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妖天师

　　一行四人回程，武知义回了县局继续当他的打工人。

　　寻酒馆一如既往地开业，只是三个人之间的氛围却十分微妙。孟荨和燕远相互躲着，只有三金上蹿下跳的像只猴子。

　　燕远把寻酒馆里脏活累活承包了，晚上还会坐在自己的下铺点着灯画画。孟荨除了在寻酒馆营业的时候下楼，就连早饭都是在自己房间里吃的。

　　孟荨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脖颈，都过了一周了那些淤青还在。她的梳妆台上放着一堆药——云南白药、红花油、药酒，金嗓子喉宝、川贝枇杷润喉糖、西瓜霜。这些药都是时不时出现在孟荨房门口的。燕远一个被封印了一百年的老妖怪，不知道从哪知道的这些祛瘀的、润喉的药。

　　孟荨拿起云南白药擦了擦，又觉得药味刺鼻给自己喷了点香水。孟荨起身正准备下楼拿瓶啤酒忽然看见门缝下塞进一张纸来。

　　纸上画着一个阵法，和那天在龙隐镇后山上看到的阵法很像。

　　这几天燕远总是在她门外放上各种东西，可真要看见孟荨又要躲着她。孟荨忍无可忍地从地上捡起那张纸，“嘭”地一声打开了门。

　　“你到底怎么回事？”

　　燕远还半弯着腰猝不及防地和孟荨来了个四目相对。

　　孟荨拿着手里的阵法问道：“这是什么？”

　　“七杀阵。”

　　“给我这个干什么？”

　　二楼的过道很窄，燕远被孟荨堵住逃不开。他慌乱地看了孟荨一眼，低声道：“你学会这个阵法，我以后就伤害不了你了。”

　　孟荨气笑了。她差点就死在燕远手里，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呢。“就这样就完了？”

　　燕远看着孟荨围巾后隐约露出的青紫，手掌背在身后紧攥成拳：“对不起。”

　　孟荨看着这个两拳打不出四个字的闷葫芦万分无奈：“可你那天为什么会忽然变成那样？”

　　燕远蹙了蹙眉。孟荨虽然体质易于常人，看得见妖鬼，但有些事情也不是她能轻易理解的。

　　孟荨踮起脚尖，凑近了燕远仔仔细细的看着他琥珀色的瞳孔：“那天不是你对不对？你为什么会变成另一个人？”

　　燕远一慌，下意识地就想逃。孟荨心中的疑惑憋了好几天，哪肯就这么放过燕远？她伸手拽住想要逃跑的燕远，气恼道：“你今天必须说清楚，不然……”

　　不然怎样？

　　孟荨也没想好。燕远这种孑然一身的人，真有点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感觉。

　　“不然这个月不发工资！”孟荨咬牙说道。

　　燕远沉默地看着孟荨半晌，低声道：“是银龙。”

　　燕远话音刚落，他腕间的银龙“呲溜”一声就蹿进了衣袖里。

　　孟荨瞪大了眼睛看着那条逃逸的银龙。那天夜里凶神恶煞险些要了自己命的，就是这个东西？孟荨震惊得是目瞪口呆，连害怕都忘了。

　　“你说的银龙就是它？？”孟荨心中无名火起，就这么个泥鳅大小的东西让自己脖子青了半个月，七天不能说话？孟荨一把拽过燕远，伸手就要脱了燕远的衣服把那罪魁祸首逮出来问个明白。

　　燕远哪见过动不动就扑上来脱人衣服的女人，情急之下脸涨得通红：“孟荨你干什么？”

　　孟荨丝毫没有察觉自己的行为已经造成了职场骚扰。她咬牙切齿地说道：“衣服脱了，让我好好看看那东西！”

　　“咳咳。”楼梯边三金探了个脑袋出来。

　　燕远和孟荨双双回头盯着三金。此时孟荨才觉得自己失态，她整个人都快贴到燕远身上了，一只手还拽着燕远的衣服脱了一半。

　　孟荨脸一红赶紧撒手后退一步，恶狠狠地盯着三金说道：“你干嘛？”

　　“武队来了。”三金着实觉得自己无辜，但武知义确实站在门外好久了。

　　孟荨探出头去，见门外武知义叼着一根烟笑得一脸憨厚。

　　四人在寻酒馆的沙发上坐下，在孟荨的逼问下，燕远这才缓缓说起龙隐镇后山事件的来龙去脉。武知义和三金这才知道原来那天晚上经历了这样惊心动魄的场面，同时也为孟荨担心起来。如果不是孟荨的血脉对燕远有牵制，那第二天早上他们在山里发现的可能就不是冻僵的燕远，而是被勒死的孟荨。

　　“可你为什么会忽然变成银龙啊？”三金仍旧不解。如果燕远时不时地就会变成银龙那不是很危险？

　　“如果我受到伤害，不能保护自己的时候，银龙就会出现。就像是人在濒死阶段会激发潜能，力量忽然变大一样。”

　　“所以是银龙在保护你？”

　　“更像是共存的关系。那一年蒙古闹独立，很多中国人困在了蒙古。去那救人是个又危险又没钱的任务，可我们当时已经厌倦了暗杀的任务，心甘情愿地接下来这个救人的任务。只是没想到遇到了瘟疫，上雪山采药的时候又遇到了雪崩。当我快死的时候我遇到了银龙。”

　　“其实那个时候的银龙也快死了。他的内丹受损，活不久了。我想要活着采了药带回去，他需要我的身体养内丹。于是我自愿献祭成为了半妖。如今说起来，我对于银龙更像是养着内丹的容器，而我没有了银龙就会死去。”

　　燕远说得轻描淡写的，但如果不是到了万般无奈的绝境，谁会愿意自愿为妖？

　　武知义问道：“那我爷爷的爷爷也是这样成为了半妖吗？”

　　“武明旭他们不是半妖。我从雪崩中醒来后他们已经死去了。是我自己放不下，让银龙做了十七尊雪人渡了元气将他们的魂魄引了进去。也正是因为做这十七尊雪人，银龙耗尽了元气，为了保存本体变成了手镯般的大小。”

　　“所以我爷爷的爷爷后来真的成了妖？”

　　燕远点了点头。

　　“为什么银龙那么恨我？想要杀了我？”孟荨问道。

　　“因为你是张晓初的后人。”

　　“张晓初是谁？”孟荨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见燕远说这个名字了，却从未想过这个名字居然会和自己有关系。

　　“张晓初是天师道的大真人，也曾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就在天师道道观的山下。他是小道士，我是孤儿院的人，我们从小就一同在山里拾柴火和捉鱼。半妖和妖不同，最初做半妖的时候会经历许多不适。就像是两个人的血液无法相容一样，半妖也有这个问题。我当时想到的能帮助我的人只有张晓初。”

　　“最开始张晓初惊异于我的经历和能力，帮助我度过了一些难关，也让我和银龙能很好的共存。可到后面张晓初却渐渐变了。自他成为大真人之后很难再上一层境界。大真人再往上一层是神仙境，是道术修习的终极目标。张晓初在功法上没有突破，将失败的原因归结为人寿命长短不足以支撑修道神仙境。他想像我一样可以长命。”

　　“张晓初开始捉道行高的妖来炼化。可惜屡次失败，最后形成了一次对妖怪的清缴行动。那次清缴行动就命名为隐翅行动。”

　　“所以我爷爷的爷爷日记里提到的就是这个行动？”

　　燕远摇摇头：“只是名字一样，时间却对不上。我知悉了张晓初的计划之后去找了他，让他放弃隐翅行动。银龙之所以可以接受我的献祭，原本就是因为它的本体是只孽龙。青龙、黑龙、白龙都是神兽。唯独孽龙是妖。所以他原本就是半神半妖的存在。普通的妖根本没有能力接受人的献祭。”

　　三金气氛地说道：“那个张晓初分明已经走火入魔了，他怎么可能听你劝？！”和燕远相处久了，三金并不觉得妖就是坏人。

　　“我们从蒙古回来后，十八人部变成妖怪的事情就开始流传。虽然我们极力伪装自己，但还是逃不掉。当时军阀混战，一个具备军人素养又有超强战力的人成了各路军阀都想要的人。甚至在我们不愿归降后，有人发布悬赏令，只为把我们捉去做实验。我们不得不隐姓埋名的生活。”

　　“张晓初想成为半妖，我却只希望自己死在那一场雪崩里。我猜想如果我养好银龙的内丹，或许就可以摆脱半妖的身份，张晓初也可以如愿献祭。张晓初翻阅了许多古籍，找到了青龙阵。青龙阵对于其他妖来说是镇妖的。但银龙本体是孽龙，青龙阵稍加改动就可以成为复原妖力的阵法。”

　　“我和张晓初约定好时间地点，如期赴约。没想到张晓初却变了卦。”想到往日的事情，燕远忍不住蹙了眉：“张晓初早已走火入魔。他担心银龙复原之后不受控制，将青龙阵改为七杀阵，引我入阵。”

　　三金听得心惊：“他杀了你那还怎么复原银龙？”

　　“他要剖丹。”燕远重重呼出一口气。那些事仿佛是昨日，但却是实实在在地过了一百年了：“我是半妖，有人的躯体，所以阵法不会让我魂飞魄散，只会让我成为一具寻常的尸骨。张晓初想在我尸骨未寒之时剖丹，将银龙的内丹放在自己体内炼化。但他剖丹的时候发生了意外，只能将我封印起来。”

　　孟荨忽然想起了自己在龙隐镇后山看见的那些幻像：“那日在后山，我见阵法中有个年轻人布阵镇妖，杀了……武明旭。”

　　武知义一怔，有些难受。虽然是一百年前的事情了，但也是与自己有血缘的亲族。武知义问道：“那个人就是张晓初吗？”

　　燕远摇摇头：“不是。”

　　“可那人用的正是七杀阵。”

　　“武明旭消失的时候是1929年，而张晓初死在1924年。”

　　“死在1924年？那不是……”

　　“张晓初死在封印我的那一天。”燕远接着说道：“那天张晓初用七杀阵碎去了银龙的内丹，在剖丹时遭到反噬。我在陷入黑暗之前，眼看张晓初气绝身亡。就算他拿到半颗银龙的内丹，也绝无可能起死回生。”

　　三金倒吸一口冷气：“他拿到了银龙的半颗内丹？那不是说……”

　　燕远点点头：“这就是银龙即便在我体内一百年也没法恢复元神，我也只能一直做一个半妖的原因。”

　　“所以银龙那么恨我，因为我是张晓初的后代？”孟荨心里堵得发慌，自己竟然是这样一个龌龊小人的后代。

　　“你跟张晓初没有关系。”燕远又觉得自己这样的安慰有些苍白，补充道：“即便是有血脉的联系，你和他也是不一样的人。”

　　“那隐翅行动还有其他人参与吗？”武知义问道。

　　燕远摇摇头：“我在入阵之前确定张晓初取消了隐翅行动。我不知道我被封印后的短短五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有找到十八人部才能知道答案。”

　　燕远嘴上虽然这样说，但心里却清楚。这个世界已经完全变了，是个没有妖的世界。那五年里遭遇不测的不止武明旭一个人，找到十八人部这件事希望渺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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