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蓝未晚

　　杨知涵一个人回到家后，坐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神。
　　人总是固执地坚持着不该坚持的，杨知涵承认自己没有一笑而过的风骨，但这次也是有勇无谋得纯粹。
　　当时许安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转过头看了他一眼，便头也不回地走了。杨知涵还是走到更宽阔的路上搭了辆出租，才没有一瘸一瘸地回家。
　　十一月的天空，就像王菲唱的《暗涌》一般，很久之后杨知涵想起那段时间，心就跟着揪起来。错乱的钢琴声，似有冷雨扑面，许安再没有抬头看他一眼，杨知涵一个人走在操场上，风笑他恋的什么爱。杨知涵每天都劝着自己该放下了，但每次下楼活动时，身体已经领先意识一步去寻找许安了。
　　不同于上次争吵两人还会偶尔交流，这次是真的谁都不理谁了。
　　有时许安不在教室，杨知涵朝他座位看一眼，就会想起他认真做题、说话玩笑的模样，然后整个人都难过起来。有次他听见有人问许安：“你怎么都不去找你的涵涵玩了？以前不一直黏在一块吗？”许安直接抬手给了那人一拳。
　　周围人一边哄乱，杨知涵感到许安在看自己，可扭过头去找的时候，早已失去了痕迹。
　　吴潇每天看他都不精神，觉得孩子是不是太紧张了，让他平时要放松放松心。
　　这天邓飞戳着杨知涵的手肘：“你怎么这几天都不太开心啊，你也有高考焦虑吗？”
　　杨知涵没有动作，邓飞又说自己找李诚联系了个心里医生做考前咨询，要不要一起。
　　杨知涵看着自己笔下一团乱麻的公式，点了点头，回家把这事给吴潇说了，他妈连忙停下切菜的刀：“去，去看，你觉得不舒服一定要说出来。”
　　然后杨知涵又问了问李诚的意见，班主任也生怕自己学生一个二个都得了考前抑郁，拍拍胸脯表示加个人当然没问题。
　　心理医生是个中年阿姨，李诚给任课老师解释了下他俩的情况，邓飞和杨知涵就在办公室坐了一下午。邓飞先跟着阿姨去了阳台，杨知涵就看着被关上的那扇门发呆。等了大概一个多小时，邓飞出来了，杨知涵看他眼眶都红着，想着人人都挺不容易啊。
　　阿姨又在叫他，杨知涵拿着板凳坐在她身边，听她开门见山地说了一长串本次谈话内容具有法律保密效应......杨知涵端详着她，于医生，弯眉圆眼，很有亲和力。于医生看着他笑了笑：“你有什么问题想问我吗？或者是说有什么想说的都可以说给我听。”
　　杨知涵想了想，还是选择相信眼前的陌生人：“我觉得，世界对我来说，就像一个美丽的玻璃球.......”
　　杨知涵不知道为什么，他会下意识以这样的方式开头，后来他就真的想到什么说什么，说童年杨斌和吴潇老是打架，说自己喜欢摘抄隽永的诗词，说自己喜欢与别人通信，说自己向往平凡，说自己享受着感动.......
　　说了很多东西，杨知涵却始终没有提起对许安的感情，不是不信任，只是无论对谁，杨知涵都不能把这一块心事放做坦荡。
　　杨知涵说了好多好多，于医生在一旁听得频频点头，她问杨知涵什么叫“反叛的花朵”，杨知涵只是笑笑，觉得自己从喜欢上许安的那一刻，就已经不做自己了。
　　和人聊天时总是过得很快，杨知涵说道最后口干舌燥，于医生最后问了他一个问题：“你有没有喜欢的女生啊？”
　　杨知涵那一刻在想这心理学为何如此折磨人，也是如实回答了：“没有”。
　　于医生笑着想摸他的头，但又把手放下了：“小伙子长得这么帅，以后一定会找到的。”
　　杨知涵说着谢谢退出了办公室，于医生看着他的背影，走路轻飘飘的，知道他心里还藏着什么东西没说。听他对生活述写，于医生也叹了口气，“彩云易散琉璃碎”么。
　　很久以后杨知涵才知道，那天于医生直接给吴潇打了个电话。杨知涵不知道她们聊了什么，只是往后某天吃完饭吴潇突然问了自己一句：“你还记得你高三的时候找过一个心理医生吗？她说你有自残倾向。”
　　杨知涵锁屏了手机，上面映出不太清晰的面容：“嗯，我都快忘记了。”那时候原来有那样严重吗，好像真的不记得了，每次追溯记忆却一片空白，有声音呐喊，叫他别再去想了。
　　和于医生说完，杨知涵总归是轻松了点。回到教室的时候，数学老师嘴上扯着一点笑容，像是商店门口一直摆手的小丑：“进来吧。”
　　杨知涵穿过讲台，总感觉周围人带着同情与八卦，无声掐了掐掌心，明白宋诗理为什么想开着挖掘机碾平世界了。
　　课间的时候，又有一些人围住邓飞，问他们刚刚干什么去了。杨知涵本想这么私密的东西邓飞应该不会轻易说出口，但邓飞还挺高傲地一扬脸：“我们刚刚去看心理医生了。”
　　还穿过人堆很大声地冲着杨知涵贱笑：“嘿嘿，你是不是又哭过了。”杨知涵忘了自己哭没哭，却很想把邓飞打哭一顿。
　　杨知涵想找到谁倾诉，可到头来发现自己还是开不了口，想在日记上写点什么，什么都好，让他忘记许安最好。可一翻开，上面几乎每一页都那个名字，几个情字，大半感思，他临摹的笔墨，竟都堪堪被他人网住。杨知涵感到可笑，说什么浮浮沉沉。
　　杨知涵既然预料到这一刻，必然要做出割舍，那天晚上他一个人躺在操场上，无风也无云，就这样躺着。直到保安最后巡逻校园，才把他赶了出去。回到家后，杨知涵决定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摸出纸笔，打算给许安写上一封信。
　　那是杨知涵少时写得最艰难的一封信，以往和他人写信，想到什么就写什么，自己有所想，定然畅快。可给这次提笔，却不知从何开口，不知该说什么，是说说自己那天脚肿了，还是说自己没有对“喜欢”抱有太多想法，还是该简单期望许安不要在意，可不可以做回朋友。
　　还是更近一步地冒险，问他可不可以继续陪着我去操场上跑步，可不可以还老是找我出门玩，可不可以试着看看我，揪着我的耳朵说：“你看你什么能耐，这道题又做错了。”
　　我依旧怀念你身上的那个人，我依旧不舍有过的温存。我也想要胭脂色、颓唐客，我也想要那些甘之如饴的俗梦。有时老是想我喜欢你什么，细想之下竟是说不出一句话，我从不认为自己语言贫乏，但不得不承认，这件事上我注定认输。
　　杨知涵再也记不清自己说过些什么，写上一句话，就忆起几分从前。最后一排字他想了很久，才慢慢写出来：“致我伟大友谊下最无望的爱人”。他找来一张蓝黑色的信封，没像以前一样贴上柴犬的贴纸，打开了一直没有舍得用的邮印，看着银色的蜡棒融化，再用邮戳蘸了点按上去。
　　树枝在蓝黑的银河中曼曼，银色像一抹尾光，纪念那转瞬一逝的清梦。杨知涵轻轻地抚摸着树枝的纹理，这就是自己那懵懂爱情的轮廓：“再见了。”
　　许安这几天也不好过，习惯了杨知涵在自己眼前晃悠，想找谁说话时又老是想起杨知涵。许安摸不清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态度，总想证明自己在杨知涵那是重要的，现在倒好，着实是重要了。
　　许安在想那是一种怎样的感情，自己对杨知涵并没有冲动，但看见邓飞靠近他也会愤怒，占有是种相对自由，许安不愿意把那份属于他的温柔分享给任何一个人。杨知涵若是个同性恋，那大概自己也是个疯子。但许安一直不认为自己会甘愿去当一个疯子，蒋娟不能强迫他，那杨知涵也不能强迫他。
　　许安便把自己藏起来，藏到一个寄居窝里，隔绝所有的海浪与湿润的空气，任他杨知涵一人独自潮起潮落。许安有时觉得自己过分，但他也必须一个理由，一个名为“对不起”的理由。
　　上次杨知涵和于医生谈话的时候，许安去阳台倒水看见了他。小小的一个男生，缩在小小的板凳上，他一直望着一个方向，许安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哦，原来那儿有一座花园。
　　花园里有什么呢？原来艳阳时还算是青葱，现在看来，灰白之际，好似什么都没有。
　　许安想起过去的杨知涵眯着眼睛躺在他身边笑，现在那个却和他隔着好几个阳台，一幅清冷。许安揉了揉眉，忍住自己要去把杨知涵叫回来的欲望。
　　直到这一天晚上，许安吃饭回来的时候桌上多了一张蓝黑色的信封。许安知道，这就是了。随意扯开信封，逐字逐句地读，可读完整篇，整篇都在说离别，许安第一次这么去恨一个人，靠着挽留的蜜语甜言，却活脱脱地在驱逐他。许安越读越是生气，便也拿起笔，这就是你不肯低头的态度吗？我倒是想如你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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