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游

　　赌场永远是喧闹与烟汗味道相纠缠着的场所，男人们呼喊吆喝的声音豪爽粗暴，那摇动骰子的声音直接挑进每个人的神经，刺激得每个人都兴奋异常。
　　这样混乱的场景对于李君廷来说很熟悉很亲切，但对于身后那三个人来说就有些不适应了。
　　“什么啊，乌烟瘴气的。”凰芷捂住鼻子扇来扇去，嫌恶地看着四周。
　　颜雪城和凤萝虽然没说话，但从他们的表情上也能看出来对这里的不满。
　　哼，叫你逼老子进来。李君廷心里得意，装着没看见他们，一直往里走到人聚得最密的地方。
　　一大群男人拥挤着，在赌桌上熟稔地摇动骰蛊的，竟是个年轻貌美的蓝衣少女。带着骄傲的笑容，少女莹白的胳膊晃动着令人迷幻的弧线，搅进周围的喊声中竟有一种协调的魅惑美。
　　李君廷挤进来在众人的惊叹声中朝那少女看去，却不由震惊。
　　“铃儿？！你怎么在这儿？！”
　　乍一听到自己的昵称被人喊出来，少女的动作瞬时僵住，缓缓地朝李君廷看来。
　　“……君廷？”
　　李君廷见少女认出了自己，心里一阵暖流淌过，使劲点着头：“是我，是我。”
　　少女的眼睛里也闪动起粼粼的碎光……
　　然而，就在众人以为这两个失散多年的情人或兄妹已沉浸在重逢的喜悦和感动中时，只见两人齐齐变了脸色——李君廷是一副惊恐的表情，而少女则目露凶光狞笑起来。
　　“啊！痛……”
　　一声痛呼，正要逃开的李君廷被铃儿的手准确地拧住了耳朵，硬生生拖到她身边。
　　毫不手软地拧着李君廷的耳朵，铃儿咬牙切齿地冷笑：“不声不响溜走，躲了我这么久，今日终于叫我逮着了。你还要往哪儿逃，李君廷？”
　　李君廷痛苦地皱着脸，口中一个劲儿讨饶：“好铃儿，你先放手吧，疼死了。”
　　“你也知道疼？老娘找了你这么久还要累死了呢！”铃儿一手叉腰，全无表面的妖媚柔美。
　　“我知道我知道，是我不好。哎呀，铃儿，好妹妹，我耳朵要掉了。”李君廷顾不上旁边人们看热闹的眼光，只顾哄劝少女消气。
　　“哼，还要不要逃开我了？”铃儿又是一用力。
　　“啊！不、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李君廷连忙应允。

　　“臭丫头，放开他！”两人正在说间，忽然听得一声娇斥，蟒皮长鞭就如闪电般穿过人群直朝铃儿袭来。
　　李君廷来不及阻止，眼看就要抽到铃儿的雪臂。众人只觉眼前一道雪光闪过，铃儿抽出腰刀精准地将鞭子扎在了桌面上！
　　第一次被人拦下鞭子的凰芷顿时怒不可遏。
　　“你敢弄坏我的鞭子！”
　　松开李君廷的耳朵，铃儿的气势毫不逊色，握住刀柄扎实了鞭子：“呦~我为什么不敢？你是哪家的公主么？看你乳臭未干的模样，还叫我臭丫头。”
　　“你——”凰芷被铃儿一阵抢白，气得竟一时语塞。
　　众人：看来是两个丫头在抢一个男人，啧啧，现在的小姑娘，真是大胆呐！
　　“别别，都别生气。”李君廷揉着自己的耳朵来劝，“都是自己人，别动肝火。”唉，他最怕女人吵架了。
　　“滚开！”铃儿见他更气，“你胆子不小啊，几天不见就勾搭上了别人！”
　　“我不是……”李君廷赶紧解释。
　　众人：果然是这样，啧啧，男人花心啊……
　　“姑娘请息怒，我妹妹年幼无知，多有得罪还请见谅。”温柔的女声如一道泉水洗涤进耳中，凤萝在无数惊艳的目光中冲铃儿微笑道。
　　“你又是谁？”铃儿扬起下巴。
　　“小女子凤萝，是凰芷的姐姐。”凤萝恭谦有礼地微微俯身。
　　李君廷仿佛见到了救星：“凤萝姐姐，你快劝劝她们两个。”
　　他不说还好，一说之下铃儿大怒：“好哇！你还勾搭了两个！姐姐？叫得还真甜！我撕烂你的嘴！”说着就来扇李君廷的耳光。

　　“姑娘，请自重。”
　　一只手格住她的手腕，颜雪城低声的嗓音里含着让人不敢造次的威严。
　　铃儿一愣：“你又是哪号人物？”
　　“颜雪城，”男人放下手，举止高贵得会让人产生这不是赌场而是宫殿的错觉，“请多指教。”
　　铃儿点点头，还算给面子：“我教训李君廷，你为何阻拦？”
　　李君廷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颜雪城把他拉到自己身前，毫不顾忌地摸他的脸：“因为，他是我的人。”
　　众惊！
　　“你说什么？”铃儿皱起眉。
　　“姑娘应该听得懂。”颜雪城淡淡道。
　　“哈，开什么玩笑？”铃儿冷笑一声，直指李君廷的鼻子，“他可是我的男人，我找他这些天就是要他跟我回去成亲的！”
　　颜雪城目光微沉，看向李君廷。
　　“这…是真的。”李君廷怯弱地说，“我们两个……”
　　“怎地连话都说不好了！你手腕上还有我的定情物不是么？”铃儿一把拽过少年的手腕撸开衣袖，“大家可以看看！”
　　少年右手腕上，隐隐的残留着一圈牙印伤痕，由于时间久远了，不仔细看的话根本看不出来。
　　凰芷嗤鼻：“牙印怎么了？”
　　“我们家乡可有规矩，男女定情要让女方在男方的手腕上留下牙印为证。”铃儿娓娓道来，“我和君廷在十二岁就定下了婚约，他早就是我铃儿的丈夫啦！”
　　众恍然大悟。
　　颜雪城脸上明显有了怒气：“姑娘最好换个夫婿吧，这孩子已经是我的人了。”
　　“你算什么？一个男人，哈！”铃儿讥诮地斜眼睨着男人，“你好龙阳，君廷可是个正当人呢！”
　　她的声音清脆到有一种失真的锐利，如同最细的刃，一直刺到颜雪城眉心里。
　　李君廷瞄到男人的脸色，心里暗道不好：“那个，啊哈，咱们好不容易重逢了，找个地方叙叙旧如何？”
　　“叙什么旧！”铃儿毫不相让，“你现在就跟我离开。”
　　“君廷，你要跟她走？”颜雪城声音不大不小，稳稳地飘进李君廷的耳朵，却叫他心中一寒。再看男人，那双微垂羽睫下的眼睛，不知是不是光线的原因，竟然有丝丝墨色侵蚀到那碧色中。
　　蓦地，李君廷闻到了接近于死亡的血腥气。他生气了，李君廷脑海里想起这句话。
　　“不，我不走。”李君廷回过神来时，他已经说出了这句话。
　　凰芷不掩得意地哼出声。
　　铃儿霎时白下来的脸让他心疼：“你再说一遍。”
　　李君廷暗暗挡在颜雪城身前，眼里的表情复杂难懂：“铃儿，我负你，不配娶你这样的好姑娘。你…忘了我吧。”
　　“啪！”
　　毫不躲避地挨了一巴掌，李君廷觉得脸上冰冷到极致的那种灼烧感一直蔓延到心里。
　　蓝衣少女较小的身体忽然就仿佛要被湮没在四周层层叠叠的目光中，她却狠狠忍住想要颤抖的感觉。
　　“好，李君廷。”铃儿一字一顿，“你好得很。”简单的字，透出的是愤恨与羞怒的绝裂。
　　整个赌场渐渐安静下来，安静到都能听到蓝衣少女眼中泪滴落的声音。
　　悲伤的声音。
　　李君廷忍不住一阵鼻子酸涩：“铃儿……”
　　“我马上就离开帝都，回家去。”拔出扎进桌面的腰刀，铃儿看也不看自己的情郎一眼，自语一般地说，“这儿太乱了，还是家里好。也许，那里还有等我的人。”
　　说什么都是多余，李君廷无力地垂下肩膀。
　　少女一步一步离开，聚集着的人群自觉地让出一条路来。当她从少年面前擦身走过的时候，她忽然再也掩不住心里的悲伤，捂着脸飞步跑了出去。
　　对不起，铃儿。李君廷身侧的握紧的拳头让指甲都扎进掌心，比起和你分开，至少我们都活着。

　　肩头一沉，李君廷回头，颜雪城灼灼地看着他：“你舍不得？”
　　“是。”李君廷漠然的表情映在对方的眼里，“我舍不得，她是我妻子。”
　　“哎，臭丫头已经走了。”凰芷看着两人不明所以，“我们玩儿我们的。”
　　“凰芷，”凤萝轻斥，“住嘴。”
　　颜雪城毫无表情的笑笑：“我们也走吧，你是不会赢钱了。”
　　李君廷抬起脚，只觉得步子沉重得好像已经长在了地上。他明白。是他的一句拒绝，把少女所有的骄傲打碎扔在了地上……
　　赌场外一片大好阳光，只是没有那个鲜嫩的蓝色，让他觉得刺眼。

　　才相见，便永别。

　　“啊，你咬我干什么？”男孩看着手腕上深深的牙印，在疼痛中迅速积起了眼泪，“都出血了……”
　　“没出息！”女孩飞扬在风里的小辫子上似乎也染上了她的笑容，“我要做个标记，你就是我的了。”
　　“为什么，我还要娶老婆呢。”男孩郁闷地抚摸手腕，好疼……
　　“我才是你老婆！”女孩习惯性的去拧他的耳朵，“敢娶别人试试！”
　　“唉，好好，不娶别人。”男孩很快屈服于女孩的淫威之下，“松手，疼。”
　　“哼。”女孩这才松开手，满意地哼一声。同时也忍不住嘴角的笑意，乐起来。
　　那是个多明媚的大晴天，河堤上的花都开了，随着少女欢快的笑声飞舞缭绕。
　　……

　　李君廷想起来，他被南宫恪抓走时，是正准备给铃儿买桂花糕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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