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木世界

　　姑父姑母很早就离了婚，我还小时，家里人对此事都是缄默不语，父亲母亲从不让我们多问。

　　表哥跟在姑父身边，却也经常来看望姑妈，姑妈回了赵家，性子还和从前那样，总爱把我们这几个小娃娃带出大院，有时是去铺子里，有时是去码头，有时又是坑坑洼洼的乡下农田。

　　我最后一次见到姑父，是在爷爷七十岁大寿的宴席上，那日宾客数不胜数，多到我都暗自担心家门口的门槛被踏裂。

　　我们央着姑妈去后院看送来的南天游虎翡石，我兴高采烈地牵着姑妈的手，转过花园假山，我越走越快，姑妈几乎要跟不上我，于是她的嗓音响了起来。

　　“从前带你们出去，什么石头没见过，怎么今儿倒是为只老虎乐成这样？”

　　比我矮了一截的老幺只见我咧嘴笑得开心，便也颠着步追在后面，只顾傻乐，还回头冲姑妈做了个鬼脸。

　　姑妈点点他的小脑袋，让下人扶好老幺。

　　我忽然感觉到姑妈握着我的手松了松，随后她停下了脚步。

　　我仰头不解，姑妈个子不矮，因此我只能看见在日光下泛着莹润光泽的珍珠耳环，以及她因为消瘦而显得更加平整薄削的侧脸。

　　姑妈没有松开手，我依旧仰着头，直至脖颈发酸，我觉得这一刻的姑妈好像和平时不大一样了。

　　姑妈在看谁呢?

　　为爷爷祝寿的环节已过，还未到开餐之时，宾客们大多是眼熟的叔伯，还有一些听说过的名头很大的人，我从人群的缝隙里看到了表哥。

　　哦，姑妈原来是在看表哥呀。

　　我扯住姑妈的袖子催促：“一会表哥就该来向姑妈请安啦，我们先去看翡翠老虎呀姑妈。”

　　她低头瞧一眼我，露出一个安抚意味的微笑，我对上她的眼睛，看见了姑妈眼角的纹路，只一下她又看了回去。

　　这下轮到我不解了。

　　当我皱起脸试图在来往人群找到表哥时，才终于发现姑妈执着的原因。

　　我看见了姑父，哦不，是前姑父，他坐在红花木椅上，正侧头与人谈笑风生。

　　我的前姑父也是位十分了不得的人物，我只知道他能带很多兵，是管军队的，再没旁的了，毕竟姑妈与他离婚后，家中就不会有人提起他了，至少我的耳朵没听见过半分言语。

　　远远看去，表哥英挺的五官还是随了父亲多些，但每次见到表哥，我也觉得他同姑妈像。

　　哎……我都在想些什么呢……

　　我用没有扯姑妈袖子的另一只手敲了敲头，不知道我们到底在原地站了多久。

　　于是我又道；“姑妈，姑妈，再不去老虎石头都要被热化啦……”

　　姑妈终于被我逗笑，她又握紧了我的手，不再往那处看了，她轻声道：“走吧。”

　　就在我往前迈了一步时，我鬼使神差地回了头，原本坐在红花木椅上的人终于注意到我们，我看见姑父明显变化的眼神，我肯定他一定也看见姑妈了。

　　但是他在迟疑什么？我看见他明明想撑扶手站起来，他却没有动作了。

　　那些散乱的脚步和各色衣裳像是隔绝两处的屏障，也许还有些未诉尽的言语也被没在其中。

　　前头是姑妈挺直的背影，于是我也不再看他。

　　姑妈并不知道身后的这一眼，那我也不知道好了。

　　我也不知道姑妈到底为什么离婚，明明在我的记忆里这是一段大伙都交口称赞的姻缘呢。

　　但是这些都与我们无关，此时，我只心心念念去看后院的石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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