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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丧
江湛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他常常高热不退,呼吸困难,原本就清瘦的脸颊已经凹陷下去,眼窝也泛起青黑。御医们束手无策,只能尽力用珍贵的药材吊住那一口微薄的气息。原本想要重新适应以后生活的谢湘君再次变得茫然无助,她的夫君随时都会离去。
谢湘君的精神随时都紧绷着,她的目光几乎都不敢离开江湛,每当江湛的呼吸犹如风箱一样变得断断续续的时候,她都只能把希望寄托于值守的御医身上。
梁飞燕每天也都会来,只是并不是每次来都进寝殿,她的内心一直在纠结斗争,如今这样吊着江湛的那口气无异于让他更加痛苦。而且即便如此,还能持续多久,太医院的首席钟桓也只是摇头。
王上随时会驾崩,前朝的事也因此搁置下来,刚取得一统的北齐开始动荡,朝臣,王族各怀心思。
仲夏的一天,江湛难得神情清明起来,谢湘君从未经历过生死,只道江湛身体开始好转,扶他靠着软枕半坐起来之后,柔声问:“王上,您想吃点什么吗?”
江湛歪着头看了谢湘君一会儿,继而笑着摇了摇头,示意谢湘君在他身边坐下。就在这会儿钟桓已经知会了傅卓派人去请梁飞燕了。
“王上。”谢湘君看着江湛有些不知所措。
江湛轻轻拍了拍谢湘君的手:“放心吧,飞燕会善待你们的。”
谢湘君没能理解江湛话里的意思:“王上...”
“时间过的可真快啊!”江湛望向窗外的树荫感慨道。
谢湘君也看向庭院中:“是啊,已经是仲夏了。”
“想那一年,孤还只是个不得宠的王爷。”江湛闭了闭眼轻叹道。谢湘君这才知道适才王上感慨的时间快并非说的是时令,不觉得心中一酸。
“孤当年向飞燕求婚的时候,也是在仲夏的时候!咳咳....”
“王上!”谢湘君赶忙给江湛顺气,江湛咳了足足小半盏茶才停下来,侍女拿来的帕巾上全是血。
“御医,钟御医!”谢湘君急的哭了起来。
钟御医就在外间,听见谢湘君叫喊刚忙尽量内室,想要上前给江湛把脉,江湛却摆手示意不用。
“王上,您还是休息一会儿吧!”谢湘君劝道。
江湛笑笑:“孤....很快就要一直...休息了。”
“王上,您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如果孤不是生在王家,也许早早的就夭折了,若是孤没有继位为王也许根本活不到现在。所以如此看来孤应该知足才是。”
谢湘君摇摇头:“王上只是病了!”
“孤的身体孤自己知道,生老病死都是人之常情,孤只是不甘心而已!”江湛的眼睛闪着某种光芒,犹如熄灭前的火焰:“孤这一生亏欠飞燕良多,如果不是因为梁氏孤不会继位为北齐王,这位子是孤从王兄手里抢来的,所以孤想着一定要把它坐好。”
“但孤又坐不了,只能交给飞燕,让她被困在这宫里又背负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骂名,还要把之后的事情都托付给她!明明飞燕为孤做了这么多,可孤有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嫉妒飞燕,嫉妒她的健康,嫉妒她的才华,嫉妒她的魄力,又因为嫉妒而产生怨怼之情!”
“明明是孤自己许诺了要将北齐交给飞燕的!可是...孤..还是不甘心。”
谢湘君啜泣道:“王上,娘娘敬爱您,您也敬爱娘娘,您只是病中苦闷罢了!”
梁飞燕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外间,将江湛适才所言都听进了耳中。十八年前的狩猎大会上,江湛第一次跟她说话,称赞她骑马的样子,十年前的煦王府,江湛向她求婚。
“飞燕,你愿意嫁给我吗?”梁飞燕还记得江湛当时的神情,很激动又很坚定,一看便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之后才开口的。
“王爷?!”虽然不是意料之外但也不能算是意料之中。
江湛郑重道:“飞燕,我什么都给不了你,但将来有一日我若继位我会把北齐交到你手里!如若不然,你也尽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事,我绝无二话!”
梁飞燕默默的站在屏风之后,努力压抑着心中的酸涩。
江湛又是一阵急咳:“孤...孤也对不起你们,让你们白白耗费了年华....”
谢湘君哭道:“王上,别说了,能够有幸侍奉王上是臣妾们的福分!”
“飞...燕...飞燕...”
梁飞燕听见江湛唤她赶忙从屏风后走出来,赶到榻边。
“飞燕...”江湛眼中流露出最后的神采。
“阿湛,我在这里!”梁飞燕伏在床前双手握住江湛的手抵在脸颊旁。
江湛深深凝望着她缓缓闭上了眼睛。
谢湘君痛哭出声,钟桓上前搭了搭江湛的脉搏便‘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紧接着所有的宫女,內侍们都一起跪了下来。梁飞燕沉痛的握着江湛的手默默的坐了片刻,才将那只手轻轻的放回被子中。
“准备后事吧。”梁飞燕说着起身向外面走去。谢湘君在模糊的泪水中看着那个俊朗的身姿一步一步走出去,走的格外慢格外萧索。
王上驾崩的讣示迅速传遍宫中每一个角落,各宫各院都挂上了孝幡。谢湘君换了白麻孝服,脂粉首饰也全都除去,在落云台等着去福元宫给江湛守灵。
宫内国丧之事是由傅卓,郑喜,素问一起操持的,除此之外还请了江湛的叔叔禄王江广主理。梁飞燕本想亲自操持,却被前朝诸事绊着无暇分心。
江湛一死,皇族无后的事马上就被某些别有用心的人作为第一等大事提上议程,而刚刚收服的南蜀也仍未有归心,听闻北齐王驾崩,不少地方都出现了大小起义。梁飞燕既要操心政务,又在为江湛的薨逝伤怀,难得脸上也露出了少有的疲色。
各宫妃嫔都去了福元宫守灵,大家皆是一身白麻孝衣,只是神情却大不相同。莫妃是真的悲伤,鸢夫人神情唏嘘,而荣妃,叶妃,胡夫人却不见哀恸,非但如此更似有些愤恨。
在北齐女子丧夫可再嫁,但妃嫔却不行,王上一死便只能寡居。宫里的妃嫔都还年轻却要过上这样的生活,自然心里不甘,再加之本身入宫之后便与江湛甚少见面,此刻更是很难不生怨怼之心。
可是死者为大,毕竟也是自己的夫君啊,谢湘君跪在蒲团上,突然感到一阵恶心和头晕。
“宿安和菱州的叛乱已经镇压下去了,只是朝内穆宗翰,孙光清与平王暗中往来意图拥立平王世子为...储君,而莫里海,伊啸则支持安王世子,此外还有一些动摇观望者亦不在少数。”宣阳殿中,梁飞燕的哥哥梁文信把最近朝中的暗流涌动一一汇报给梁飞燕。
梁飞燕淡淡道:“知道了。”
梁文信又上前一步恳切道:“娘娘,王上没能留下子嗣,王族和重臣们都虎视眈眈,此时正是千钧一发之际啊!”
梁文信见梁飞燕没应声只得继续道:“祖父....安国公让臣向您誓表忠心,梁家愿为娘娘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侍从们一早就退下了,殿上静的吓人,梁飞燕不发话,梁文信拿不准自己妹妹心里是怎么想的。他虽然是族中的长子长孙,却在少年时代起就一直逊于自己的妹妹,尤其是妹妹掌管北齐大权之后,威严更盛,此刻不言不语倒让他心里没底起来。
漫长的沉默之后梁飞燕冷笑一声:“梁家不为本宫赴汤蹈火却又要为谁赴汤蹈火呢?!”
梁文信心中一惊,赶忙跪下请罪:“娘娘,是臣失言!”
梁飞燕:“本宫明白安国公的意思,但本宫不想!本宫既不会将这天下拱手让人,也不会让它改旗易帜,朝中之事本宫自有定夺!”
梁文信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在梁飞燕的气场压制之下最终只得听命道:“是,臣遵旨!”
梁飞燕:“退下吧!”
待梁文信离开后,梁飞燕对着空旷的大殿唤了一声:“白祁。”
“属下在。”一个穿着黑衣,肩头饰有一簇鸦羽的中年男子无声无息的出现在宣阳殿一角的阴影处,恭敬的跪在地上。
梁飞燕并没有看他:“近来京中颇有动荡,本宫不希望在国丧期间出现任何意外,你知道该怎么做。”
“属下明白!”被称作白祁的黑衣人说罢便又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梁飞燕到福元宫的时候已经入夜,此时各院妃嫔应该都去偏殿用宵夜了。梁飞燕本是不想与她们照面的,却不想谢湘君,莫妃还有鸢夫人竟还留在灵堂里。
莫妃不知道正在跟谢湘君说着什么,见她来了又红了眼圈,鸢夫人表情淡淡的,想来留在这不过是为了陪着她们。
不管是为了什么,能留下的总还是有几分情分。梁飞燕走过去把莫妃扶起来:“去吃点东西休息一下吧!”
莫妃看着梁飞燕,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你们也去吧!”梁飞燕对谢湘君和鸢夫人道。
谢湘君起身时又因为突然泛起的恶心和头晕踉跄了一步,梁飞燕扶住她:“你身子弱,不必勉强。”
梁飞燕的手温暖有力,谢湘君十分不舍得离开,但随即又因为心底泛起的依恋感而深深的厌恶自己:“谢娘娘关怀!”
梁飞燕松开她的手,走到江湛的棺椁前,她的穿着与各宫妃嫔无异,只是头发仍梳着男子发髻,用白麻宽带束着。谢湘君在门边回首只见她身形有些萧索。心中又不仅钦羡,王与王后之间的情谊无论是哪种都是世间少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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