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

　　中午放学的时候，周月说：“走吧，我先送你回家。”

　　这会儿，太阳已经晒到可以再电动车座子上煎一个鸡蛋，周月倾斜身子，拿自己影子替座子遮太阳，企图让它们凉一凉。

　　季年把手放上去，瞬间被烫地缩回了手。

　　周月见状毫不留情地嘲笑她。

　　季年白了她一眼。

　　凉的差不多了，周月骑上去，朝季年吹了个口哨，道：“上来吧。”

　　骑着车子有风，就不那么热了，周月把季年送回家。

　　季年下了车，突然想到了什么，道：“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家在哪呢。”

　　周月顿了顿，才笑着道：“国庆假的时候带你去。”

　　季年点点头：“好，那我先走了。”

　　周月：“嗯。”

　　看着她上了楼进了家门，她才转身离开。

　　周月骑的很慢，她已经快三天没有回家了，她知道这次回家肯定免不了一顿骂。

　　进门，她轻车熟路地躲过了朝她砸过来的枕头，又躲开了第二次砸过来的卫生纸，静默一会儿。

　　她蹲下身子，把那卷滚到鞋架子底下的卫生纸捡起来，把脏了的纸扯下来，把剩下的重新卷好，又去捡起来了枕头，走到客厅沙发旁，把这两样东西放回原位。

　　赵丽霞看都不看她一眼，说道：“这几天去哪了？”

　　周月开口，声音却是嘶哑至极：“学校运动会，在学校住了几天。”

　　她也不会撒谎，不知道是不是跟着季年，被传染了。

　　赵丽霞嗤笑了一声，说：“呦，那你就厉害啊，没交钱就能去学校住，那你干脆别回来了，一辈子住在那里吧。”

　　周月握紧了拳头，试图转移话题：“吃过午饭了吗……”

　　话音未落，赵丽霞突然嘶吼：“你不来我能自己吃吗？！你那个父亲在地底下要是看见我没有等你回来就吃饭，那不得变成鬼来找我啊！”

　　说到最后，她眼神突然变得害怕，声音又小了起来，说道：“你快去！你自己快去吃吧！”

　　周月父亲没死，赵丽霞时不时就发疯觉得他死了。

　　周月一声不吭，去厨房开始做饭，她问：“你想吃些什么？”

　　赵丽霞没有说话，周月扭头看了她一眼，又拔高音量说道：“你想吃些什……”

　　最后一个字还没有从嘴里说出来，客厅就传来了赵丽霞的嘶吼：“你吼什么啊吼？还知道管我啊？不知道是谁每天不回家，留我一个空巢老人在这啊，不知道是谁天天男人打扮晃来晃去，不想活了啊……”

　　到最后，她开始吼着哭。

　　周月眼眶泛红，忍住了没说什么，开始洗菜。

　　水龙头的声音盖过了赵丽霞的嗓音，周月呼出一口气，收拾好了情绪，却没有关掉，因为关掉之后还会听到那些吼声。

　　过了一会儿，水龙头好像是被谁关了，没了声音，随后响起了赵丽霞的吼叫：“你不用出水钱！你随便用！用完拉倒！”

　　然后把正在炒菜的周月一把拉了过来，滚烫的铲子直接砸在了她手上，周月下意识叫出一声，跳着往远走了一步。

　　她皱着眉看着自己被烧伤的手，幸亏反应快，并不是很严重。

　　赵丽霞看见这一幕，准备脱口而出的谩骂硬生生卡在舌尖，她愣了好半响，才去客厅茶几上拿出碘伏和棉签。

　　在这之前，周月已经把手伸进水池子里，把水龙头开到最大冲手上的伤。

　　赵丽霞回来的时候，看见这一幕，又忍不住说道：“多大人了就连这点事都做不好，我看你以后嫁了人怎么办，在婆家受气去吧。”

　　赵丽霞自顾自骂了一会儿，见她没听，她又走到她耳边吼：“跟你说话听见了没有啊？听见了没有啊？！哑巴了？”

　　见她还不说话，她就一直重复着那句话，周月快烦死了，说了句：“听见了。”

　　这句话没控制好音量，赵丽霞愣了，又开始哭喊：“会吼人了啊，会吼人了。”

　　说着就走出了厨房，空气中安静了下来，周月松了一口气。

　　她把饭菜端到桌子上，去房间叫赵丽霞。

　　她慢慢推开门，说：“吃饭了。”

　　赵丽霞跟没听见似的，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她。

　　周月又耐心地说了句：“吃饭了。”

　　赵丽霞眼睛才动了动，却还是没有起身。

　　周月知道季年叫季勇国吃饭时候的感受了。

　　她还想再说一遍，赵丽霞毫无征兆地从床上下来，说了句：“走吧。”就出了房间门。

　　周月坐在她对面，给她夹了个青菜。

　　一顿饭吃的很安静，赵丽霞没有说话，快要吃完的时候，周月才说出那句酝酿了一顿饭时间的话：“妈，我三千米跑了个第一，还破纪录了。”

　　她的声音尽可能的想轻松一点，却还是有点颤抖。

　　赵丽霞眼睛亮了亮，看了看她，问到：“三千块在哪儿？”

　　周月再也撑不住嘴角的笑容，低下头没说话。

　　赵丽霞却不肯放过，还在继续问：“在哪啊？”

　　见她不回答，她神情又一下变了，吼了句：“你是不是私吞了？！好啊，我养了你这么多年就养了个白眼狼啊。”

　　又哭喊了起来。

　　周月再也忍受不了，她收拾了桌上的碗筷进了厨房，打开水龙头开始洗碗。

　　说实话，她对水有种莫名的恐惧，总觉得如果再不快点就会有可怕的事情到来。

　　于是她洗碗的动作一直都很快，不一会儿就洗完了。

　　洗完之后，她几乎是一刻都不想在这个家待着，连手都没擦就出了门，身后还能隐隐约约听见赵丽霞的吼叫：“快走吧！家里就这么不好，一分钟都不想多待是吧！快走吧！回你不用交钱的宿舍去！”

　　周月眼眶里有泪，她跑了起来，越跑越快，越跑越快，好像这样就能冲破，好像这样就能自由，她慢慢笑了，心上的那块石头不见了，她停了下来。

　　手上的水早就被风吹干，现在有些生硬地疼，手上那两处伤也在隐隐作痛，她却毫不在意，把衣服上带着的黑色帽子拉上去，慢悠悠地走在路边。

　　现在离下午上学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她不知道能去哪度过这一小时，这将会成为她十几年来无数个难熬时间中的一个。

　　走着走着，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居然走到了季年家小区门口。

　　她停下脚步，站在门口向内张望，看到了季年那栋楼，她低下头笑了笑，心里似乎有了些慰藉，她转身走了。

　　她走向这个小区外的一条街，刚好可以直观的看到季年家的那栋楼，甚至可以看见窗户里面。

　　周月皱了皱眉，心想着这房子怎么修的？怎么还能让外面看见里面呢？等她有钱了一定要好好改装一下。

　　季年刚好洗完碗从厨房走出来，往旁边一瞟，瞟见了一个人影。

　　她以为她看错了，走近窗户边仔细看，没错，就是周月。

　　她胡乱拿毛巾擦了擦手，鞋都没换就下了楼，她走到栏杆旁边。

　　周月看见了她，下意识的，她拉了拉帽檐，想转身离开，季年在身后叫住了她：“周月。”

　　周月的身子僵了僵，却没有转过去。

　　季年往左边看了看，说道：“你看那边，有两个栏杆中间刚好能过人，我搬到这里一年之后才发现。所以每次，为了能多省点路程，我总会从那里钻进来，还刚好在我家楼下呢。”

　　周月依然没转身，却往那边看了看。

　　季年说：“委屈一下你，可以从那里进来吗？”

　　周月闷声道：“我才不钻狗洞。”

　　季年撇撇嘴，心想着骂我是狗？

　　不过周月还是去钻了。

　　进来之后，季年拉下她的帽子，牵起她的手，往家里走去。

　　季年指了指鞋架子上的一双白色拖鞋，道：“你穿这个吧。”

　　周月看了她一眼，道：“之前来你家怎么不让我穿上？”

　　季年说：“因为是前几天才买的，想着要是你之后经常来的话，应该备一双拖鞋的。”

　　周月点点头。

　　季年是真的会察言观色，她看出了周月在家的时候并不开心，也能猜出为什么不开心，结合那天她见到的她妈妈，和她妈妈说的话，她也能猜出来周月一定会多多少少受点影响。

　　尽管她在外是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女老大”，但是内心深处一定是很敏感的，她不能让她在她这里也敏感。

　　季年以前并不是这样的人，她是那种，什么都藏在心里，默默付出的人，但是现在她发现，这样的话只能让朋友离自己越来越远，有时候该说的就得说。

　　周月笑了，她眼眶里的泪终于落了下来，她说：“谢谢。”

　　季年上前，伸开胳膊抱住了她，拍了拍她的头，说：“没事。”

　　季年是个把友情看的极为重要的人，她觉得遇到一个志同道合，三观也合的朋友是很难得的，既然遇到了就珍惜呗，尽管她不知道周月想不想考大学。

　　距离上学还有十几分钟，季年说：“你今天下午二百米决赛是吧？”

　　周月点了点头。

　　“加油，我还在终点等你。”

　　“嗯，我会的。”

　　会的，不会让情绪影响比赛的，这是她特有的技能。

　　果不其然，周月又是第一，季年给她拧开瓶盖，递给了她水。

　　哦对了，周月一百米和二百米，都破了校记录，去年的记录就是她创下的，今年她自己破了自己的记录。

　　季年为之感到惊叹，说道：“很厉害。”

　　她又问道：“那你明年是不是也会破记录？”

　　周月挑了挑眉，极为嚣张：“不错，我不仅会破记录，还会创下他们无法打破的记录。”

　　这话听着是很嚣张没错，但是季年觉得，周月会让这句话变成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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