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天

　　新的一天从无聊的数学课开始。

　　李桥面色红润，从进教室门开始，脸上便带着藏在鱼尾纹里的笑意。

　　“同学们，”李桥清了清嗓子，“因为一些原因，学校给的假期终于在今天实现了，希望大家回去好好调整状态，中午12点放学，明天12点回来，注意安全。”

　　话音未落，以姚瑞为代表的男生们齐声鼓掌 ，李桥看着他们因为激动儿泛红的脸，头一回觉得自己对这个班级这么重要，不禁老泪纵横。

　　趁着李桥转身捣弄电子屏幕，张宇恒拍了拍陈周翊的肩，低声问：“陈周翊，你这次放假还住校吗？”

　　陈周翊上一次周六放假也住校，仔细算来，快有两三个礼拜没回家了。

　　陈周翊微微抬起自己趴着的头，短袖锁骨处的银色拉链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他从早自习快下课前五分钟开始睡，这节数学课上课才混混沌沌地醒来，此刻眼里还带着消融不了的困倦。

　　陈周翊直起身子，打了个哈欠后不紧不慢地回答：“应该吧。等下去找生活委员签留宿单。”

　　张宇恒还想说些什么，可讲台上的李桥显然不给他这个机会。看着举着试卷，滔滔不绝的李桥，

　　张宇恒闭上嘴，不再言语。

　　-

　　林迩看着身边这个傻孩子一个人乐很久了，久到她已经看累了。

　　“林迩，骆家嘉刚才告诉我陈周翊今天留宿诶。”许岁拿着手中的笔无意识地敲击桌上的草稿纸，发出“砰砰”的声音，像是暗示了她此刻的心情。

　　林迩却有些意外。

　　“你什么时候和骆家嘉这么要好了？你们平常根本不说话啊。”林迩顿了顿，又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得看向许岁，“她......她也知道你......你喜欢......？”

　　许岁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骆家嘉也是我们宿舍的，我那天说漏嘴了，现在她们都知道。”

　　林迩很无奈，能把自己的暗恋事迹分享给这个班五分之一的人，许岁这人，真能处啊。

　　“所以，你在高兴什么？”林迩很疑惑，以许岁的胆小程度，就算她留下，也不会主动出击的。

　　许岁端正了坐姿，右手做出发誓状，“上天作证，我就想看看，不进攻。”

　　林迩想起某个晚自习，那个信誓旦旦的许岁发出的壮志豪言。

　　“林迩你信我。”

　　“我真没想和他谈恋爱，我就看看。”

　　“恋爱，不适合我。”

　　“我想通了 ，我真的彻底想通了。”

　　......

　　算了，且等着吧。

　　-

　　放学前的最后一节课是生物。

　　生物老师姓陈，是个温和又敬业的老师。陈老师讲课的语调不急不缓，悄然抚慰同学们因为即将到来的假期而躁动的心灵。

　　窗外的银杏树随风晃动枝叶。

　　“我们请一个选择题满分的小朋友来讲讲吧。”陈老师的语调轻松，他四十多岁了，却在心底保留一份童真的心性，偶尔用孩子的语调与同学们调笑时，也不会让人觉得违和。

　　下一刻，许岁措不及防地听见了陈周翊的名字。

　　凳子“哗——”一声被拉开，陈周翊随之站了起来。

　　他的仪态很好，年轻人常见的驼背、脖子前倾在陈周翊身上都见不到踪迹。

　　“我认为要考虑目的基因的自身环化和错误拼接问题，”陈周翊顿了顿，接着说：“所以首先看限制性核酸内切酶的识别序列......”

　　从陈周翊嘴里蹦出的解析一字一句地落入许岁的耳朵。

　　许岁这次终于能和众人一起抬头，光明正大地看着他。

　　陈周翊黑色短袖上的银色拉链反射太阳光时发出的光刺痛了许岁的眼睛，好像，在不久前的某一天，许岁也是这样看着他，酸涩又欣喜。

　　他的声音低沉，许岁沉溺其中渐渐走神。

　　陈周翊喊出的“许岁”，一定非常好听。

　　许岁抑制不住地想。

　　陈周翊答完一题后并没有被陈老师继续刁难，他坐了下去，许岁心里悄悄遗憾。

　　-

　　放学后，陈周翊侧身玩着手机，他微微弓背，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张宇恒。

　　“你真不打算回去？”张宇恒边收拾书包边问着。

　　陈周翊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嗯”字，一只手放在桌上，食指规律性地敲击桌面。

　　“别敲了，以前都没见过你有这个毛病。”

　　手指敲击桌面带来的震动牵连到了张宇恒的桌子，张宇恒拿笔点了点陈周翊的手臂，随后道别离开。

　　陈周翊看着张宇恒的背影，微微愣住。
　　这个习惯，好像是被传染的。

　　陈周翊想起许岁。她放学后和舍友谈笑着离开，应该是有聚会，她笑得很开心，经过他的时候，连眼神都不给一个。

　　外面烈日当空，教室里的学生一个接一个离开，渐渐回归沉寂。陈周翊觉得胸腔里堵着一口气，叹息了一声。

　　她会回来吗？

　　陈周翊不合时宜地想着。

　　-

　　许岁和舍友一起去了一家平价又好吃的面馆，这家面馆开了十几年，位置有些不显眼，生意时好时坏。

　　最先发现这家面馆的人是许岁。

　　许岁平时上学时都会经过这个小巷，也能路过这家面馆。

　　她见证过这家面馆的牌匾在太阳的暴晒下渐渐褪色，见证过它接受暴雨的洗礼，于狂风中顽强抗争。

　　许岁不知道是什么支撑这家面馆一直开下去，隐约觉得自己和它很像，私心作祟，许岁乐意来关照它。

　　“岁岁，这个醋萝卜超级好吃。”李宜念举起夹着醋萝卜的筷子，向许岁示意。

　　许岁很给面子的吃了一个。

　　有点涩。

　　许岁看着李宜念期待的眼睛，嘴角微微弯起，“是的，我也觉得很好吃。”

　　得到认可的李宜念笑得羞涩，转身去向其他人推荐，大家都很配合，饭桌上一片其乐融融。

　　午饭正吃好，王楚欣忽然出声：“友友们，一起拍照留念吧。”

　　“来，3——2——1——”

　　画面定格。

　　照片里的每个女孩都笑得灿烂，不约而同的剪刀手和出奇一致的马尾辫成了女孩子们青春的标志。

　　许岁就在这张照片里，闻到属于离别的伤感气息。

　　-

　　推开教室门，许岁没有见到想见的人。

　　班里不是没有其他的同学，许岁却没那个胆子问出“陈周翊跑哪里去了”这种敏感的问题。

　　许岁泄气般地回到座位，林迩和宋柒萱、程怡出去吃饭了，还没回来，许岁无人倾诉，决定出去接个水。

　　从教室到公共饮水机，有一个拐角。

　　许岁就在这个拐角与陈周翊碰上。

　　他们之间隔得还有些距离，走廊外侧竹林的光影正好打在陈周翊的身上，使她越发看不清。许岁看他，像是看天边的月亮，太远太远。

　　他们在看见对方的那一刻都微微一愣。

　　这两秒很短暂，却也足够漫长。

　　他们在这两秒里，于无人知晓处兵荒马乱。

　　悸动，无处藏匿。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