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生

　　屋子里没有空调，但也许是鬼怪的缘故，并不觉得闷热，反倒透着股凉意。各自交过底后，路元无斜靠在床上问：“你用假名是怕别人认出来吗？”
　　“嗤，他怕每个人都像你刚才那样问，”岚溪直接掀老底，紧跟着坐上了床，“最后一个问题，然后该谈正事了。”
　　路元无不假思索道：“你真的暗恋那个女生吗？！”
　　“不是！”
　　一墙之隔。
　　熄了灯的客厅角落里，摆着一张古旧香案，上头晃动的红色烛光将暗处的人影划出轮廓。对视上壁龛的一瞬间，那原本无甚悲喜的脸上血色尽褪，下一秒，枯皱的手指扫过沾灰的案面，将东西取走后吹灭了最后的光源。古怪的香味渐渐消散，那点不合时宜的动静也在夜色中匿去声息。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注意到，楼下的香案上摆了一张全家福，”卜一说着自己傍晚的发现，“据说，民俗故事中三人合影，中间的那个会很快死去，赵宗贤站的就是C位……”
　　在卜一刻意压低声线营造恐怖氛围时，岚溪横叉一脚：“可另外两个看着也没什么人气啊。”
　　路元无：“所以这一家人全是鬼了？”
　　“但骨灰盒只找到一个，而且现在没了。”岚溪补充说。
　　被带跑偏的卜一挠了挠头，忍不住问道：“溪哥，骨灰盒呢？”
　　岚溪：“被赵宗贤吃了。”
　　大概是联想到饭桌上赵宗贤随口说的零食，卜一冷不丁打了个寒颤，“那他可太会吃了。你们说，今晚会死人吗？”
　　听到这，岚溪瞥了眼门缝下偷看了半天的那双眼睛。
　　咚，咚，咚。
　　木制的门板终于被人敲响。
　　“哥哥，我的娃娃不见了。”面前扎着羊角辫的女孩嫩生生地说道。
　　路元无很坚定地说：“我们这没有。”
　　小女孩死亡凝视。
　　卜一：“我们应该有吗？”
　　岚溪：“有个锤子。”
　　小女孩：“……，能让我进去找找吗？”
　　“不行。娃娃？被你爸爸吃了也说不定。”岚溪盯着半人高的小女孩语气淡然，仿佛只是开了个无关紧要的玩笑。
　　直到走廊传来小孩走远的脚步声后，卜一才开口问了一句，“刚刚如果让她进来…”
　　路元无回道：“多半会出事吧，谁知道她的娃娃是死是活呢。”
　　临睡前，在卜一的强烈要求下，三人来了把石头剪刀布。
　　最后，路元无毫无负罪感地看着蜷缩在地板上弱小无助的卜一，安然入睡。
　　第二天叫醒路元无的是岚溪，日光照进屋内，颇有几分扰人清梦的意味。注意到这点，岚溪侧过身低声道：“醒醒，有人出事了。”
　　等推开房门，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立刻就涌了过来。按位置看，出事的是四人组，那四个人存在感都不强，除了和腱子肉男对峙时拉过偏架，路元无对他们几乎没什么印象。
　　卜一走在最前头，这会儿的他又变回了那个易受惊的‘杨小羊’，惨白着脸就开始抹眼泪。
　　路元无：这孩子不去演戏真是可惜了。
　　他们三个是最晚来的，姜梨一伙人在听到尖叫声时就赶了过来，腱子肉毛宇依旧不是好脾气，此时阴阳怪气道：“这睡的也太死了吧，等您睡饱，估计都能直接给他过头七。”姜梨闻言主动腾了点位置，而后狠狠瞪了一眼毛宇。
　　因为刚被喊醒，路元无还处于待机状态，这会儿看清全貌内心也没什么触动。要说有什么血腥的倒是没有，甚至连尸体都不见了，不过眼前的东西的的确确彰显了那人死亡。
　　那是个不大的坛子，表面光滑白净，那些散发着诡异气味的东西就装在里面，地板上还堆积了不少坛子里装不下溢出的。白花花的油脂层在放置了一夜后已经招来不少蝇虫，若说制作手法，大概是剥了皮拿木片硬生生刮下来的。
　　此刻众人脸色都不太好看，一个住这的姑娘直接吐了，嘴里还低语着什么。毛宇注意到了这点，径直开口问了，“你是不是知道昨晚的事？当时什么情况？”
　　被点名的那个女生名叫罗翠翠，站的最远，此刻嗫嚅道：“昨晚我是睡的小床，半夜的时候突然被一些声响吵醒了……就好像野兽在咀嚼生肉，我，我没敢动，你们说他是不是让人给吃了啊！”
　　听即此，脑壳运转过来的路元无觉得他们应该先去吃早饭，因为现在的他彻底没了食欲。
　　不同于其他人退避三舍的态度，岚溪盯着地面仔细看了一会儿后，又拉着路元无凑近了讨论，“你看，上面有花纹。”那貌似是一种动物，却又长的很奇怪，路元无并没有什么思路。
　　这边还没有新的进展，门口却来了个人。
　　赵宗贤故作惊讶：“怎么都在这里呀，我来找你们吃早饭啦！”
　　众人：……
　　走出房间的时候路元无注意到，这个赵宗贤似乎对那个坛子有着别样的厌恶。
　　真奇怪，明明之前还吃的津津有味。
　　餐桌上，经历了那一幕后，动筷子的人少之又少。
　　当然也有例外，就比如他身旁这位，在看着岚溪吃了一碗比他脸还要大的拉面，最后连汤都喝的干干净净后，路元无犹豫着开了口，“真有这么好吃？”
　　岚溪放下筷子，顺便薅了卜一的纸巾：“凑合，没我做的好吃。你到时候来我家，我家住在……”
　　“停停停，你严肃点。”
　　岚溪：“我有很认真地邀请你来我家玩。”

　　席间，除了岚溪胃口还不错，其余人都只是象征性地动了动筷子，等到一顿食不知味的早餐结束后，众人顶着一脸菜色回到了案发现场。
　　因为尸油味道一直没散，房间的门是打开通风的，注意到这点的路元无若有所思道：“你们昨晚还有没有发生别的事？”比如有个小女孩来找娃娃。
　　罗翠翠摇了摇头，说：“我睡得早，不太清楚。”
　　而另外两个同屋的男人在对视了一眼后，没有说话。
　　将几人神情尽收眼底的岚溪没做声，只是往门边靠了靠。
　　“有什么思路吗？”姜梨下意识对这个处事波澜不惊的男人抱有几分试探。
　　不动声色地拉开些距离后，岚溪把还在纠结死因的路元无扯上，说：“建议别吃饭桌上的肉。我们去外面找找有没有线索，大家可以有针对性地回忆昨晚发生的事，杨小羊有个大事给你们说。”说完他也没了交谈的兴致，带着人去了走廊，“这屋子没什么有用的东西，我们去赵宗贤的卧室看看。”
　　路元无回头看了眼被人包围的卜一，“不带他吗？”
　　“他留在这有用，浑水摸鱼顺便听点进度，”岚溪迈开步子，“走吧。”
　　房子的大致结构路元无第一天的时候就摸清了，赵宗贤的房间并不在二楼。
　　“他好像只有在饭点的时候才会出现。”路元无扭头冲着人问道。
　　岚溪在沙发靠背里摸索的间隙里应声，“不，他只在他饿的时候才会出来。”
　　路元无蹙眉，“可他上桌又不吃东西，难不成他看我们解馋啊。”
　　“是吗，或许是你秀色可餐。”岚溪甩着刚找到的卧房钥匙，顺手捏了捏路元无的脸颊肉，眼里尽是调戏的意味。
　　卧室。
　　锁芯旋转，发出清脆的声响，拉上了窗帘的房间像是许久未曾见光的阴暗巢穴。岚溪抬手把灯打开，这个空间的全貌才暴露在两人面前。
　　没人。
　　路元无试着往里走了两步，明明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房间却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这地板颜色好奇怪，是血？”
　　身旁人没出声，下一秒从口袋里摸出把餐刀就开始翘地板。
　　路元无惊了，“你什么时候顺的！”
　　蹲在地上的人回话说：“昨晚。要不是菜刀不好藏，我就拿菜刀了。”说话的功夫，地板已经起开了一条缝，等到地板下的东西真正暴露出来时，路元无不禁皱了下眉。那是很多个破碎的娃娃，漂亮的裙装上落满了血污，而且她们的眼睛全都不见了。
　　岚溪：“我就说那小孩找什么娃娃，原来都在这。”
　　在岚溪的示意下路元无捡了一个相对干净的出来，疑惑道，“这些娃娃是干嘛的呢？”
　　岚溪指了指那空洞的眼眶说：“那小女孩或许在监视她爸爸。”
　　路元无接下去，“但是被赵宗贤发现了。”岚溪随手合上了地板，对路元无说：“这栋房子里估计还藏着娃娃。”若有若无的窥视感仿佛就在身边，像是蛇类无机质的目光，冰冷粘腻地在活物身上流连。
　　一整个上午，两人都赖在赵宗贤的房内，可能是受到了启发，路元无有模有样地把整个房间都翻了个底朝天。要不是床是固定死的，岚溪都怀疑他能把床也掀起来看看，毕竟他连浴室马桶的水箱都开了一遍，像是一只拥有超强破坏力的拆家小狗。
　　中途卜一来了一趟，路元无把那个被他肢解后再次组合的布娃娃送给了他，美名其曰：辟邪的好东西。等小孩走后，他就对上了岚溪好奇的目光。
　　“眼睛都没了，哄哄小孩没事吧？”毕竟追本溯源的话，娃娃第一个要找的就是赵宗贤。
　　见他一脸无辜，岚溪好笑道，“没事，他命大，过来看这个。”
　　走近时路元无才注意到岚溪正在查看的东西，那是一个铜质的小鼎，做工精致，像是古玩之流，而最特别的，是鼎上的装饰与纹路，不同于寻常祭文，这上面布满的字符生涩难辨，同时正中央还镶嵌了一个兽头，模样亦非寻常，显得整个鼎都诡谲了几分。
　　“那赵宗贤不像看的准货的，这值钱吗？”路元无摸了一把。
　　“谁知道呢，先下去吃饭吧，你早上都没吃几口。”

　　临近十二点，赵宗贤照例出现在屋子里，虽然食欲一般，但路元无还是强迫自己塞了个肚饱，期间他偷偷看了好几次，赵宗贤频繁看的不是他们这帮活人，而是他的妻子。
　　这个女人路元无印象并不深，她好像从未踏出过厨房，面上的表情也很僵硬。观察的次数多了，那女人似有所感地抬起了头，曼妙的嘴角扬起一个诡异的弧度，女人笑过之后又低下头啃食起来。白腻的肥肉落进唇齿之间，猩红的舌头在其中翻搅，多余的油花顺着下巴滴落在雪白桌布上，晕开一圈又一圈油渍。
　　胃部的不适感让路元无提前离了席，等冲出厨房灌下一杯水，那种作呕的想法才被压下。
　　岚溪跟了过来，询问道：“没事吧。”
　　路元无摇头，“没事，回去吧。”
　　“先不回去，想不想看卜一说的全家福。”
　　路元无抬头，一张褪色的照片落入眼帘，长时间放置后黯淡了不少，上面还有不明显的划痕，其中的人像倒是没太大问题就是一张在寻常不过的全家福。
　　“你怎么拿过来了？”
　　岚溪背对着餐厅，指尖划过照片，说：“旁边也没说重要物品，请勿移动啊。况且连人家地板都拆了，看看照片也不过分吧。”
　　两人没发现照片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于是趁着其他人都还没出来，他们摸到了香案附近。
　　“能碰吗？”路元无轻声道。
　　岚溪：“最好不要，你知不知道好奇心不仅能害死猫，还能害死人哦。”
　　“那你照片怎么拿的。”
　　被拆穿后，岚溪也依旧面不改色，还顺手把照片丢了回去，嘴里还不着调地说，“谁拿了，这照片不是好好的。”大概是对他的无赖行为免疫了，路元无没再理他，观察起了面前的物品。
　　这是一张红木桌，桌围的雕花算不上繁复，更引人注意的，是桌案上两支明晃晃的香烛。
　　“这蜡烛不是老的，近期内还用过。”路元无顺着岚溪的说法看去，果然在角落找到了几滴凝固的蜡油，“万一是以前的没清理呢？”
　　“有道理，”岚溪顿了顿，“怎么连贡品都不摆。”被他这么一打岔，路元无又盯上了这张处处怪异的香案，试图找到蹊跷，谁知那人又补了句，“饭后水果都没有，这家不太行。”
　　路元无在心里暗暗吐槽道：我看是你想吃，也不怕他们半夜拿你当夜宵。
　　既然暂时看不出什么名堂，岚溪就带着人回了房间，结果路元无一问才知道，是这大爷要午休。
　　“我昨晚没睡着。”看见他眼里的怀疑，岚溪解释道：“我没带药。”
　　于是路元无的眼神变成了：你果然是个精神病。
　　“安眠药……”
　　路元无：哦，反正我不信。
　　在僵持了一段时间后，岚溪径自往床上一躺，自暴自弃道，“你找卜一去吧，我要睡了。”

　　直到脚步声下了楼，他合上的眼睛才又睁开，无趣地欣赏了会儿天花板的黑色线稿后，岚溪开始回想起昨夜听到的动静。
　　他的睡眠质量的确不好，但他并不是被吵醒的。第一天晚上每个人的死亡概率几乎是一样的，再加上卜一这小孩的特殊性，他愣是熬了个通宵，当然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因为是老房子，整栋楼的隔音效果都不是很好，约莫凌晨一点的时候，一楼传来了人走动的声音，很轻，持续时间也很短，但没一会儿，就听见某间房里传来了剁骨的动静，可能它也发觉这声音太过扰民，下一瞬竟是直接没了声响，稀薄的月影落进屋里，无端透出几分阴森怪异来。
　　屋内，床上的人逐渐陷入梦境，楼下，路元无陪着卜一和一帮人瞎混。姜梨他们倒还算靠谱，但死了人的那屋就是怎么离谱怎么来。
　　“这是什么？卧槽，快过来！”
　　继枯黄的草、成堆摆放的花盆以及院子里那棵歪脖子树后，深知无用功的路元无玩着手机自带的单机小游戏，没有动的打算，“小羊，去瞧瞧那些家伙又发现了什么大线索。”
　　在屏幕上的小人摔死第五次时，卜一回来了。
　　“是一只死老鼠，老鼠没什么问题，但我觉得它的死法有点奇怪。”
　　路元无停了动作，跟着卜一折返去了后院，除了第一天在院子里来了场追逐战，他倒还没来过，毕竟按一般逻辑来说，这种地图不会把有效线索放在这样一个空大的地方。
　　穿过大半个院子，卜一又回到了那棵歪脖子树下，周围都是些破碎瓷片，整个地方凌乱不堪像是台风刮过一般，而那只死去的老鼠趴在唯一一块平整的土地上，后半身瘫痪，周围除了零散的血迹，还有一些灰白色的粉末。
　　卜一：“这老鼠会不会是被毒死的，这粉末是老鼠药吧，但鬼杀老鼠干什么？”说话时，他没注意到路元无的神色逐渐变得奇怪。
　　最后还是路元无把小孩瞎忽悠了一番，这茬才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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