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东·半生诺【三国】

作者:寸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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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云变幻


      涵衣噘着嘴走了,小荻端盆温水过来让洛城洗脸。她脸上挂着泪痕,方才众人都以为她是摔伤之后疼哭的,和孙权在外面怄气的事才顺道瞒了过去。

      洗罢脸,吃过晚饭,洛城终于能在床上躺下。

      孙权蹲在床边,跟她诉说他的懊恼和悔悟,洛城倒想到自己的欠妥之处,孙权并不是故意不扶她,是她自己耍小脾气不等他回身过来,又不注意看路,才踩到了香蕉皮上。可是现在所有人都觉得她受伤是孙权的错。

      要说孙权有错,也只有一条,那就是在湖边发脾气惹她不高兴。

      这时进来几位侍婢,说是奉太夫人的命送一张竹榻过来,领头的那位禀告说,“太夫人吩咐,为了让谢夫人好生养伤,二公子这段时间就在竹榻上歇息吧。”

      她们将竹榻搬到窗边,七手八脚地铺好被子,然后哄笑着离去了。

      洛城望着竹榻发笑,孙权则恨恨地关上房门,回过身自觉地坐在竹榻上。洛城嗔笑着说,“居然还有被子,要我说,连席子都不该给你。”

      孙权卑微地朝竹榻上一躺,惆怅道,“我真是记住了,以后再也不敢惹你。”

      熄灯后,洛城腿疼睡不着觉,想翻个身,腿又使不上力,难受得在枕头上叹气。孙权掀起被子从竹榻上起来,摸索着来到床边问,“你怎么了?”

      洛城说,“我想翻个身。”

      孙权笑道,“那你喊我呀。”

      “我以为你睡着了。”洛城望着他在夜色中刚毅的面部轮廓。

      孙权抱起她给她翻个身,又轻轻把她放回床上,边帮她掖被子边嘀咕道,“我怎么睡得着?”

      洛城拉着他的手,“那你到床上来睡吧。”

      孙权俯身把脸埋在她的枕边,互相都感受到对方的眼睫毛在面前扑闪,他讪笑道,“我也想啊,可我怕碰到你的腿。”

      洛城会心一笑,担心他着凉,催促他回到竹榻上。孙权却不愿走,依偎在枕边与她夜谈,“我刚才在想,要是去年你在你家桃花园里遇到的不是我,而是周瑜,后来他也去你家求亲了,那你会答应嫁给他吗?”

      洛城觉得他的想法毫无道理,反问他,“我父亲怎会让我给人续弦?”

      孙权做一个假设,“要是周瑜从未娶过妻呢?”

      看他不依不饶,洛城便认真思考这问题,然后她忽然笑了,笃定地说,“我才不会要一个郁郁寡欢的人做我夫君。”

      孙权听到这句话,肆无忌惮地在黑夜中绽放他的笑脸。然后他在她额头上留下心满意足的一吻,美滋滋地回竹榻上睡觉去了。

      第二天,孙权有事要去军营一趟。涵衣过来看二嫂,拿了好些吃的玩的,洛城觉得反常,坐在床上问她,“陆绩这几天在干什么呢?”

      涵衣目光悠悠,“陆绩好几天都没来议事厅了,听说他母亲生病了。”

      看陆家太太的岁数,想必陆绩并不是她生的,陆绩能在家侍奉,说他仁义讲孝道也不为过。

      洛城记得八月时自己曾在陆府说过,以后会再探望陆家太太,可是眼下她连床都下不了,于是叫小荻带上补品药物,代她去陆府一趟。

      涵衣也想去,洛城觉得不妥,但是没拦住她,一溜烟她就随小荻跑了出去,所幸跑到院中被孙权截了回来。

      孙权一面拖她进屋,一面说道,“我不在家时你要陪着你二嫂,知不知道?陆府是你随便能去的吗?成何体统?”

      涵衣与他讲道理,“前些天吃葡萄我能去,探望病人我为什么不能去?”

      孙权把她推到洛城床前,自己坐在竹榻上,继续与她理论,“咱们大哥是吴侯,陆绩是臣子,吃葡萄是他们下帖子来请的,你去是给他们面子,现在他们家有病人,那是他们的家事,你犯不着自降身份到他家去。”

      涵衣怒目相向,“什么狗屁不通的道理。”

      孙权顿时火冒三丈,忍着好大的脾气没有发作,转头向洛城说道,“洛城,你来跟她讲。”

      该说的道理都被孙权说了,洛城不知还能说些什么,想了想,脱口便说,“女孩子不能随便往男孩子家里去。”

      孙权听她讲的这样直白,不由得把脸转过去偷笑。

      这浅显的道理对涵衣很受用,她低头想了想,然后腼腆地笑道,“好吧,那我等陆绩来。”

      半日后,小荻从陆府回来后,面带悲戚向洛城禀报说,“陆家太太怕是好不了了,现在都神志不清了。”

      初雪后的第二天,在万籁俱寂中,陆家的讣告送到吴侯府。府里上下都叹道,“还是没挺过这个冬天。”

      孙策身为吴侯,为表对吴郡陆氏的恩遇,携李夫人一起去陆家祭拜。太夫人则以私交的名义带孙权前去吊唁,洛城的腿伤好得差不多了,念着陆家太太与她投缘,也想跟着去。

      孙权却不答应,“这可不是玩的,外面那样冷,回头再把你冻着了。”

      她不再争辩,只好说,“那你代我给她上柱香。”

      涵衣与洛城一样想去不能去,忧伤地望着窗外的雪景。洛城走过去陪她,“涵衣,你要不要堆雪人?”

      涵衣没精打采地摇头,洛城正思考别的游戏,涵衣突然转过来问她,“二嫂嫂,人都是会死的吗?”

      “是的。”洛城不想骗她,“人固有一死。”

      涵衣对这个回答感到害怕,不安地说,“如果有一天我也死了可怎么办呢?那我什么都不知道了,什么都见不到了。”

      洛城抱着她小声安慰道,“人死以后会再投胎的,来世你会变成另外一个人继续活着。”

      涵衣趴在洛城肩上,不情愿地说,“我不想变成另外一个人,要是投胎,我还想生在孙家,还想让你当我二嫂嫂。”

      洛城被她说得心里五味杂陈,摸着她的头答应着,“好,要是有来世,你还是孙涵衣,我还当你的二嫂嫂。”

      转念又觉得涵衣的愿望不可思议,这世间应该没有几个人会希望来世跟今世活得一模一样,世人总有太多的遗憾与不甘,统统想寄希望于来世,然而,这辈子究竟是不是前世所期盼的那个“来世”呢?有几个人好好珍惜了今生今世呢?

      午饭过后,洛城带涵衣出来看雪景,洛城因为腿伤久不走路,移步缓慢。涵衣则在雪地里撒欢,到处留下自己的小脚印,看二嫂嫂走得实在太慢,她又跑回来搀扶着。经过孙策的院门,看到杨姬在领着朝颜和孙绍堆雪人,二人便动手加入。

      洛城给他们出了一个题目,“你们说,这满世界的雪像什么呀?”

      涵衣大声说,“像许多鹅毛。”

      孙绍也不落下风,“像许多蒲公英。”

      他二人说完,洛城与杨姬都望着朝颜,朝颜笑着缓缓道来,“像仙女的白头纱。”

      洛城与杨姬都对朝颜的想象拍手说好。经过一下午的努力,两个雪人威武雄壮地立于院中。

      孙权傍晚回来,洛城正在房里烤火取暖,他脱下落满寒气的斗篷外衣,轻轻从背后环抱住她,如痴如醉的。

      她回头笑问,“怎么了?像是几天没见到我。”

      他语带窃喜,“因为我高兴。”

      洛城眨着温柔的眼眸说,“去参加别人的丧礼,回来居然说自己高兴?”

      孙权慵懒地低头,脸贴着她单薄的后背,“母亲说我现在可以回床上去睡了,我不能高兴吗?”

      洛城嫣然一笑。

      他又说,“我还有一个能令你高兴的消息呢。”

      “哦?说来听听。”

      孙权用他明晃晃的眼睛看着她,突然卖起关子,“等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洛城白他一眼,让他松开她。孙权坚持不放手,洛城便伸手在他腋下挠痒,孙权嘻笑着向后退去。

      三天后,洛城在暖炉前读书,孙权悄悄进来,俯身对她说,“我带了一个人来见你。”

      洛城不知道他在耍什么把戏,这时忽然听到小荻在外面欣喜地喊,“承公子,怎么是你?”

      洛城大喜过望,放下书立刻奔出去,孙权在后面跟着她叫她慢点。到门口就看到小荻正拉着谢承,一面喜极而泣,一面不忘把谢承往屋里请,谢承身披黑色斗篷,个头更高了些,笑容款款,越来越有儒士的风雅气度。看他这模样,洛城便知道家中一切无忧。

      原来这就是孙权前几天说的那件令她高兴的事,想必是孙权在陆家听陆绩说起,讣告也送到山阴谢府去了,所以孙权知道谢承这几天会来吴郡。

      看着已经大半年不见的谢承出现在她面前,洛城百感交集无法言语。

      还是谢承先来到她跟前笑问,“姐姐,别来无恙?”熟悉的声音和在会稽时一模一样。

      洛城眼中的一滴泪这才落下来,“我真想不到你会来。”一看到她哭,孙权与谢承都过来哄她,一行人进屋取暖。

      谢承利落地摘掉斗篷交给小荻,坐在席上跟洛城说话,“前些天我收到陆绩的来信,他说他母亲故去了,我想着陆绩的母亲也是顾劭的外祖母,为了他二人,我便来吴郡祭拜一下,顺道来看看姐姐。”

      洛城嗔怪道,“原来你不是专程来看我,我这是沾了陆绩与顾劭的光啊。”不过也感到欣慰,谢承与陆绩和顾劭这两位公子有交情,以后应该会常常到吴郡来。

      谢承笑呵呵地喝茶,又说道,“我看那位陆逊也不错,以后他娶妻生子我也过来送贺礼。”

      孙权接话道,“我记得陆逊与你姐姐同岁,这一两年应该是要娶妻了。”

      谢承想了想说,“那我去告诉陆逊,让他多出去拜访亲友,最好到人家府上的花园走动走动。”

      孙权与洛城听出谢承这是在打趣他二人,都拿点心往他嘴里塞。

      小荻过来添茶时问道,“先生与太太近来可好?承公子能多住些时日就好了。”

      谢承嚼着点心说,“一切都好。”又问小荻,“小荻姐姐可要随我回会稽过年?我怕是不能在吴郡逗留太久,现在功课忙,父亲管的又严,还专门请了师傅来教。”

      小荻便笑道,“公子还是好好用功读书吧,我不回会稽过年,公子回去了,劳烦代我向先生太太问好。”

      谢承好声答应着。

      孙权笑道,“这世上还有师傅能教得了你吗?”

      洛城忙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又向谢承说,“你可要尊师重道,给谢赞和谢谭做个好榜样。”

      孙权问,“谢赞与谢谭是谁?”

      洛城与谢承异口同声,“是我们的堂弟。”

      三人说说笑笑,暖炉里的炭火为他们做欢快的奏曲。

      当天晚上,吴郡又下了一场雪。吴侯府、陆府、顾府接连设宴席款待谢承,谢承忙得不亦乐乎,足足又在吴郡逗留了六七日。启程回会稽的那天,洛城与孙权都去渡口送他,孙权亲自安排了船,洛城抬头看见桅杆上挂着一个黄底红颜色的“孙”字。

      谢承在渡口留恋不舍,“明年开春后,姐姐若是有空,不如回会稽一趟,到时候提前写信,我来接你。”

      洛城眼也不眨一下望着他,“那你可要提前把功课做完,等我回到家去,可是要考你的。”

      孙权在一旁听着,一脸的不乐意。谢承突然转头对他说,“孙仲谋,我在吴侯府的时候一直忍着没说,我姐姐比以前更清瘦了,你是怎么照顾人的?”

      孙权突然语塞,不知做何解释,心里庆幸谢承不知道他姐姐腿摔伤的事,不然怕是要当场挥拳头。

      洛城拉住弟弟替孙权解围,“我也跟你一样读书写字啊,难道我到吴郡来就是享清福的吗?”

      谢承态度缓和了些,在他二人的目送下踏上了船,领头的船夫对孙权招呼道,“少将军,我们这便送谢公子回会稽了,您与夫人早些回府吧。”

      洛城对着船挥手,直到自己的手挥不动。

      坐在回府的马车里,洛城一直张望窗外的雪景,瞳孔不时露出惊喜,孙权看在眼里,便对车夫说,“前面的路口放我们下来吧。”

      洛城疑惑,“下车干什么?”

      孙权笑笑,“带你认一认吴郡的路。”

      下车后,孙权牵着洛城走在一望无际的雪地里,四面清透亮洁,犹如走在无人的仙境,每踩一步,脚下都发出美妙脱俗的窸窣声。洛城一开始还很开心,渐渐地就走不动了,孙权便弯下腰,让她到背上来。

      孙权背着她毫不费力,甚至还比陪她走时步伐更快一些。洛城趴在他肩上,带着歉意说,“夫君,要是以后你惹我生气,我会看在今天你背我的份上,不与你计较。”

      孙权摇摇头,“那还是别吧,该生气的时候还是要生气,我看你生气时也怪好看的。”

      洛城伸手拧他两只耳朵。

      吴郡的雪静静融化时,天下并不太平。腊月,曹操水淹下邳,一代枭雄吕布就此殒命。袁术两年的皇帝生涯走到尽头,东央西告犹如丧家之犬。孙策则在江东伺机而动,没有人能猜到他下一步兵之所向。

      也没有人知道,天下纷乱何时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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