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害者

　　“如果乔峰的话属实的话，那么餐馆老板赵扬和死者的男朋友程南就都可以排除嫌疑。因为牛香莲约会时间段里两个人都有不在场证明。”赵宏伟沉思一阵之后，缓缓道。
　　这两人嫌疑本来就不高，即便现在彻底排除了也影响不大。
　　“能对凶手模样做个侧画吗？”他抬起头盯着乔峰道。
　　“应该能……”乔峰已经回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了，他犹豫了一下，回答道。
　　“我问你几个问题。”坐在他乔峰左边一段距离的齐岭忽然转过脸来，目光炯炯地盯着乔峰的双眼，开口道，显得有些咄咄逼人。
　　乔峰意外地看着齐岭，他想不通自己的同伴为什么会突然对自己发难，变成了警察中盘问自己的对象。
　　“你问吧。”他对齐岭道。
　　齐岭看了乔峰一眼，一字一句清晰地问道：“你之前听说过雨夜屠夫吗？”
　　“肯定听说过啊，最近网上那个帖子火得一塌糊涂，那个X发的续集贴我也追着看了。”
　　乔峰不知道为什么齐岭会提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但成为众警官视线焦点的滋味实在难受，像是被几条火棍在身上反复地烙着。
　　“你觉得他对这个案子分析得怎么样？”齐岭问道。
　　“感觉跟你分析得好像有点不大一样？”乔峰试探性地回答。
　　“他认为雨夜屠夫是为了屠戮、羞辱女性而进行犯罪，你却认为雨夜屠夫犯罪是因为他自己觉得这样能救赎女性……”
　　他思索了一会儿才接着道：“按照群众对杀人犯的传统看法，我觉得能接受的应该还是第一种居多。但我个人觉得你是对的！”
　　在表明立场的时候，乔峰显得格外坚决。
　　齐岭赞同了乔峰的看法，并对众人开口道：“我就是X。”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原本坐相不安分习惯翘着椅子腿玩的宋伟茂吓得平衡一失，控制不住连人带椅摔在地上，一声巨响也没能震回众人的心神。
　　乔峰也张大嘴巴盯着齐岭，仿佛听到了极其荒诞可怕的鬼故事。
　　他现在怀疑齐岭可能患有精神分裂症或者臆想症，症状可能还不轻。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齐岭竟然能跟X扯上关系，X的风格跟齐岭简直是天差地别。
　　只有李清妍平静地皱起眉头。
　　齐岭接着道：“X代号后有两个人，我是其中一个。”
　　他看着乔峰，一字一句道：“另一个，他是我在网上认识的……朋友，正在被你们追踪。”
　　在座众人面面相觑，会议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
　　“齐岭，你知道你们在网上的做法会造成多大的后果吗？”赵宏伟突然出声道，他的语气出离愤怒。
　　他直视着齐岭的双眼，眼神像锋利的剑。
　　他的心情就跟齐岭当初发现一枝花暗地里发了那篇帖子一样，甚至更加失望，因为一枝花跟齐岭的身份不一样。
　　一枝花只是个普通人，在他的身上没有任何义务与责任的枷锁，只要他不违法乱纪，只要他没有逾越破坏社会的秩序，他就可以拥有他的言论自由。
　　他发的贴或许会引起群众恐慌或者愤怒造成网络热潮，但作为一个普通市民，他有这种盲目、任性的余地，社会对广大的群众是宽容的。
　　但在赵宏伟心中齐岭一直是个优秀的警察，哪怕当初他们共事的时候齐岭还只是个走后门进组的实习生。
　　齐岭表现出了他作为警察杰出的能力，他就应该担负起作为警察该尽的责任，有些事人民群众能做，警察却一定不能做。
　　一个警察必须从最广大的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出发，发这种帖子的人根本不具有一个人民警察该有的素质，所以赵宏伟不能容忍齐岭做出这种背叛了基本职责的行为。
　　李清妍虽然关心齐岭，但她知道赵宏伟的立场是对的，在这件事上，齐岭确实犯了极其严重的错误。
　　她想袒护齐岭，但她也有自己的职责，她不能因情盲目。她用牙齿咬着嘴唇，保持沉默。
　　宋伟茂和华婷身为警务人员，他们十分能理解赵宏伟此时的感受与想法，齐岭犯的并不是简简单单的失误性质的错误，它意味着齐岭作为警察的资格值得怀疑。
　　乔峰不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以及为什么会演变成现在这样，但他作为一个局外人，却能够感受到其他人针对齐岭表现出的极其明显的怒火和敌意。
　　他匪夷所思地盯着众人，开口问道：“我不懂你们这里协助调查的规矩，但是刚才需要破案的时候你们这些人全都指望着齐岭一个人在那分析，现在同样是因为破案的事又开始不顾一切地指责他。”
　　“我不懂是你们警察的流程奇特还是我这个人民群众缺少见识，网民发帖就只能是干扰报案，就不能是为破案贡献自己的力量？”
　　乔峰一把拽过齐岭的手臂就往门外走：“协助调查又不给开工资，还能硬赶鸭子上架吗？走，回去换衣服，这案子让他们自个儿查去。”
　　李清妍上前一把拉住齐岭的手：“齐岭……”
　　她看着齐岭憔悴而瘦削的脸，心疼无比又于心不忍道：“我们不是那个意思。”
　　她感受到自己掌中的手腕瘦骨嶙峋，跟以前相比，齐岭的变化太大了，大得令人惭愧。“你在我们心中，应该是一个优秀的警员，从一开始我们就是这么认为的。”
　　齐岭垂着眼睑，沉默着没有说话，他被两个人拉着，心中是否也在摇摆？
　　他缓缓开口道：“我知道。”
　　当初他听到一枝花这个行为的时候，内心的怒火更甚于他们，所以他们的心情他十分理解。
　　但他不是他们眼中那种优秀的警员，甚至不是个合格的警员，他们对他抱有这么大的期望，到头来得知真相的刹那或许会更失落更愤怒。
　　齐岭抬起头仔细地看着李清妍的脸，看她清澈的双眼和柔和的脸庞，就跟七年前一模一样未曾变化多少，但是他却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了。
　　李清妍也在看着齐岭，他的脸色苍白，眼珠里布满血丝，眼睛下面蕴着浓郁的黑色阴影，她害怕他在这里只是她没醒来的一场梦。
　　她觉得他这么多年似乎一丁点也没有变，他所有的一切都跟原来一模一样，他的习惯、他的性格、他的谈吐和动作……
　　所有细微之处，都和以前一样熟悉，那么美好那么不真实。
　　但他又似乎彻头彻尾地改变了，说不出来到底哪里不同，却是一个女人对暗恋的人最敏锐的直觉，他的眼神和神色，在不经意间就流露出他早已不是七年前的那个人的信息。
　　“我现在，只是个普通市民。”齐岭把视线从李清妍身上移开，扫视了一圈众人，平静而淡漠道：“你们不用把我当同事。”
　　“你这是什么意思？”赵宏伟快步走过来，愤怒地一把揪住了齐岭的衣服，用了极大的毅力才克制着自己没有挥拳打在这张看起来虚弱得不堪一击的脸上。
　　“张老让你回来，你就是用这种状态回来的？过去的事早就过去了，当警察挨刀挨子弹那个不是家常便饭的事，凭什么你就娇贵得一蹶不振了？你他妈不是当年最优秀的学员吗？”
　　局面几乎失控，众人见势不妙，赶紧上前劝阻，他们拉住了随时可能施加暴力的赵宏伟，却没能把他们俩拉开。
　　乔峰看样子是真上了火，话都不说了，手臂一抻一拦，揽着齐岭就往门外拖，也愣是没拖动。
　　齐岭没有说话，他抬眼冷静毫无波澜地与赵宏伟对视，然后握住了赵宏伟拎着他衣服的铁拳头。
　　赵宏伟的怒气在看到齐岭的表情后就像火势熊熊的草堆忽然被泼了盆冷水，嗞的一声冒着滚滚浓烟，却再也燃不起来。
　　“如果局里和国家需要我，我会尽力。”齐岭的话像是带着冰碴子，每一个字都往外冒着冷气，语调没有一丝起伏。“但我已经不是警察了。”
　　他用力扳开了赵宏伟的手，挥开了添乱的乔峰，转身走了。
　　乔峰瞪了众人一眼，一边喊着齐岭的名字一边快步追了上去。
　　李清妍想对赵宏伟说什么，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到赵宏伟一个拳头狠狠地砸在了门框上，砸得咚的一声响。
　　赵宏伟在恨，但他恨的不是齐岭，他的怒火实际上大部分也不是对着齐岭而发。
　　李清妍看得出这一点。在七年前的案件中受到创伤的并不只有齐岭，只是其他人都藏着捂着不愿意吱声。
　　“我真没想到警察原来是这个样子的。”乔峰愤愤不平地咕噜着。“这趟真是不该来。”
　　齐岭顿下了脚步，他转过身对乔峰道：“你错了。他们拼尽全力，为的是保护你这样的人民群众的安全。”
　　“我是在维护你，我跟你是一伙的！”乔峰气不过地冲齐岭大声怒骂道：“你被他们骂傻了？”
　　“我不傻。”齐岭的语气十分平静，他隔着细密的雨帘看着怒火滔天的乔峰，他开口喊出了他的另一个名字：“一枝花。”
　　乔峰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一般愣在了原地，脸上的表情渐渐收了起来。
　　他沉默了一阵，忽然慢慢地笑了起来，没有否认齐岭喊的名字。
　　他问道：“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现在。”齐岭道。
　　乔峰惋惜地拍了掌额头，顺便把湿漉漉的刘海往后脑勺撸去，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张轮廓分明的脸。
　　“失策。”他显得有点懊悔和愉悦。“不过我是哪里让你起疑了？”
　　“你太聪明了。”齐岭这句话不知道是讽刺还是表扬，从他一成不变的语气里听不出。“所以你装不了傻。”
　　“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乔峰耸了耸肩，雨水从他的头顶流下，流了他满脸。
　　他抹了把脸，站在雨中毫不示弱地与齐岭对视着：“不过你不够聪明，让我看了场不太精彩的戏，你想讨好的同伴他们好像并不怎么认同你，你不觉得只有我才是真正跟你站在一边的吗？”
　　齐岭没有承认乔峰的话，也没有反驳。
　　X的事件只是意外的导火索，即便没有这个事情的爆发，他与他们之间依旧存在隔阂，齐岭想，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他努力地把自己封闭起来，尽量不去接触其他人，怕自己终有一日会伤害他们。
　　当他们站在他的对立面的时候，他们会怀着什么样的心情，齐岭没有想过，也不敢去想。
　　面对齐岭的沉默乔峰并没感到失落，正好相反他觉得这是一种无声的胜利。
　　他笑吟吟地一手揽过齐岭的肩膀，话题一转对他道：“再淋下去明天就要发高烧了。走吧，回去我给你做火锅吃。”
　　齐岭脸上没有笑意，雨水从他的脸庞流下，像是替他哭出那些不曾流出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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