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桃

　　大抵是金乌心里舒坦吧，这几日的光照也分外的绵柔，反正清闲，那不如去西海上晒晒太阳，澡濯一番，捋捋毛。

　　阿曜喜欢西海。

　　许是因为月老说，她原本就生在这。

　　怪哉怪哉，她一个山雀如何会生在这海水之中，教阿曜十分的不解，可素来多问一句，老头也不愿多说。如此便罢了，阿曜也不在乎，反正也不碍着她吃，碍着她睡，管这么多干啥。

　　方才入海上空，便听底下人唤。

　　“阿曜，阿曜！”

　　是她那小伙伴，一只小龟，在礁石上蹦又跳的喊她。

　　阿曜便落下来，收了羽，呆在了龟壳上。

　　龟名作元元，同阿曜一同长大，相识久了。元元是龟丞相的小孙孙，爷孙俩在西海龙宫当值。他们属玄龟一族，玄祖归墟，爷孙俩就给落下了。流落天涯，最后来给西海给水龙王一家打杂。
　　这海里头遍是珍宝，阿曜喜欢的火珊瑚、紫珍珠可都是元元给她弄到手的。
　　阿曜常来西海晒太阳，只管呆在元元的龟壳上随海漂流，松松就消磨了一整日时光。

　　近来有些得意洋洋，她昂扬的立着，遂抬起一只爪子：“我这利器现如今可要赛得上金乌了，再过得些日子，便与他其高并肩，叫他瞧不起我，欺负我！”

　　几日不见阿曜又变了些，元元瞧着有些晃神。提起金乌，她这幅模样却有些与金乌相似。
　　可阿曜没有玄尾，没有三只脚，亦是白羽。

　　像也不像。

　　“阿曜。”元元左瞧右瞧：“你真的是山雀吗？”

　　“嗯？”

　　阿曜从元元的壳儿上跳下来，由着他绕着一圈儿打量。

　　“我觉得你和她有些相像。”

　　“相像？”阿曜不明白。

　　海龟夜里闲来无事喜探头出海静静望月，所以元元最是晓得她的模样。他道：“像月儿呀。”

　　阿曜却不以为然，元元这小子打小就暗恋月儿，如今是见谁都是见月了，“哪里有秃了屁股的月，月儿姐姐那银尾可是我羡慕不来的。好了，我让你瞧瞧我的仙身。”说罢，空中盘旋，化作一妙丽人儿。

　　元元一看阿曜如此俊俏，是欣喜的很，围着他的脚跟打转：“阿曜阿曜，你是如何修得这般仙身，这样漂亮！”

　　毕竟他们这样一介小小生灵能修成这等资貌，是教人意想不到的。

　　“谁知道呢，就生的这么漂亮了。”阿曜沾沾自喜。

　　元元狐疑的打量她，撇嘴说：“你定有秘诀，不肯告诉我。”

　　她蹙眉假作认真的思量了一番，“秘诀？秘诀是什么呢——大抵是天资优异吧？”说着，她戏谑的揪了揪乌龟脑袋上那一根儿小卷毛。

　　“你笑话我！”

　　一追一躲的，从前元元跑不赢阿曜，如今更跑不赢了。

　　龟族寿长，举动迟缓，修为也如他们一举一动那样慢，别的飞禽走兽修成灵仙或许要个六百年，他们便需得要个六千年。照说元元还大阿曜一些，如今阿曜已作妙龄女子，可元元只是个背了壳儿的孩童模样，要真正修得个像样的人身还得一千年。

　　他不也盼着倘若修得个好看的仙身，月儿姐姐才喜欢他。

　　日落，俩坐在礁石上。

　　“近来有什么新鲜？”

　　元元卸下自个儿的壳，往里边捣鼓了一番，便捧出一株点缀了小白花的草来。

　　“铛铛，西海香草！”元元递给她。

　　随之淡香扑鼻，那香草周身茎叶似有流光，如西海面上那波澜斑驳闪闪。

　　“上月里龙王喜得麟儿，赏百官香草，我便得了，不想却是一株天姚。”

　　“天姚？美尚且不说，这香气竟如此迷人，当真是活色生香第一流。”阿曜好奇，早有耳闻，从来不闻此香，如今头一回见。

　　天姚是世间之珍稀，千万年不得一株，此在西海海沟阴阳之交界处不见天光，常年聚阴，在太阳照进海沟一瞬之间长出，实在难得。异香诱人，迷惑众生，味妖冶，即天姚。天姚入体，姚香如影随形，人在欢愉之时，香气出体，即可迷惑衾卧间的心上人，让其神魂颠倒。

　　简而言之，与媚药无二。

　　三界众女，皆盼得此一株。

　　天姚在掌中飘摇，阿曜瞧得双眼亮晶晶的：“你竟要将这般好的东西给我？”

　　“当然啦。”元元说：“我知道你们女孩子最喜欢它了。”

　　她激动的抓着元元的双手，泪眼婆娑。
　　“好元元，我定要好好修行，以后得了仙职，做了官，定待你不薄，我领你去瑶池上玩儿、我领你去月宫找月儿姐姐。”

　　龟子也泪眼婆娑：“好曜曜，我等你。”

　　小小山灵水兽修为低，向来入不得天界，阿曜这厮多是仗着月老的面子上天入地的，那瑶池仙境上的好玩儿也都是阿曜见了来同元元讲的，那凡间没有的珍馐美馔，阿曜也会悄悄捎来给她这小伙伴。

　　元元是海兽，听阿曜叙说天上那些个趣事儿也是艳羡得及，玄武一族也唯有先祖入过天庭，连爷爷这把岁数了都未曾随过龙王上界觐见。故而这小龟的夙愿便是盼望能去天上瞧瞧，倘若能见到月儿姐姐，岂不是美滋滋。
　　原先俩孩童天真，阿曜出了鬼点子，她用小小身躯叼着元元飞至那云巅之上，哪想一重天都没过，就被那风神一阵大风把二人刮散了，元元也失踪了好几日，把龟丞相给急坏了，最后在南荒地上一小水沟里才找着。愣是摔得鼻青脸肿，还被龟丞相训饬了一番：“好好的龟子，做龟就要守好做龟的本分，干甚么想那上天的美梦，那天界是你去得的？”

　　元元受了训，还给摔成这样，阿曜心底知悔悟，是再也不敢出鬼点子了。
　　邪门走不得，那便走正道，阿曜那时心想好生在天庭务职，以后做了官，谁还敢挡着她的人不成？

　　三伏里回了扶桑树小住了几个日子，转眼到了秋。

　　阿曜也不是不挂念金乌的，每每入了夏，她都爱回到故里陪他这个空巢老人儿说说话，尽管金乌丝毫不屑。其实......说白了夏里金乌阳能最旺，尤其是那三伏天，别人热得要死，可阿曜却不惧，她自小就发觉一年这个时候和金乌待在一块儿分外的舒坦，在那树洞里睡一觉起来精神气爽。大抵是靠着扶桑枝干窃取了金乌的修为罢？阿曜是这样想的，不过她肯定不会告诉他的。

　　呆了几日，便带着金乌给托的事儿往月宫来了。

　　金乌这厮，明明每次都是他自个儿托人帮事，还拽的跟二五八万的大爷似的。
　　屡屡端着个架子，冷不丁来一句：“入秋了。”

　　仅此一句，便要阿曜自己意会了。
　　“拿来吧。”

　　他便将一信笺递给她，她便懂事儿的给捎来月宫。

　　信给谁人？来月宫，自然是给月儿姐姐的。

　　月宫清冷，处处寒霜挂枝头，由汤州来到这儿，可谓是冰火两重天。月宫宫主甚喜爱豢养那红眼白兔，未至月府便见处处桂花树，香气袭人，树下落了桂儿，几只兔子消闲在此，清净得很。

　　“请见太阴娘娘。”阿曜福礼。

　　那长耳的小宫娥提着蓝盈盈的灯笼就去唤了。

　　还似往常一样，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曜啊，阿曜啊！”月已然高声唤着急急迎来了。

　　“月儿姐姐。”

　　月将怀抱里的兔子递给了小宫娥，忙来挽着阿曜的手，噼里啪啦的就一堆话：“都多少日子里了，你才来看我，是不是不想我了？也就前些日子行空时在北海上瞅着你一眼，说，可是去那里皮了？又寻着什么好玩儿的了？”

　　“唉哟。”阿曜坐定，倒了玉案上白瓷壶里的奶茶喝，“姐姐，您一股脑问这么多话，我怎么来得及答您呢。”

　　“是是是，慢慢儿说，不急不急。”月十分宠溺。

　　俄顷，宫娥排成一行，一个接一个的给端上来了托盘，满满当当的花式点心。桂花糕自然不说，月宫的桂花最是香，桂花糕也是三千世界独一份儿。其次，玉碗中的珍珠翡翠汤圆、梅花碟的栗子糕、捏成兔团的小窝头、蜜酱花生，还有阿曜最爱吃的蒸笼地瓜糕......愣是眼花缭乱，将这世上的点心糕子都摆齐了。

　　阿曜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照旧心疼阿曜，月知道她打小爱吃点心，这月宫也最不缺点心，从来都是给她张罗的齐齐整整。所以阿曜知道，嘴馋了便来月宫耍一耍，准饱口福。
　　这月宫虽然清寒入骨，月儿姐姐也是极阴之象，可她为人却与金乌全全相反，素来待人热诚，话也颇多，尤是对阿曜关切有加，甚至叫她有些盛情难却，哪像金乌那厮，生身火热，却总让人觉冷。
　　好像谁都欠他八百吊似的。

　　月待阿曜好，好的跟亲娘似的。
　　阿曜打小就爱美，月儿就在晚里行空之时寻觅天南地北各式各样会发光的小花儿，待小肥啾来窜门，给戴在头上，瞧肥啾欣喜得舞，她心底分外喜悦。

　　阿曜吃得俩腮帮子鼓鼓的，吃了蜜饯，小嘴儿也甜开来：“月儿姐姐，这将近仲秋，六合团圆，见您越发是比往年的秋里更漂亮了。”

　　“咱们阿曜才漂亮，瞧那水灵灵的眼儿，小红唇，叫人瞧了心生欢喜。我就盼着呢，你多来月宫陪陪我，瞧着你，我心里也喜欢。”

　　阿曜鼓着腮点点头，遂寻出信笺：“对啦，金乌给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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