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年

　　时候已经不早了，他们还要走好几个时辰才能回到山上。李秋儿和刘婶儿一起帮着赵郎中整理要带的东西。

　　平时穿的衣物要带，山里冬天冷，被子也要带两床，常看的几本医书和一些药材也要带，一收拾，拉拉杂杂，竟不少要带的东西。

　　陈诚决定先不回自家村子了，免得回去太晚，家里人担心。其实看了这两个村子的情况，他也知道赵家沟也绝对好不到哪儿去。

　　一行人分摊了一下赵郎中的行李，匆匆往山里赶。由于赵郎中腿脚不便，实际上速度也并不太快。

　　好不容易到了往常歇脚的大荒甸，赵郎中再也走不了了，腿疼得厉害。

　　周山和陈诚只得轮流背着他赶路。

　　终于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月亮都出来了，索性路上没出什么事。

　　四奶奶正在洞口焦急地张望，看见他们回来，连忙回身喊刘会武帮忙放吊桥。走近了才看见周山身上背着个人。

　　进了山洞，四奶奶才看出来周山背上的人是赵郎中。曾经虽有腿疾，却永远斯文体面的赵郎中，憔悴狼狈得让人不敢认。

　　一群人都是又累又饿，四奶奶顾不上多问，忙去盛锅里炖好的肉。

　　陈诚急着回去，怕媳妇儿惦记，没在周家吃饭，匆匆忙忙地走了，周家兄弟跟着送到了半路才折返回来。

　　李秋儿实在是吃不下肉，四奶奶给她煮了一碗绿油油的小白菜汤喝。

　　吃过了饭，周山对刘叔道:“您和刘婶儿也看到了山下是个什么境况，我们一时半会儿怕是下不了山的，也没处去打听会文兄弟的消息……”

　　刘叔神色暗了暗，含泪道:“罢了，就算真有个不好，也是为了抵御外敌，总好过被齐王抓了壮丁……”

　　周山安慰他道:“刘叔，您不要多想，会文兄弟自幼好武，定不会有事的，指不定过几年就衣锦还乡了！”

　　刘婶儿哭道:“我不求他大富大贵，我只希望他能活着回来……”

　　周山心里也难受得很，他也很担心周杨。想了想，说:“要么等过些日子，咱们绕道去县里打听一下？”

　　“算了，算了，想来县里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咱们还是别去了，免得都搭进去了，且老实待着吧。过几日，咱们再下山一趟，总得、总得让死去的乡邻们入土为安……”刘叔说道。

　　周山连忙应了。

　　当晚四奶奶带着周雪和周桐搬进了右边的侧洞，周松带着周楠搬到了外间，跟赵郎中一起睡在外间的大炕上。

　　李秋儿自打回到山上胃口一直很差，不想吃饭，不时干呕，小脸儿蜡黄。

　　先时四奶奶还当她是有了身孕，高兴得不得了。李秋儿却是知道她只是单纯的心理问题。

　　李秋儿入夏以来好不容易养出来的一点儿肉迅速掉了下去，不过小半个月就瘦得比冬天每天吃一顿饭的时候还瘦。还动不动就头晕。

　　赵郎中给她看了，就是体虚。能不虚么？吃不下肉，又没有粮食吃，只每天喝点儿没油没盐的小白菜汤，夜里还常常睡不着觉。

　　没过多久，李秋儿就起不来了，日日躺在炕上，昏昏沉沉的，还不时发烧，反反复复的。

　　四奶奶十分后悔，一直念叨着不应该让她跟着下山，应该自己跟着，让秋儿看家来着，她一个小孩子哪里经事，被吓成了这个样子。

　　李秋儿心里明白，灾荒年月里，什么惨烈的事都不足为奇，可就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道理都懂，但是心里真的很难受。再加上最近天气闷热，胃口就更差了。

　　她一生病，搞得周雪和周桐都无心学习了，一直坐在炕上陪着他，怎么劝他们去学习也不肯听。至于周鱼和周楠，本就无心学习，更是天天在她身边陪着。

　　周桐还知道背着嫂子偷偷让四奶奶熬粥给嫂子吃，他知道家里还有米，平常只给他和二姐吃。

　　四奶奶十分欣慰，秋儿的付出终究没有白费，几个孩子都是重情义的。

　　四奶奶端了粥给李秋儿，她还要推拒，“家里已经没有多少米了，留着给两个小的吃吧，他们俩肠胃弱，一直吃肉肯定是吃不消的！”

　　四奶奶把粥递给她，道:“吃了吧，是桐哥儿特意央我给你做的。你也快点好起来，别让孩子担心。人活一生，什么事儿都难免碰上，你不能事事都往心里去。”

　　李秋儿苦笑，“我都知道的，没事的，过些日子就好了。”

　　李秋儿见几个孩子日日围着自己转悠，不肯去学习，心里十分着急。刘婶儿也每天来陪她说话，钱氏还特意过来探望过两次。

　　赵郎中给她开了一些消暑开胃的药，药材不全，还专门出去采了一回药。周山和周松兄弟俩四处给她寻野果子吃，这个季节，其实山里也没有什么果子，经常走很远才能给她摘一些野生的覆盆子，如今也已经过季了。

　　刘叔打猎之余也常跟着周家兄弟一起四处寻摸野鸡蛋。如今正是野鸡孵蛋的季节，倒是经常能寻到，一窝十来个蛋，许多都是已经孵化的。孵化成型的他们不动，刚开始孵化的就一锅端了。

　　李秋儿见她一生病，把大家都折腾够呛，心里十分内疚，拼命逼着自己多吃一点，再加上赵郎中的药也确实有效果，病情果真缓解了许多。

　　能下炕了以后，她就跟着四奶奶去门前的玉米地里薅草，一来锻炼身体，二来也省得胡思乱想。

　　渐渐地，也就恢复了。只是还十分消瘦，得慢慢养养。

　　一家子的生活终于回到了正轨。

　　赵郎中经常坐在山洞前，一动不动地望着远方，一坐就是好半天。

　　双胞胎休息的时候倒是常围到他身边说话。

　　周桐早慧，竟然还记得以前经常给自己看病的赵郎中，小小年纪就很懂道理，知道赵郎中开的苦药都是为了救他，因此很亲近赵郎中。

　　周雪不如弟弟记性好，不记得赵郎中了，却觉得这个爷爷看着亲切。

　　赵郎中医术不错，自打小女儿没了以后，开始潜心钻研小儿科，后来也算小有成就。可以说没有赵郎中，双胞胎都不一定能活到现在。

　　有两个小孩子常陪他说话，赵郎中心底一片柔软。情绪也渐渐好了许多。偶尔还教他们俩辨认一些简单的草药，跟他们说一些草药的习性和作用。

　　两个孩子记得倒是挺快，周桐比周雪聪慧，但是貌似对学习医术不大感兴趣。周雪虽然不如弟弟学得快，但是常拉着赵郎中问东问西，显见是有些兴趣的。

　　赵郎中突然萌生了教周雪医术的想法。

　　他先征得了周山和李秋儿的同意，然后又很郑重地问周雪愿不愿意跟着他学习。

　　周雪痛快地点头答应了。赵郎中又跟她说:“弟弟不学，只有你学，你以后就不跟着弟弟一起读书了，跟着爷爷一起，行吗？”

　　周雪有些犹豫，问他:“弟弟不能一起学吗？”

　　赵郎中道:“不能，我们学的东西跟弟弟学得不一样，弟弟跟着刘家哥哥学得是科考的东西，以后没准儿能考取功名。”

　　周雪眨巴着大眼睛道:“那我也跟弟弟一起。”

　　赵郎中笑了一下，对她说:“可是朝廷不允许女娃考功名的。”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就是不许。”

　　周雪为难地皱了皱小脸，“这样啊，那、那我跟你学好了。”

　　自此，赵郎中身边多了个小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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