用他那刚杀过人的手掰正孟羽书的脸,一股血腥味儿直冲进孟羽书的鼻子,令他一阵干呕,什么话也没法儿说了。
“叫个啥,孟什么书…孟羽书!这小孩儿,看给恶心的,嘿!”
“嗯,恶心就对了,以后带你上了战场,比这恶心的可多了去了,包管让你恶心个够!那老徐,你带他在这儿先多看看,适应适应。”
“好嘞!将军!”
于是孟羽书被徐都尉带着,在这杀了人地方又待了半个多时辰,直看完收尸的过来挖了坑,埋了人,堆起了一片小坟包,才又被拎回了京郊大营驻地,正好郑小七也从外面回来了。
“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白?”
孟羽书有苦难言,当着徐都尉的面也不敢说实话,便支支吾吾道:
“我…我胃疼。”
“好端端的,怎么又胃疼了呢?”
中午到驻地的时候刚好过了饭点,郑小七见这京郊大营里剩下的饭食粗陋,自己吃不惯,也心疼孟羽书大病初愈,便骑了马到附近的村镇找了家饭馆,让人下了两碗面,自己吃了一碗,回来给孟羽书带了一碗。
“你早上不是还说你脚疼?我专门给你点了猪脚面!”
郑小七掀开他拎着的小食盒,碗里面的汤还热乎,浇头是好几块肥腻腻的猪蹄,油光光的在太阳下泛着脂肪特有的色泽。
“…”
孟羽书一看这个便忍不住回转身去,弯腰呕了半天才缓过来。
“没事吧?怎么就突然胃疼了呢?”
郑小七大为奇怪,这孩子早饭还吃的好好的。
“嘿,猪蹄儿面!那个,郑押司啊,他今天中午肯定是吃不下了,这碗面要不就便宜了俺老徐?”
徐都尉见状趁虚而入,直接从郑小七的食盒里端走了面,一副胃口很好的样子。
“那,那就给徐都尉,你吃罢…”
直到傍晚,孟羽书才算喝下点儿稀粥,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恍惚的状态。
这赵将军也真是的,自己杀人立威,还故意把他带过去一起吓唬。
这事,后来郑小七知道了以后,也挺生气的,觉得这赵若云这人不地道。
“小七哥哥,你是不知道,我快被吓趴下了…五脏六腑都在绞着疼。”
“他这么干肯定是故意的,专门要震慑你,以后好拿捏你去跟你爹讨价还价。”
“我现在胃还疼…”
“这人确实挺差劲!堂堂一个大将军,这般欺负弱小…”
正在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道这事儿的时候,门帘一挑,进来了一位书生打扮的青年人。
“敢问,阁下可是刑部来的郑押司?”
“哦,我便是,您?”
“在下是定西军中军主簿,杨润。幸会…”
这杨主簿文质彬彬,待人温和,颇有礼数,和那徐都尉相比真是天差地别,郑小七也跟着礼貌了起来,拱手对拜。
“幸会…不知杨主簿来此,有何贵干?”
“哦,我巡营刚好路过,奉我们赵将军之命,顺便过来请郑押司还有…孟小公子过去一叙。”
***
郑小七带着孟羽书进门的时候,赵若云正捧着一个脸盆大的海碗喝羊肉汤。
“哦,如苏回来了?”
“嗯,将军,人我也带来了。”
按规矩,郑小七见了将军应该行跪拜礼的,可是他今天有点儿气这赵若云欺负他们家孟羽书,所以心中有点儿不忿,就没下跪,只是草草行了个抱拳礼,道:
“刑部监视房押司郑小七,拜见赵将军!”
“嗯,你就是郑小七,免礼吧。”赵若云打量了郑小七一眼,也没在他身上浪费时间,道:“我认得你了。我同你这犯人说几句话,你先去外头等着。”
“…”
郑小七还没反应过来,杨主簿就走过来,拉着他一同往外走了。
“不是,将军…这犯人他还小,您莫要…吓唬他!”
眼瞅着郑小七越走越远,孟羽书回转身,一眼看到赵若云那冷若冰霜的脸,心里就是一咯噔,他想也没想,腿一软便跪在了地上,把头一低就装成了一只瑟瑟发抖的小鹌鹑。
“孟羽书…是《燕歌行》里面那个‘校尉羽书飞瀚海’的羽书?”
“不…不算是,是杜少陵…‘战连唇齿国,军急羽毛书’。”
“你这名字还挺应景。”
“…”
“多大了?”
“…过了中秋,就十六了。”
“你说话能不能把头抬起来?你在家跟你爹说话也不看人?”
孟羽书被他训的一凛,赶紧抬了抬脑袋。
“都会点儿什么啊?听说也是在御书房上课的,老师都教些什么给你?会写字么?”
“额…会写。”
“那过来,对,你过来,正好我有个文书要批,帮我写两个字。”
见孟羽书不敢上前,赵若云干脆下来亲自把他提了起来,直抓到自己的书案前。他人虽看着粗枝大叶,但桌面却理得很清楚,文房四宝也都齐备,墨是研好的。孟羽书抖着手拿了他的毛笔,发现居然还是正冬北尾,难得的好东西。
“将军,那个,我手还疼,可能写不好…”
赵若云瞥了一眼他的手,倒也没讲别的:“无妨,随便写写我看看…”
孟羽书的书法是翰林院的欧阳先生教的,走的是清新飘逸的路子,并不太拘于法度,故而虽然手抖,写出来的字却并不难看,从小练的架子在那里,便是赵若云这种“粗人”也看得出来,这确实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孩子。
嗯,那这基本可以确定身份了,赵若云略放心,他本来担心朝廷给他搞个西贝货,故而特意要试探一番。想到京城里打探的消息说这孩子还会乐器,他忽然又来了兴致,转身去他的行李堆里一阵翻箱倒柜,居然倒腾出一把琵琶来,笑嘻嘻的对孟羽书说:
“这个也会吧?给将军我弹一段~”
***
郑小七在营房外面等的着急,几次三番想回去,都被杨主簿拦下了。杨主簿跟他实话实说,赵将军只是要亲自确认下这孩子的身份,不会伤害他,以他杨如苏的名誉担保,不会出问题。
郑小七看着杨主簿一脸诚挚的表情,终于还是相信了他。
正在此时,营房里突然传来一阵乐曲声。
杨主簿也愣了一下,怎的将军此时还练琴?
不过,半阙之后,他就听出来了,这绝不可能是他们将军,他们将军要是能弹这样,逢年过节就不用在定西军跟这帮大老粗一起击缶鸣锅自娱自乐了。
“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
“这是…”
“《燕歌行》…孟小公子有才啊!”
“他的手还没全好!将军怎能…”
“他手受伤了?难怪,个别音节略有滞涩,不过小小年纪,能有这般造诣,已是不凡了。”
虽然杨主簿说的都是好话,郑小七却高兴不起来,他担心孟羽书的手。
果然,等到一曲终了,孟羽书从赵将军的营房里出来以后,郑小七看见他手指上全都红红的,有几个伤口又渗出血来。
郑小七不知为何,心里非常难受。
孟羽书见了他,却笑了笑,道:
“没事了,小七哥哥,就是有点,手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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