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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信和飞鸟
“有人在吗?”
早上天蒙蒙亮,酒馆刚开始营业不久,大厅中空空荡荡,还没有一个酒客前来光顾。
一道怯生生的声音打破了清晨的静谧。
在走廊打扫的阿正急匆匆回到大厅,看到一个帽子上插着翎羽的少年站在大厅中央,正不安地四处张望。
“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客人?”
阿正迎上前去。
少年听到阿正的话后眼前一亮,他小步跑到阿正面前,说:“我这里有一封送给酒馆老板柯顿先生的信件,您能帮我叫一下他吗?这封信非常重要,需要当面签收才行。”
阿正愣了愣,重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少年。
少年比阿正矮了一头,头微微仰起,柔细的刘海向后散开,露出一双羞怯但又灿亮的眼眸。
他戴着一顶窄沿帽子,看起来像是旅人最常戴的款式,一侧插着的翎羽随着动作晃动。灰色的头发略长,在颈后扎起一个小辫子,软软地垂在肩膀上。
清晨的露珠落在他的披风上,散发着潮湿的雾气。
他看起来身量未长,眉眼间带着几分稚气。只是在被发丝遮掩的衣领上,一只金线绣的飞鸟若隐若现,与简朴的披风相比,显得有些过于华丽。
阿正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随后,他扬起嘴角,清了清嗓子:
“不必那么麻烦,我就是酒馆老板——柯顿正是我的名字。”
“您就是柯顿先生?”少年看起来有些困惑。
阿正端起架子,庄重地点了点头:“没错,信件给我吧。”
他装模作样地向少年伸出一只手,动作缓慢而有力,自带不容置疑的气派。
对面的少年愣了一会,低下头在随身的背包里翻翻找找,掏出一本厚厚的小本子,翻了两页,然后对阿正说道:
“请您见谅,按照流程,我还需要正式向您确认一遍:您就是这间纳什比酒馆的老板,柯顿先生吗?”
阿正理所当然地应声点头:“如假包换,我就是柯顿——”
三道寒芒带着乍起的疾风,贴着阿正的咽喉划过。
阿正向后仰倒,灵巧地翻滚到远处,再站起来时,脸色已阴沉得像暴雨前的天空。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面前的弱气少年,以及他右手化作的,比刀刃还锋利的利爪。
“啧……”
阿正摸了摸脖颈,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寒意。
“信使基本工作手册上说,应当对一切冒领信件者采取敌对态度。对不起了,假柯顿先生。”
少年小声快速解释,随后再次抬起利爪。
阿正眉头一皱,刚想开口说些什么,身后便传来一道声音:
“咳,咳咳,我觉得你们之间好像有什么误会,你们觉得呢?”
穆英悟懒洋洋地倚在吧台上,看起来没什么精神。他手中拿着一个银色的开瓶器,与少年的利爪一同在晨曦中闪着晃眼的光。
……
“然后我就把他们都带过来了。”
穆英悟打了个哈欠,挑了一个干净的箱子,背靠储藏室大门坐下。
阿正和刚才的少年并排站着,二人一高一矮,不约而同地低垂着头。
在他们的对面,真正的柯顿抱着双臂,一言不发地审视着他们。
“我说,”不只过了多久,柯顿终于开口。
二人身体同时一颤。
“你们自己解释一下吧。”
阿正苦闷地看了少年一眼,最终还是决定如实道来:
“老板,我怀疑他是冒牌的信使。”
“他衣领上绣着的是见习信使的纹饰,按道理不该独立送信。我本来想用您的身份诈一诈他,看看他来的真正目的,没想到他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直接就动手了……”
“我们游隼一族生来就会识别谎言与幻象,也从不说谎!”
一旁的矮个子少年鼓起勇气为自己争辩,只是声音微微发抖,似乎有些畏惧面前的柯顿。
“那么现在轮到你来解释了。”柯顿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希望你能给我一个令人信服的理由,冒牌信使先生。”
少年好不容易积攒起的勇气顿时消散,嗫嚅了半天,才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
“我、我真的是信使,虽然只是见习信使……本来总部安排我跟着一位正式信使在东境送信,可是刚交接任务,弗耶尔前辈就把邮包交到我的手上,再也找不见踪影。实在不得已我才自己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奔走……”
他的声音止不住颤抖,带上了哭腔,似乎度过了相当受折磨的一段时光。
“我早晨刚打听到这家酒馆就赶过来,没想到会有冒名顶替收信人的情况出现,就按照手册的指引来行动,之后就、就被带到这里来了。”
少年递出手中紧紧捏着的邮包背带,试图证明自己的清白。
“你们要是不相信我也没关系——”
“不必了,这点事情暂且放在一边。我需要确认的只有一点:手册的指引就是直接用致命手段攻击吗?”
柯顿冷静地质问。
慌张的少年再次从邮包找出厚厚的手册,小声念了一遍。
“……即使是没有人指引的见习信使,也不该造出将敌对态度和攻击混为一谈的闹剧。小子,你知道你那一爪会引起什么样的后果吗?”
柯顿俯身向前,两只黄色的竖瞳如烈日的审判,充满了压迫感。
“即使我这个老板不为我的学徒报私仇,次伦区的‘法则’也会将你扔到腐沼的污泥里去,被诅咒的黑泥腐蚀得连白骨也不剩。”
少年呼吸一滞,他只是单纯地想要将信件送到正确的人手里,并没有想到过这些。
他茫然失措的表情尽收在柯顿眼底。
“他刚刚说带他的是谁来着?”柯顿偏过头,状似无意地向穆英悟问道。
“好像是弗耶尔。”穆英悟嘴角带着笑意。
“果然是弗耶尔。”阿正扶住额头,身体无奈地向后仰去。
“是弗耶尔的话,一切就能说得通了。”就连角落里读书的宁雨汀也这样说。
少年不安地环顾周围,对自己的前辈在这间酒馆中得到的评价感到茫然不解。
但想到自己近几个月以来的遭遇,他又有些理解他们在说什么了。
“不管怎样,罪魁祸首还是我。大可以放宽心啦,见习信使小弟。”阿正一把揽住少年的肩膀,试图用自己的万能营业能力蒙混过关。
周围的人向他投来揶揄的目光。
阿正对这些视若无睹,继续热情地和少年套着近乎。
“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你一个人在这边送信,一定会遇到很多问题,如果不嫌弃的话就来酒馆找我吧。我叫阿正,是这里的酒保兼学徒,一定会尽全力帮忙的。”
少年抽噎着向阿正道谢:
“我、我叫伊格,承蒙您的好意……”
他匆忙拭去脸上的泪水,从邮包中找出一封被火漆封着的信笺,递给面前的柯顿:“这是寄给柯顿先生的信件,您签收之后,我的工作就算完成了。”
柯顿蹲了下来,抬手想擦他的脸,但最终还是接过了他手中的信。
“不如让这边的柯顿先生来签收,如何?”
穆英悟伸了一个懒腰,不忘拿阿正打趣。
阿正吓得连连摆手后退:“穆大哥你不要开这种玩笑啊。老板,我当时真的只是顺势用计而已,绝不是怀着什么不好的心思。”
“反而有种欲盖弥彰的感觉了。”宁雨汀放下手中的书本,笑意盈盈看着这场好戏。
柯顿随意一笑,信笺上的火漆倏地燃烧成一团火球,缓缓升到半空中。
火光散去,一只蜡制的小酒杯静静悬浮,散发着润泽的光。
他挥了挥爪,酒杯飞向了强忍泪水的伊格,钻进他的邮包中。
“这样就算正式签收了。”
他摸了摸伊格的脑袋,和善地说,然后起身将信转递给阿正:
“签收需要我本人来,不过读信倒是可以代读。”
阿正委屈的表情一扫而空,欢欣鼓舞地接过信笺,一边抽出信纸一边说道:“按时间来算,这次的信应该是……欸?”
他展开了信纸,却愣在了原地。
穆英悟拍拍衣服站了起来,好奇地凑近了纸面,脱口而出的却是:“嚯。”
“信上写了什么?”柯顿疑惑问道。
阿正将信纸反过来面对柯顿,纸面上几行歪歪扭扭的字迹甚为惹眼,那字时而挤做一团,时而大喇喇相隔甚远,像是为了让他人难以辨认而专门创造出的字体。
“我们联系的人里,有写这种字迹的人存在吗?”阿正有些茫然不解。
“先看一下信上怎么说吧。”穆英悟拍了拍阿正的肩膀。
阿正拿好信纸,费劲地一字一字辨读着:
“老友柯顿……学院最近实行书信审查制度,图书馆也没能幸免……那家伙托我捎句口信……【我们无法摘下月亮,却可以触及空中掠过的飞鸟】……真不懂这些聪明人为什么总爱打哑谜……我还有许多美丽的花儿要拜访,就另写了一封信,回头酒馆再见……弗耶尔。”
“……”
“读完这封信很难不让人有种想要打他的冲动,这位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吧。”
阿正长叹一声,表情十分痛苦。
一旁的穆英悟点了点头,说:“还有他的字。毫不留情面地讲,他的脸和他的字的区别,就同佳肴和泔水之间的区别一样大。”
“不过呢,”他话锋一转,不痛不痒地补充道:“我有一次见过弗耶尔的字迹,这种字应该很难有人能仿出来。”
这才算是最终确认了信和信使身份的真伪。
“信中是怎样说的来着?我们无法摘下月亮,却可以触及空中掠过的飞鸟……”宁雨汀回忆着信中的字句,正在思忖的时候,灵感如火花一般窜过她的脑海。
“见习信使先生,你刚刚说你是游隼对吧?”
几乎在同一瞬间,众人的目光集中在一个人的身上。
“你、你们干嘛看我。”伊格后退半步,几乎又要哭出来。
“看来我最近通宵恶补读的书要派上用场了。”宁雨汀笑着抱紧怀中的厚重书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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