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澄

作者:消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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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1)


      这日清早,安墨澄正去往书院的路上,街上的小贩、行人都在讲同一件事:
      “这阙外人又在咱们边界那儿闹事了啊,这边民真是活得辛苦。”
      “他们这几年怎么如此不安分?是上次还没有被陆将军打够吗,还是嫌他们国土太大了?”
      “唉,你不知道,自从那阙外人被陆将军带兵击退后,长时间以来两国都是相安无事的。阙外国土虽只一隅,但地处中原跟胡域要道,这近年来,阙外人跟里外两边人做买卖,国力增强了不少,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恐怕是国力强盛了,就又重拾那扩张国土的野心了吧。而且上次兰阙之战,他们大败,攻苍州不成,反倒还赔了两州,你说他们能咽下这口恶气吗?”
      “怕它阙外干甚,再去击退不就好了?二十年前,陆将军都打回他们老家了!”
      “击退一次又有第二次,这次都是第几次了?”
      “唉,也不知何时才是个头啊。苦了两国边民咯。”
      “你担心他们作甚?咱们这普通小老百姓,还是担心担心自己的营生吧。”
      “就是!你忘了当年阙外入侵我兰泽,杀了多少人!烧了多少城!你担心担心我兰泽国边民可以,但是阙外人,人人都该得而诛之!”
      安墨澄都听见了这些话,但无意把这些放在心上,毕竟,比起边民来,安墨澄觉得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初春的兰台城处处是新意,黛瓦白墙,新绿红花,目之所及皆是赏心悦目之景。这书院中庭里种了一棵海棠,也不知是一棵多老的树,长得与屋顶齐平,此时正是粉粉红红挂满枝头,还落了一地缤纷。跨进书院大门,安墨澄手拿几本书,径直走进了学堂。学堂里已经来了许多人,多数人此时都在跟身旁的人说话,精力更旺盛的还在嬉闹。安墨澄静静地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把书本搁在桌上,翻开一页开始读起来。
      还未读完一页,一道影子投到了书页上,安墨澄用余光瞥了一眼,正是穿着一身浅棕色衣袍、袖间用金线绣着卷草纹的代嵘。安墨澄没理他,继续低头读着书。代嵘一手“啪”一声盖在了那书上。这声音响起来,学堂里的人都纷纷望向这边。这对他们来说并不算什么新鲜事,只是方才闲聊之时有人说除夕夜安墨澄被代嵘揍得狼狈不堪,此刻正好看看代嵘要如何取笑他一番,心里正希望快上演一番好戏。
      “安兄的伤全好了呀?”代嵘取笑道:“这白净的脸又如玉似的了。”
      安墨澄冷冷的,不搭话,想要起身离开。可路已经被代嵘拦住了,站起来的身子,又坐下。
      代嵘拿开手,说道:“今年除夕,可是难忘极了吧?地上的灰可还好吃,安兄?”一说完这话,学堂里瞬时就爆发出一阵笑声。
      安墨澄无甚在意他说什么,端坐着,面无波澜的等着他消停。不过脑海里的那个青衣影子,又浮现起来了。
      代嵘见他眉间微微一动,心里得意,又继续羞辱道:“是不是比你那后母给你准备的年夜饭好吃多了?”
      听见了这话,学堂里的笑声更大了,有的人更是随声附和道:“肯定更有滋味啦!”
      安墨澄起身一把推开代嵘,准备离开。那笑声顿时停了下来,不过不是因为他们以为安墨澄发火要打人了,而是这时屋里来了一个人。
      陆怀绮手执书本,头上一顶金冠,一身青衣跨进门来,虽这身衣服还是青色,可样式已与上次安墨澄见到他时穿的有所不同,颜色也更加浅一些,像是高山云雾缭绕的春茶。他远远地就听见了这屋里的笑声,还以为是什么有趣事,可一进屋看见的便是这幅光景,脸上有些怒火,但他忍了下去,假装没有听到一般嘴角微扬看着安墨澄,径直向他走去。
      “陆怀绮,他怎么来书院了?他不是一直在家受学吗?”随着他走进学堂,这声音此起彼伏。
      安墨澄看着他,脚忘了迈,就那样怔怔站着。代嵘也睁大了双眼,脸上的怒容也变成了疑惑,没再有动作。
      走到两人身旁的陆怀绮只对着安墨澄笑道:“澄哥哥,我们又见面了!”边说边朝他走来,耳后的头发也微微飘动。
      “澄哥哥!他何时跟安墨澄这么好了?”背后传来这声音。
      安墨澄动了动喉咙,开口道:“陆公子,真是有缘。”说着作了一揖。
      只见陆怀春风满面,笑了笑也对着安墨澄作了一揖。随即敛了笑容,对着代嵘正声道:“这位同窗,你可还有话跟澄哥哥说?没有的话,还望借过一下。”说完便等着代嵘离开。
      代嵘肯定是早已听说过此人大名,不过陆怀绮素来也不跟他们这些人打交道,所以同龄人中也没有人跟他交好。虽说代嵘在这兰台城中不似陆怀绮那般众人皆知,但好歹是代府上的二公子,第一次跟他讲上话,居然只被叫做同窗,像是不认识他似的,心里有些愤懑。便自顾开口道:“在下是当朝内廷司总丞代峰焘之子——代嵘。”
      安墨澄只见陆怀绮眉眼之间稍显不屑,随后说道:“哦,原来是代家二公子,不过我之前一直只知晓代家大公子代岑,竟不知你竟是他弟弟,真是失礼失礼。”
      屋里一时一片寂静,没人做声。代嵘脸上更觉尴尬,心里的气憋了满腔,可又不好对着他发作,便作罢,扭头而去。
      代嵘走后,陆怀绮的眉眼间又带起笑来。安墨澄见了他这副面容,忽觉今日的天光都明亮了一些。只是心间也跟其他人一样还有疑问,便问道:“陆公子,你为何到这书院里来?”
      “来念书啊。”陆怀绮认真道
      安墨澄又问:“陆公子不是一直以来都是请先生在凤鸣府上教吗?”
      陆怀绮怨道:“在家,一个先生教我这一个学生,严得很啊,都偷不得半点懒。”
      听完他这回答,安墨澄笑笑。
      说完,陆怀绮就走到安墨澄身后的座位上,坐了下来。看着他走到了后面坐下,安墨澄也坐下了。坐下片刻,突感后背被轻点两下,转过头来,陆怀绮皱起了眉问道:“澄哥哥,书院里的先生严不严?”
      “还好,就是有点喜欢让人回答问题。”
      “啊!我最怕回答问题了。那要是答不上来,要被罚吗?”陆怀绮眉头皱得更深了。
      安墨澄如实答道:“会。”
      “被罚什么?”
      “下学后,留下来打扫庭院”
      “啊,就那个院子?”陆怀绮指着窗外,惊道:“那么大,而且很丢人啊!”
      安墨澄好笑,道:“陆公子,你还没有被罚呢。”
      “唉,这叫未雨绸缪,居安思危。”陆怀绮右手撑脸道:“我长这么大,扫帚也才摸过几次,也不知要扫到什么时候。”脸上一脸愁容。
      正愁着,先生就走进来了,顿时屋里的各种声音都消停了下来,静等先生开口。
      “从今日起,陆怀绮陆公子也是大家同窗了,希望大家共论学理,同究同辩。”先生一身素衣,一尾白胡。
      安墨澄身前的书翻着,但此刻却读不进了,先生说的什么话,也没听见,总感觉背后有一股隐隐的热流,顺着背爬上了脖颈,害得他不能专心。
      先生摸了一把胡子,问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则何如?”先生坐在台上,静静把下面的学生全扫视了一遍,最后点道:“今日是陆公子第一次来这书院,不如,就你来答吧。”
      安墨澄听到这名字,就不恍惚了,心道:“未雨绸缪果真还是对的。”不禁为他捏了一把汗。
      在座的所有人,一下子目光都聚集到了陆怀绮身上,安墨澄也屏息听着。一阵窸窣的声响后,他只听到:“回先生,不知。”
      一听这回答,许多人偷偷笑起来,窃窃私语道:“不是说,这陆公子八斗之才吗?看来都是假的了。”看了陆怀绮的表现,代嵘脸上瞬时满面荣光。
      先生脸上稍显不满,盯了一眼,房里又恢复安静,然后才严肃道:“下学后,留下打扫庭院。”随即又扫视起来,有的人的头都已经快要低到桌下。
      “代公子,你说说。”
      代嵘站起来,自信说道:“‘非幡动,非风动,仁者心动’,此亦同理,心动则树动,心静则树静也。累于外诱,心所以动;绝于外诱,心所以静。所以,欲树静,必绝外诱,心静之,则树静之。”
      先生微微点头道:“有理。”
      代嵘洋洋得意坐下。
      先生又叫道:“安公子,你怎么看?”
      安墨澄缓缓起身,柔声道:“我不赞同代公子的看法。”
      先生眼睛里闪出了光:“哦?为何?”
      安墨澄沉声道来:“明道先生有曰:‘所谓定者,动亦定,静亦定,无将迎,无内外。’代公子说的即是心累于外物,则不定,心绝于外物,则定。心有意绝于外物,内外所以分也。然外物不可穷,绝之亦无尽,静何得之?然,累于外物之动心为心,绝于外物之静心亦为心也,心之天理,顺而从之,动静则皆合于理。所以心无内外,心亦无动静。‘以其情顺万物而无情’‘内外之两忘也,两忘则澄然无事矣’忘内外,忘动静,树亦无需静矣。”
      先生喜上眉梢,笑道:“妙哉妙哉!”
      安墨澄一坐下,就听见陆怀绮在他身后悄声道:“澄哥哥真是厉害!信手拈来之物,竟是我听都没听过的。”

      下学后,四人都已拿着书各自散去,安墨澄也正欲回家时,看见窗外莫大庭院里的陆怀绮正拿着扫帚扫着那一地落英,面带难色,而站在一旁的成烨依然双手抱在胸前,面无表情地等着他扫完,活像一个督工。走出堂门后,安墨澄把书放在了一旁地上,找来一把扫帚,也扫起来。白衣曳地,青丝绕指,轻扫落花入人心。
      “澄哥哥,你这是做什么?”陆怀绮一手把扫帚立在地上说道:“我一个人可以的。”
      安墨澄仰头道:“你一个人要扫到何时啊?”
      陆怀绮稍显犹疑道:“可是被先生看到你帮我了,就不好了。”
      “他不会知道的。”
      陆怀绮嘴角一开,露出皓齿,笑得很明媚。青衣拂红尘,一笑黯春光。
      寂声扫了半日,终是扫完了,陆怀绮提着竹篓走到树下,单手一倾,一骨碌,竹篓里的落花全都倒在了海棠树下,再随手一扔那竹篓,就坐到了旁边的石头上,拿衣袖擦起汗来,似一副才耕完地的累样。安墨澄拿着扫把走到了他身边,也坐到了那石头上。他如雪的面容没露出一点绯色,陆怀绮见了道:
      “澄哥哥,你为何是一副风轻云淡样,而我却像是一头才耕完地的黄牛?”
      安墨澄听他这比喻,笑道:“我做惯了,所以就不觉累了。”
      “澄哥哥真是弄得了墨,耍得了……扫帚啊!”陆怀绮道:“我娘告诉我,我小时候有一次拿着扫帚学大人扫地,扫着扫着他们就找不见我了,他们找了好久,最后是我自己跑了回来,扫帚不见了,手里攥着一把东西开开心心地跑到我娘面前,说要给她炒黑豆吃,手一摊开,原来是一把羊屎豆。我娘又好笑又着急,急忙掰开我的嘴,看看我吃没吃。哈哈哈哈……”说完陆怀绮自己已经笑得捂起了肚子。
      安墨澄也跟着陆怀绮笑起来,不过只是浅浅的笑。听着陆怀绮讲起他娘亲,他也想起了他的娘亲:“我小时候有一次给我娘熬药,想要快点把药熬好,就拿吹火筒吹火,熬了许久也吹了许久,终于熬好了,我小心翼翼端到我娘床前,可我娘一直发笑,笑得喝不下药。我去照镜子才发现,我嘴上居然长了一圈“胡子”,原来是我吹火筒拿倒了,用来对着火的那头被我用来吹了。”
      陆怀绮在脑海里想象那个小小的澄哥哥长了一圈“胡子”,就被逗得笑个不停:“那澄哥哥为什么不用扇子?”
      安墨澄道:“扇子在有一次我熬药时因为打瞌睡烧掉了。”说完,安墨澄脸上的笑意渐渐地散了。
      陆怀绮见了他神色,也慢慢没笑了,随后找话题道:“白驹过隙,忽然而已啊!澄哥哥年岁几何?”
      安墨澄道:“十七。”
      “我十六,看来这哥哥真是叫对了呢!澄哥哥生辰是哪天?”
      从未有人过人问过他生辰,自从赵云淑去世,他再也没过过生辰,这生辰只有他自己记得。安墨澄捏紧了手里的扫帚道:“四月十六,”顿了顿又反问道:“陆公子呢?”
      陆怀绮发现了什么宝贝似的,说道:“四月十六,跟花神节一天诶!我的话,八月初五。”
      ……
      两人聊着聊着,日下西楼,站在庭院另一角的成烨提醒道:“公子,该回家了。”
      陆怀绮眼里的笑意未改,只是眉头稍稍皱了一下,缓缓站起身道:“那澄哥哥,我们明日再见了。”
      “陆公子明日再见。”安墨澄此时也站着对他道。
      准备转身走的陆怀绮,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来,说道:“澄哥哥莫要叫我陆公子嘛,听着生疏了。”
      安墨澄一怔,问道:“那陆公子想要我叫你什么?”
      陆怀绮向前走了一步,凑近了安墨澄,嘴角微扬,说道:“怀绮。”
      说完陆怀绮就转身离去了,走到成烨身旁,用手肘碰了一下他。留下还在原地的安墨澄,站了半柱香时间后,才走到刚才放书的地方,低下身去捡书。出了书院大门,走了片刻,才发现,方向走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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