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胡亥鸡飞狗跳的日常

　　上郡地处北部边陲，人迹罕至，草木稀疏，高高的城墙耸立在大地上，倒显得寂寞孤独。

　　十里亭坡上，裴子衿勒住马，遥遥望向上郡的城墙，阴云密布，寒风萧瑟，雪花簌簌落下，打在她的眼上。

　　自打中指流血后她马不停蹄的赶了几天，总算是赶到了。

　　此时城外正有一大队兵将在练兵，整整齐齐的列成方阵，将士们练武的吼声随风飘来，那气势，好似远在天边般缥缈又似近在咫尺间震耳欲聋。

　　裴子衿犹豫了一下，从坡上打马而下，马蹄疾踏，风雪呼啸，几十息就奔到了众将士的附近。

　　有耳力好的兵将在她冲下来的那一刻就听见了声音，转头警惕的看过来，眼见着她越来越近，所有将士都停止了练兵，齐刷刷的转身看向她的方向。

　　几百号人不约而同的盯着她由远及近，所有人都握紧了手里的兵器，眼睛还一眨不眨的，裴子衿感觉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她使劲一拽缰绳，马儿嘶鸣着抬起前蹄，停住了。

　　“来者何人？”

　　裴子衿闻声向着上郡城楼上看去，那里站着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声音力道浑厚有力，穿着也像是将军模样，她暗道这难不成是蒙恬？

　　裴子衿没有下马，仰头看向他：“我是小公子的奴才，奉命前来！”

　　小公子？城楼上，蒙恬皱着眉头，喝道：“可有手信？”

　　她从怀里掏出小公子给她的信物，扔给对面一个将士，那将士一把接过来，奔向城楼，没多时就出现在蒙恬的身边，蒙恬看着将士拿过来的东西，是一枚小小的铜片，上面刻着胡亥二字，看着很不值钱。

　　裴子衿看着他接过信物后就转身离开了，连句话也没留，就估计他是去拿给扶苏看了，她只好继续坐在马上忍受着风雪拍打和无数将士的注目礼......

　　“小公子？”大公子接过蒙恬手中的信物，看了看，笑道，“这的确是小公子的东西，还是吾在他儿时赠与他的，没想到这么个不值钱的玩意，他竟然留到现在。既是小公子派来的人，就让她进来吧。”

　　蒙恬拧眉：“就怕是来者不善。”

　　“那也要听一听来意。”大公子将铜片放下，“带进来吧。”

　　没多时蒙恬就带着裴子衿进来了，大公子看着她跪下行礼的样子，说道：“吾记得你，你是那个荆轲同门。”

　　裴子衿跪在地上称是。

　　“小公子不远万里也要传的话，是什么？”大公子问。

　　裴子衿抬起头：“佞臣歹恶，恐沙丘有变，盼兄长领兵营救。”

　　大公子皱起眉头：“发生什么事了？父皇可还好？”

　　“赵大人将徐大人派回来的人扣在掌中，企图调换长生不老药，居心叵测，陛下在巡游途中身体每况愈下，小公子担心他会趁机对陛下不利，所以想让大公子带兵前去沙丘以防万一，陛下暂时还不知道此事。”

　　“以防万一？”蒙恬在一旁忍不住插上一嘴，“大公子，莫要听信这小女子的话，小公子怎会让您做出这种决定？非战非乱，您带着兵将贸然前去，若是被陛下当成谋逆，小公子到时可还能出面保您？更何况小公子顽劣，何时有这等缜密心思去观察佞臣了。”

　　蒙恬单膝下跪，拱手道：“还望大公子三思后行。”

　　大公子看向裴子衿：“可还有别的话？”

　　裴子衿摇了摇头。

　　“那吾不能随你走。”大公子见她面露急色，微微抬手道，“蒙将军能想到的事，小公子如何想不到？他既让你来传信，却又拿不出可靠的说辞来说服吾，吾如何能去？”

　　裴子衿说：“那如何大公子才会相信赵高有弑君之心呢？等到赵高派的刺客来杀我的时候吗？”

　　看到大公子面色凝重，她继续说：“小公子与赵高已有嫌隙，且赵高已经知道我来上郡的事了，相信不出几日，这里就会有刺客潜进来，只是赵高既然有胆子弑君，恐怕派刺客来也不会只是杀我一人，我的命贱，难道大公子的性命也不值钱吗？”

　　蒙恬怒着起身去抓她的脖颈，死死勒住，“我看你这贱婢才是刺客！心怀不轨！妄图扰乱大公子！”

　　武夫粗鄙！裴子衿被掐住咽喉，喘不过气来，脸瞬间憋得通红，却还不忘怒视着他。

　　大公子抬手制止他：“蒙恬，松手！”

　　蒙恬眯着眼睛盯着裴子衿，手上狠劲将她一推，松开了。

　　裴子衿倒在一旁不停地咳嗽，大口的喘着气，她看向大公子：“我知道大公子仅凭我几句话是不能轻易下决定的，但请大公子慎重考虑一下，如今我来这里的事暴露了，小公子还与赵高同在行宫中，处境必定十分艰难。”

　　“就算是大公子不为小公子的安危想一想，也要为陛下想一想，此事若是假的便罢，若是真的又该如何？大公子当真可以为了一己之利，而将父亲和弟弟的性命置之度外吗？”

　　蒙恬双目一瞪，怒道：“你这贱婢竟敢这么和大公子说话！大逆不道！”

　　裴子衿一脸怒色的直视蒙恬：“蒙大将军说我大逆不道，不知若是陛下和小公子真的因此身去，从中阻挠万千的蒙将军您又是什么？赵高的帮凶吗？”

　　这个时候还管什么言语不敬啊，我这也是在救你啊！裴子衿怒其不争的暗道，若是让赵高得逞，将来最先死的就是你们！

　　蒙恬似乎被她竟敢反驳而吓到了，起身拔出腰间的佩剑，直指裴子衿，“大公子，这女人图谋不轨大言不惭，末将请命杀掉她！”说着剑光寒寒，笔直挥来。

　　裴子衿腾地站起来，闪身躲过，手腕在腰间抹过，随后向他手腕狠狠挥去，手中的软鞭顷刻抽在蒙恬手背上。

　　蒙恬没想到她还有武器，忍着手背的鞭痛，抓紧了剑又要砍去，大公子揉了揉眉心，高喊道：“住手！”

　　“这件事吾会好好想一想，你先下去吧。”大公子见两人不再动，便看向裴子衿说。

　　裴子衿想了想说：“蒙将军之前说的冒然带兵前去有些不妥，也没错，大公子若是因此觉得不便前去，不如到时将兵士们留在几里开外处，您只身前去探望身体抱恙的陛下，也是说得过去的。”

　　蒙恬瞪了她一眼，这女人翻脸真是比翻书还快，现在又想用怀柔之策了吗？

　　离开大公子的书房，门口，蒙恬狠狠的剜了她一眼，裴子衿偏头看着他。

　　“蒙将军如何才能信我？”她问。

　　小公子一向只知吃喝玩乐，何时开始关心起旁的事了？更何况，带兵离开可不是小事，谁知道是不是小公子在算计大公子。

　　蒙恬嗤笑：“贼心不死，还想让我信你，痴心妄想。”随后他停顿了一下，似是想到了什么，又说道，“你不是说会有刺客来？若是你被刺客杀死了，我就信你。”

　　裴子衿颦眉，不解的问：“蒙大将军一直都是这么多疑吗？你就半点没有信过我说的话？”这般没脑子，领兵打仗都是怎么赢的？

　　蒙恬冷哼：“你死了我就信了。”

　　裴子衿眯了眯眼，突然凑过去问道：“我看你这岁数都能当我叔叔了，还没媳妇吧。”

　　蒙恬见她突然贴近怕有不轨立即躲开，再听她这么一问，也不说话，就瞪着她。

　　默认了？裴子衿上下打量着他：“蒙将军老是老了点，但身材很好，又身居高位，只可惜没有脑子所以找不着媳妇，啧啧啧，真是活该。”

　　说完她撒腿就跑，蒙恬在她身后提着剑追上来，口中还喊道：“贱婢无礼！”

　　裴子衿手臂一挥，鞭子甩上院子里前面的一棵大树的枝干，随后借力双脚在树干上蹬了两下，跳上一支不细的枝干站稳，她双臂环抱着树干，低头看着下面的蒙恬。

　　蒙恬从军多年，却没有点亮爬树这个技能，站在树下，他冷哼：“有本事你就一直在这里待着。”

　　风雪交加，站在树上又体会到了什么是高处不胜寒，裴子衿缩着脖子说：“有本事你就一直在这里看着我。”

　　两人都目不转睛的盯着对方，中间似乎有火花噼里啪啦，最后蒙恬冷道：“小公子如何相信你一个女人能安全到达上郡？”

　　裴子衿冲着他的右手扬了扬下巴：“蒙将军吃了我一鞭子竟然还能问出这种问题？”

　　“宵小之辈只会暗袭，算不得本事。”蒙恬不屑道。

　　裴子衿撇撇嘴：“真的没媳妇吗？要不要宵小之辈教教你？”

　　蒙恬挥剑在树干上猛地一砍，她只觉得像地震一样整个树都晃动了，她不禁抓紧了树干，冲着他喊道：“恼羞成怒欺负女人又算什么本事！将军又如何，和我这宵小之辈也没差别！”

　　“你给我下来！”蒙恬怒道：“凭本事说话！”

　　裴子衿十分不要脸的说：“宵小之辈只会暗袭，没得本事！”笑话，这人只是对着树干砍一剑而已就能让树晃动不止，她能是他的对手吗？傻子才下去。

　　蒙恬突然抬脚狠狠地踹在树干上，树晃动的更加厉害，裴子衿脚下一个不稳，直直的跌了下去，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她刚想爬起来，一道寒光就闪来，下一秒，蒙恬的剑已经架在她的脖颈上，削断了她的一缕青丝。

　　裴子衿抬头看他，见他眼里怒气不减，叹了口气，“大将军，我真的是来求救的，不是来离间的，你为什么就是不肯信我呢？”

　　“我这一路上提心吊胆，连个好觉都没睡，一面担心被刺客暗杀，另一面又担心来的太晚耽误正事，马不停蹄的跑死了四匹，不是为了来这里玩的。”

　　她说，“小公子若是还有别的法子，也是不会冒险让我一个女子来找大公子的。”

　　蒙恬冷道：“硬的不行，打算来软的了？”

　　不是，行军打仗的人都这么倔的吗？认准一件事就不回头了？

　　裴子衿仰着脖子破罐子破摔：“来来来，砍死我吧，怎么说都不听，哪有你这样的！带兵打仗的时候，有人告诉你前方有埋伏去了就会死，你也这么又倔又多疑，不听劝的硬要带着弟兄去送死吗？”

　　蒙恬将剑收回剑鞘，面无表情的说：“我会自己去，就算是死，也不拖累其他人。”

　　裴子衿一愣。

　　“大公子绝对不能带兵去沙丘，我可以。”他平静的说道，眼中的怒气荡然无存。

　　裴子衿皱着眉头：“所以你刚才是一直在试探我吗？”

　　“不是。”他盯着她冷道，“你说我没有媳妇，我是真的很生气。”

　　“那你有媳妇吗？”裴子衿觉得这反转的有点快，怔怔的问。

　　“......没有。”

　　“那要我教教你吗？”

　　蒙恬复又将剑拔出一半，裴子衿忙怂道：“将军威武，不愁没有媳妇！”

　　“此事我会与大公子商议，你不要再来打扰。”蒙恬说，“若是到时我去以后发现果然是小公子的奸计，第一个杀死的就是你。”言罢也不再看她，转身向着书房走去。

　　裴子衿站起来，拍掉身上的积雪，有点不解，这个蒙恬之前种种难道是因为太忠心了？

　　书房里，蒙恬去而复返，大公子站在窗前，窗子开着，任风雪吹进屋子。

　　“大公子。”蒙恬说。

　　大公子关上窗子，转身看向他，面色凝重：“巡游队伍有兵将相随，小公子却不向他们求救，反而让一个女人不远万里的前来，蒙恬，吾心不安。”

　　蒙恬单膝跪下：“大公子，末将可以前去一探虚实，以防不妥。”

　　“若是边境来犯，没有你坐镇，如何稳定军心？”大公子摇头，“此事唯能吾前去。”

　　“大公子才智无双，在此定比末将更好。末将一介武夫，死不足惜。”蒙恬说，“还请大公子三思，莫要以身试险。”

　　大公子摆摆手：“你先下去，吾想一想。”

　　入夜，大公子坐在书桌旁，展开一块牛皮布，借着微弱的烛光，提笔上书。

　　笔才落下几画，窗旁就有细微的响动，他没有停，也没有转头去看，而是继续写。

　　窗子被小心的推开，一个黑衣人悄无声息的落在地上，房间烛光昏暗，他似是没有想到在如此烛光下大公子竟然没有睡着，微微一顿，随后手中提着匕首，向着大公子的后背刺去。

　　书房的门蓦地被推开，风雪猛地吹进来，未见来人，一条长鞭先飞快入内，抽在黑衣人身上，随后裴子衿赶进来，向着黑衣人又是一鞭子。

　　那人侧身避过同时从袖中飕飕飕掷出三个东西，裴子衿偏头躲开，那东西就嵌进了木门上，是三枚铜钱。

　　黑衣人趁着她躲闪分神，手中匕首挥向大公子，偏偏大公子不知在写些什么，对他们的打斗丝毫不在意，连躲都不躲开。

　　裴子衿心里一急，倏然收回鞭子，一个翻身过去飞脚踢出踹在黑衣人身上，将他踹到旁边。

　　“大公子！快躲起来！”她喊道，同时在心里暗暗着急，蒙恬去哪儿了，夜里难道都不守着点大公子吗？

　　大公子八风不动，充耳不闻，依旧奋笔疾书。

　　同时黑衣人被踹至一旁时袖中又甩出几枚铜钱向着大公子猛掷下来，稍欠了些准头，铜钱锵锵锵的钉在书桌上，有一枚甚至险险的擦过大公子的手背钉到了地上，手背瞬间划出一道血痕。

　　这么大动静都没个下人过来看看，裴子衿估计是这刺客早就把巡逻的人给暗杀了，这屋子不大，她使着鞭子分外受限，遂将鞭子掐在左手里，对着起身的刺客就是冲面一拳，势劲锋锐。

　　感谢原身的师父，十八般武艺没有只让她学鞭。

　　刺客伸臂挡住，回手带着匕首向她刺去，裴子衿斜身闪避，举拳向他右肩猛击后手掌顺势滑下，抓住他的右手腕用力一掰，匕首应声而落，刺客飞起左脚一个侧踢踹在她的腹部，同时闪电般的冲着大公子挥出袖子。

　　裴子衿本以为又是铜钱一类的小把戏，却不料竟是灰白的粉末，房门大开，粉末顺着风向瞬间就被大公子吸入肺腑。

　　刺客又想对她挥出粉末，裴子衿却已有防备，闪身躲到风的同向，粉末无法被吹到她这边，刺客也无心恋战，同时蒙恬也急急赶到，黑衣人见事有不妥，忙顺着窗子逃跑，裴子衿跟着追了出去。

　　蒙恬担忧的看向大公子：“末将看护不利，请大公子责罚。”

　　大公子没有看他：“赵高果然派了刺客前来。”

　　蒙恬点头：“两个人，另外一个去了那女婢处，被她杀死了。”

　　那黑衣人脚程倒快，几十息就躲过所有暗哨明哨出了上郡城，看他轻车熟路，明显是早就来踩过点，出了上郡城，风雪更大，几乎看不清来路，好在与雪相比，黑色更明显些。

　　裴子衿的轻身功夫还练得不到家，一路上追赶总是落后在他不远处却一直拉不近距离，她拼命紧赶几步甩出鞭子。

　　长鞭擦在黑衣人后背，那人似是有停顿，她不禁又甩出一鞭子，鞭子一下擦在他脖子处，那人反倒没有躲闪，而是飞快的抓住鞭子，用力的一拽。

　　裴子衿没有料到他竟会如此动作，雪天路滑，她直接连人带鞭的被拽到他前面，同时他脚下急急站住，松开了手。

　　裴子衿只觉得眼前一花，风雪吹打的她睁不开眼，鞭子带着她从那人头顶划过，随后鞭子上的力道减了，而她被直直的甩向前方。

　　重重的落在地上随着惯性滑行了几息，蓦地腿部悬空，她心中一惊，忙死命抓住地面，却已经晚了，重力带着她急急下坠。

　　上郡城外面，有悬崖？

　　这是裴子衿掉下去时最后想的一件事。

　　刺客见她已经坠崖，回头又看了看上郡城的方向，想了想，最后向着沙丘的方向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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