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下

　　小姑娘被芷茗牵进来，一双眼睛便瞧见了坐在床上的顾浮卿，但是只是睁着眼睛看着，什么表情也没有。
　　芷茗解释道“公子这孩子不知怎么的，什么也不说，但是但凡别人下了命令，却是言听计从。”
　　顾浮卿此时身体不舒服，被子盖住下半身也没见让身体暖和多少。听了芷茗的话，心里猜测，没有聋哑却不愿意开口说话，也许这个孩子患有自闭症，或许是其他的心理疾病。
　　芷茗将小女孩牵近些，轻声说，“这位是顾大人。”
　　但是对方依然不做任何反应。
　　顾浮卿看着小女孩，只觉得有什么苦涩的回忆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紧接着顾浮卿便立刻恢复原状。
　　有些东西是不能回忆的，它只有刻在骨子里，痛满全身也不至于陷入这暂时的安乐。
　　顾浮卿温润得笑了笑，冰冷的手在女孩的脸上轻轻划过便离开，她的肌肤很温暖，虽然心灵饱受折磨，但是却是一个活泼的生命体。
　　顾浮卿看着女孩的眼睛，慢慢说：“从今往后，便好好活下去吧。”
　　好好活下去……这是新的命令吗？
　　女孩看着顾浮卿，眼中终于有些波动，但是顾浮卿没有发现，她的身体很差，掩面咳了起来，身体止不住得颤抖。
　　芷茗急坏了，她真是罪该万死，没有第一时间找个郎中来给公子瞧瞧身体！
　　房外服侍的婢女匆匆忙忙得端着热水进来，芷茗也吩咐人去找个郎中来瞧瞧。
　　小女孩还站在远处，看着顾浮卿，似乎整个匆乱的房内，只有她们两人。
　　靖一出去的时候正巧碰见了刚回来的纪衡，纪衡知道，靖一是顾浮卿的贴身之人，这般着急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
　　“出什么事了？”纪衡抓住靖一的手，问道。
　　“公子……”靖一刚想脱口而出，一想又觉得不对，也不管什么身份贵贱，立马挣脱开纪衡，跑了出去。
　　果然是顾浮卿出事了。
　　纪衡走进屋子里，入目的是忙碌的芷茗，不断进出的仆人，站在床边的小女孩，和躺在床上 时不时还咳嗽的顾浮卿。
　　纪衡大步流星得走进去，若是眼神能杀死人，恐怕纪衡在此时已经被芷茗千刀万剐了。真不知道，这个游手好闲的宁王又来捣什么乱。
　　纪衡走到床边，看着眉头紧蹙，脸色惨白的顾浮卿，一时间卡在喉咙里面的挖苦难以说出。
　　床边上，有一些废弃的帕子，上面鲜红的血触目惊心。
　　纪衡也没想到，这个顾大人，身体会这么差，也可以说，这个顾浮卿，真的很能忍耐。
　　这一路来，他以为只是舟车劳顿……没想到这个时候却咯血。
　　顾浮卿侧身，看了一眼在床边的纪衡，脸色极差得说，“宁王这是去哪逍遥来？”
　　纪衡坐到床沿，俯身温和地说：“听说河阳的丝绸是一绝，美人更是无数，这不，刚到就替顾大人试试水了。”
　　“这么说，还真多谢王爷关心。”
　　纪衡笑着，一双好看的桃花眼本能地想要勾着顾浮卿。
　　不多时，大夫就到了。
　　芷茗站在大夫前，行礼说，“医者望闻观切，请大夫先看看公子的情况，不必诊脉。”
　　大夫一脸紧张，这一看便是大户人家的，不用诊脉，说不定是想先考验他的医术。
　　大夫走进，看了看做在床上的纪衡后，再仔细瞧着顾浮卿，又看着地上的绢帕。
　　“这位公子此前可有什么旧病症？”大夫问向芷茗。
　　而芷茗却看向了顾浮卿。
　　顾浮卿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公子身体不好，常年咳嗽，且体弱易受风寒。”
　　“近日可有奔波受累，感染湿气？”
　　“这几日一直是马车颠簸，又连下好几天的雨……”芷茗说着说着有些哽咽，公子纵然驰骋官场，对人对事游刃有余，但是就是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大夫点了点头，“看样子，这位公子先天体弱，心脉不稳，又加上环境湿热，身体疲惫，才会咯血。”
　　“需要开些什么药？”顾浮卿弱弱得问。
　　“这药不能太生猛，在下这就写个温和的方子，按照方子吃上一个月，若是还有咯血的状况，再请我来，毕竟这是内伤，到那时再施以针灸，必定能有大的减缓，当然这位公子这几天必定要好好调养，不然日后会落下病根。”
　　“多谢大夫。”
　　纪衡看着虚弱的顾浮卿，轻轻说道，“原本想着倚靠顾大人安全回家，没想到顾大人身体这般羸弱，还需要本公子好好守着才行。”
　　“怎么，纪公子害怕顾某把罪祸背到你身上不成。”
　　“若是顾大人的话，这件事着实干得出来。”
　　一旁写着药方的大夫有些汗颜，怎么感觉这俩人像是千年的仇家，但是这气氛又尴尬得很，不管了，开完药房就跑路。
　　大夫开完药方之后又叮嘱了一番，详细得当，衣食住行面面俱到。直到被请出客栈之后，大夫才恍惚意识到，自己好像还没有诊脉呢，这到底是哪一步被带偏了节奏？
　　送走了大夫，纪衡边招呼还站在一旁的小女孩过来，从袋里拿出一个蝴蝶簪子，别在简单的发型上。这是他在回来的路上顺手拿的。
　　纪衡温和得笑着，对顾浮卿说，“顾大人觉得本王的审美如何？”
　　“好得简直一塌涂地。”
　　“多谢顾大人赞赏。”
　　顾浮卿心里翻白眼，她真的没料到，此人在厚脸皮这方面，造诣极深。
　　纪衡哦了一声，“这孩子还没有名字，不如顾大人为孩子起个名字如何？”
　　“只怕顾某跟不上王爷的审美，要叫王爷失望了。”
　　纪衡知道对方在揶揄自己，反而笑了笑，一脸无所谓得说，“没关系，本王不嫌弃。”
　　小女孩站在两人中间，不知道该看谁，纠结了一会，干脆盯着被子发呆。
　　“便叫她，无忧。”
　　没有任何华丽的辞藻，起这个名字，只是希望这孩子，后半生能无忧无虑，过上平等幸福的生活。
　　但是顾浮卿深知，乌托邦是不会在这个时代实现的。
　　纪衡静下来细细品味，然后笑着对无忧说，“这时一个好名字，以后你就是无忧。”
　　无忧，无忧……
　　这世上的人，无一不在追随，又无一不在远去。
　　黄昏来临，但是今日天气阴沉，似乎这黑暗暗的天要压了下来，直到将这人世间捻成粉碎。
　　河阳地势高，在一群不大的山脉围城的一个广阔的小盆地里，气候温暖，湿气旺盛，但是对与顾浮卿的腿来说，却是一个不小的折磨。
　　不过好在夜晚和白昼的温差不至于太大，这样也有利于她慢慢修养。
　　顾浮卿带着芷茗、靖一、无忧还有一个说什么也要跟着的纪衡去最近的酒楼吃饭，当然，吃饭只是一小部分。
　　河阳是一个大城镇，如今四周都是洪水四起，河阳便是积聚了四面八方的人士，于是乎，这里的物价，高得不是一星半点。
　　当然，这顿饭是纪衡买单，虽说他是个闲散的王爷，但名下在京城店铺少说也有两位数，更何况他手里还有个占股的八仙楼。
　　纪衡一脸无奈得看着顾浮卿等人点了酒楼里面最贵的菜，芷茗甚至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但是顾某人却气定神闲得对着芷茗和靖一说，“不用客气，随便点。”
　　纪衡看着发呆的无忧，心里总算有点安慰。
　　几人没有订雅间，只是坐在大厅里，桌面之间用屏风隔开，算不上宽敞。
　　等菜齐全之后，几人都开始吃了，但是无忧却是只看着碗筷，丝毫没有要吃饭的意思。
　　按道理说无忧自从跟着他们，已经又一天的时间没有进食，更别提原先在家的时候，洪水过后，庄稼尽毁灭，多少人被饿死？
　　纪衡停下干饭的嘴，温柔得对着无忧说，“无忧，吃饭。”
　　无忧果然才拿起饭碗，大口大口得吃着饭，但是面对这满桌的山珍海味，还是没有去夹任何菜。
　　顾浮卿取了新筷，为无忧布了菜，芷茗看在眼里，拿着筷子的手抖了抖，好羡慕无忧啊，有公子起名，还有公子投食！
　　“慢点吃，吃完了我再为你夹。”
　　纪衡第一次听顾浮卿这么亲切的语气，仿佛嘴里嚼着的米饭都变甜了，心里把顾浮卿的话回响了很多便，虽然觉得很温和，但感觉总有些不对劲的因素在里头……
　　夜幕完全降临，酒楼里的人也越来越多了。
　　人一多话题说起来，叽叽喳喳便有了很多消息。
　　比如说，有人讽刺着知府都过了知天命的年纪，既然还纳了一位二八年华的小妾，又比如说，前天突发洪水，某某县死了很多人。
　　酒楼一面很嘈杂，有很多声音都是断断续续听得不真切。
　　“王兄，我听说河阳边上有个小村子里面陆陆续续死了好多人呢！”
　　“怎么回事？饿死的吗？”
　　“这哪能啊……”
　　“来来来，张大哥喝！”
　　“老弟我敬你一杯！”
　　“别是感染什么病症！”
　　“咱也不知道啊……官家差了之后就封了消息了。”
　　“哟，你怎么知道的？”
　　“我叔在那村子里啊。”
　　“那你叔如何了？”
　　“别跟我客气啊，大家伙吃起来，我老张买单。”
　　顾浮卿集中精力地听，但是随着一声“节哀节哀”，那两人就再没声响，周遭只有嘈杂的劝酒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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