泾渭分明

　　第十四章

　　虚惊一场真是世界上最美好的词语。

　　见到陆禅的时候，陆明穗吓了一跳。

　　“陆禅，你不是上学呢，怎么来了？”

　　她坐在病床上，扯住被子，想把包扎好的胳膊遮住。

　　陆禅浑身湿淋淋，像是刚从雨中跑来的。

　　“还有你这身上，怎么淋成这样？”

　　旁边的护士递上一块毛巾，陆禅道谢。

　　呼出口气，陆禅把身上擦擦，怕沾湿凳子，他没坐下。

　　幸好没事，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下。

　　“你出院做什么？”他立在原地，语气平静，不答反问。

　　“干什么去了，摔成这样？”

　　陆明穗不好意思的笑笑，摇摇头。

　　真是。

　　陆禅面无表情，站在一边没说话。

　　沉默一会儿，陆明穗实在顶不住低气压，说：“唉，其实我想回家给你做顿饭来着，忘记跟护士讲了。”

　　“之后出医院我才发现我就带了手机，就扫了个共享单车，你知道吧，那个车子呀，看着轻快，骑起来我完全使不上力气，一不小心直接撞在马路边上。”

　　陆明穗揉揉眼睛，鼻酸。

　　“本来想给你个惊喜的，有害你跑一趟，唉。”

　　惊喜成为惊吓，没想到还是给大家添了麻烦。

　　陆明穗看着眼前狼狈的少年，心中不是个滋味。

　　陆禅是个可怜孩子。

　　从小父母自私出国移民，他一个人留下，委屈和她一家两口挤在一个几十平米的小地方受苦。

　　本来日子还算好过，后来陆明穗的丈夫出轨，带着一个女人在大年夜跑了，家庭分崩离析，生活越来越难过。

　　家里的存款本来就不多，加上她生病，家里仅剩的几万块都投进医院里，就连陆明山每年打来的钱，陆禅瞒着自己也买成营养品偷偷送来。为了让她放心留在医院接受治疗，陆禅自学做饭，刚开始那几天，烫伤刀伤都是常事。虽然他有意无意挡住伤口，陆明穗看在眼里，心中难忍酸楚。

　　陆禅问：“就这些？”

　　陆明穗这次没再隐瞒，于是诚实的点头：“对，就这些。”

　　从病房出来，陆禅把护士叫住。

　　“打扰您，您能带我见见送陆明穗来医院的好心人吗？”

　　护士看着眼前这个倔强的少年，叹口气。

　　这家人真的蛮可怜，所以平日她也尽可能的多关照。听陆明穗说，她家这个孩子自尊心特别强，受人恩惠必要报答，哪怕只是一句谢谢。

　　“好，你跟我来吧，她应该还没离开。”

　　/

　　“小姨。”

　　江连雨在楼道里等电梯，闻声回头。

　　从纯一身校服，提着把伞正走过来。

　　江连雨自然地笑起来，几分欣喜，不顾已经升上来的电梯，朝着对面的方向走去。

　　“叮咚”。

　　电梯门缓缓打开。

　　“你怎么来了，”江连雨迎上去，嗔怪道，“不是叫你不要来了，又跑一趟。”

　　刹那间的惊喜，同时又有几分迷惘。

　　穿过满是消毒水味的喧嚣空气，陆禅怔住。

　　“我们到了，”护士走出电梯的时候回头，“跟我下来吧。”

　　陆禅点点头。

　　指着前面不远处一身蓝色职业装的女人，护士对身旁的少年道：“就是这位女士发现陆明穗跌倒在路边，又把她送来医院的。”

　　“医药费已经交了，这里还有些，是她刚临走又留下的。”

　　陆禅接过，之后便低着头。

　　不是回家了吗。

　　他拨开额间的碎发，面上分辨不出情绪。

　　真是戏剧化的生活。

　　在这处互道再见，却又在别处相逢。

　　陆禅浑身湿透，狼狈地立在原地。

　　也就几十米外，从纯还是一尘不染，干净又清爽的样子，仿佛雨点从未落下。

　　那一刻，他简直想拔腿逃跑。

　　但是理智告诉他不能。

　　从纯的小姨救了他姑姑，最基本的，是要向对方说一句谢谢。

　　但不知怎么，或许是少年那敏感的自尊心作祟，陆禅的双腿像是灌上铅一般，片刻未走出一步。

　　直至没一会儿，从纯匆匆离开。

　　她那么聪明，肯定看到自己了吧，或许是为留给他一线自尊。

　　从纯说去洗手间，匆匆把书包留下就走了，江连雨在原地等着，却见到陆禅走上来。

　　“您好，我是陆明穗的家人，谢谢您送她到医院来。”陆禅说。

　　眼前的少年有点熟悉，江连雨在脑海中回想，却暂时没想起什么。

　　“哦，没事的，”江连雨笑笑，道，“别客气。”

　　“这是您留下的钱，谢谢，”陆禅道，“另外，方便留个银行卡号吗，我把医药费还给您。”

　　江连雨本来想拒绝，但是眼前的少年身上似乎有种近乎偏执的倔强，她无法拒绝。

　　“好吧，我写给你。”

　　江连雨拉开胳膊上挽着的书包，掏出一支笔。

　　原本陆禅心中还存留侥幸，万一那不是从纯呢。

　　这下却证据确凿。

　　是那支熟悉的米菲兔按动笔，江连雨从口袋拿出张名片，在空白处写上银行卡号。

　　把名片小心收好后，陆禅道别：“谢谢，那我先走了。”

　　真有礼貌，长相气质也绝佳。

　　江连雨点点头。

　　不过都过去五六分钟了，从纯怎么还不回来。

　　｛连山雨（小姨）：迷路了吗，我去找你？｝

　　从纯倚在楼梯拐角，目送陆禅离开后才走出来。

　　没想到真的这么巧。

　　刚说过再见，故事又如此安排。

　　眼前浮现少年湿漉漉的眼睛和修长的身形，应该是刚才大雨中穿梭而来，浑身都是雨滴的痕迹。

　　从纯想，刚送的伞为什么不用呢。

　　手机震动几下，她边走边打字。

　　｛从：马上来。｝

　　消息很快发过去。

　　这个小插曲真够意外，深呼吸过后，心跳仍然很快。

　　脑中都是方才的画面。

　　别瞎想了。

　　从纯索性不管它，小步跑起来。

　　直至看到江连雨，后者拍拍她的肩膀：“跑什么，我又不会走。”

　　从纯终于压下乱飞的心绪，背上书包，道：“走吧。”

　　如此戏剧化的一天，终于要走到尾声。

　　江连雨说着今天看到的新闻，不时发表意见，从纯保持沉默，只是默默听。

　　没由来的，她感到身后仿佛有道炽热的眼神一直追随，没有犹豫，回头只一刹。

　　遗憾的是，她并没有发现什么。

　　也许是幻觉。

　　江连雨问她怎么了，从纯摇摇头。

　　待二人走出医院旋转门后，二楼中/央大厅的扶手围栏边，陆禅缓缓站起身来。

　　/

　　B城的夜晚美好而宁静，江连雨在厨房忙乎，刚被轰出来的从纯站在窗前喝牛奶。

　　雨后，微微潮湿的夜风挟着楼下不知名小野花的香气飘送，就这么温温柔柔扑进来。

　　随着江连雨带笑的一句“饭好了！”，美好的十一假期开始。

　　从纯帮着把香气四溢的菜端上饭桌。

　　清蒸鱼、素炒小白菜、干煸土豆丝再加一道绿豆排骨汤，三菜一汤，荤素搭配。

　　从小从纯就一直有个猜想，江连雨是不是会魔法，每次做饭都会加上让饭菜变好吃的魔法粉末。

　　很简单的家常菜，江文淑却总是做不出这般美味。

　　后来从纯才知道，江连雨不是会魔法，只是在饭菜里加了名叫“爱”的调料。

　　筷子触碰餐盘发出轻响，热牛奶在桌上冒着热气。

　　江连雨给从纯夹一筷子排骨，问道：“你们舞蹈快开始集训了吧？”

　　“嗯，快了。”

　　还有大概一个月。

　　想起上次冲动匆匆回来，忘记跟江文淑和从兴邦商量不参加集训的事了。

　　过几天要计划下专门去商量商量。

　　“压力大不大？”江连雨问。

　　从纯说：“还可以。”

　　“哦，”江连雨问，“那，你们老师说去哪集训了吗？”

　　“没。”

　　从纯看着江连雨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笑问：“小姨，你想问什么？”

　　“就是吧，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江连雨停下筷子，喝口水。

　　“我想想怎么说啊。”

　　从纯好笑的点点头，表示随意。

　　“算了，我就直接问吧，纯纯，你是不是恋爱了？”

　　恋爱？

　　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怀疑。

　　“咳咳——”

　　从纯呛住，赶忙喝口水压下。

　　江连雨看从纯的反应，不太像啊。

　　“没。”从纯道。

　　“哦，好吧。”

　　一脸遗憾是这么回事，从纯疑惑。

　　“小姨，你怎么突然这么问？”

　　挺突然的。

　　“哎呀，也没什么，就是，就是——”

　　她做饭的时候突然想起在哪里见过下午医院那个男孩了。

　　年纪大了，记性实在跟不上，她好不容易想起来。

　　大概几天或者几个周前，她去接从纯的时候看到两人走在一起。

　　当时看从纯并没什么心虚，她也就没问，一直到现在，加上下午又在医院遇到，她实在忍不住。

　　其实江连雨也不怕从纯恋爱，孩子们年纪都到了，很正常。

　　于是她道：“其实如果你恋爱也没关系的，毕竟我也是从这个时候过来的，我高中的时候谈过五次恋爱来着……”

　　从纯笑出来。

　　“你笑什么，”江连雨也跟着笑起来，“所以，就算恋爱也没关系，我相信你的眼光。”

　　何况经过几句交流，今天下午的男孩很有礼貌，长相也不错，留给她的印象挺不错的。

　　从纯低头吃米饭，陆禅的笑脸在脑海一闪而过。

　　她握住水杯的手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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