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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春
这件事告一段落后,岑雁时依旧落落大方,反倒是闻黎祈羞涩起来。
闻黎祈自认为自己最是厚脸皮的人了,这对一个女孩子的率先告白也不该这般行为,扭捏的很。可……闻黎祈忍不住捂脸,这这这……
他激动过后伤口又裂开了。
直到岑雁时给他重新处理伤口时他依旧放不开来,处理完毕,岑雁时嫣然一笑,嘲弄他:“哎呀闻大侠,我是女孩子,我都没羞你扭捏什么?”
扭捏什么……
闻黎祈心里吐槽,我当然扭捏,此事若被别人知晓我就成变态了。
两颊泛红,闻黎祈只觉得老脸都丢尽了,“我没啊,这不是从没有女子喜欢过我,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岑雁时眼光柔和,语脆银铃,“这不是有我吗?别人不喜欢你,我喜欢啊——”
闻黎祈无奈的摇摇头,道:“小雁,你不明白,若陈大哥知道了,我就死定了。”
岑雁时面不可察的不悦起来,仍道:“我不在意,你却这般在意,你这般,你这般……难道你一点也不喜欢我?”
闻黎祈一愣,忙道:“我不是在意什么,只是我年纪大你许多,是我配不上你罢了……”他微微低头,神色颇为沮丧,“我本就是戏子所出,身世卑微,又没有什么文化。做事鲁莽没脑子,对那些文人之流的雅技是一窍不通,实是我不配。况且陈大哥视你如女,若他知道了定以为是我勾引你,他非打死我不可。”
“我会同陈先生说清楚,他又不是薄情寡义之人,定会明白我们的。但我只问一点,闻黎祈,我对你有意,你对我……只愿君心如我心。”
岑雁时这番话情真意切,闻黎祈一时无言,只轻轻揽住了她,女孩子身上特有的幽香扑鼻,有那么一瞬间闻黎祈就想这样同她这么过下去。
一向没文化的他也听懂了岑雁时说的最后那句“只愿君心如我心”。
他穷其一生才能,缓缓回复:“卿之意,必不负,愿与卿结欢,恩爱至白头。”
“……哼,你呀,也就这几句算得上文艺了……不管你如何,在我心里你最好,这便是了。”
岑雁时为余云寄复诊时,陈宛和谢不能都在。
小姑娘看完诊,简单的述说了一下自己与闻黎祈的事,直让几人目瞪口呆。
余云寄的表情是最淡定的,不过这是她一向的作风,就算面对死亡都不改颜,天地塌陷也不变色。她轻轻哦了一声,大有“我就知道如此”的意思。
谢不能后知后觉:“……什么?你和黎祈?他也配……”
陈宛眼里有火:“闻黎祈他还要不要脸!你多大他多大,他怎么……好意思的……”考虑到岑雁时还是豆蔻年华的女孩子,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怕小姑娘羞怯。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岑雁时只是双颊泛红,甜甜笑道:“这年头想找个得我心意的也不容易,再说闻大哥也是喜欢我的……不过没关系,他日后若负我,我便将他杀了制成傀儡一辈子呆在我身边!”
陈宛觑了一眼面无表情的余云寄,压力山大的咽了口唾沫,论狠,余大门主不及岑小姑娘啊。
谢不能早兴致勃勃的跟岑雁时聊起来了。
“别说,黎祈这臭小子哪哪都配不上你,要不是你这么一说我还不知道呢。此次平蜀本就没打算让黎祈跟着来,私自前来全不顾上级命令,等回了姑苏要他好看……不过你放心,我们不会打死他的,最多让他跪几天祠堂。还有还有,开春了就将你与黎祈的婚事给办了……真好啊,黎祈是我们大家看着长大的,他的人品自是好的,他若对不起你我们几个当长辈的也不会放过他……”
谢不能说着说着停了下来,眼含热泪,他这一生颠沛流离,青年热血之时妻儿尽亡,受尽折磨。他养大的几个孩子都很优秀,做着他以前的事,担着他以往的责任,将镜湖的忠义传承下去,生生不息。
他已经老了,最多再活个十几年终会老去,不过眼下这些孩子们都成了独当一面的角色,出色护短,他也不必担心小辈会被欺负。有生之年看着他最最不放心的闻黎祈成家,说不定还能帮他们两个带几年孩子……
这样想着谢不能忙唤侍人拿一堆的书过来。
陈宛不解,问道:“掌门,您这是?”
“哦,这个啊,”他故作神秘,“给小雁和黎祈的孩子取名字。”
陈宛:“……为时过早了吧。”
余云寄淡定的喝着茶,附和掌门讨他开心:“要不男孩女孩各取个名儿,多备几个。”
谢不能一扫失落,眼睛里的泪也没了,开始找好字来取名。
“这个字如何?”
余云寄点点头:“不错,婧者,女子之才也。甚好。”
“这个字也不错。”
“嗯,不错。”
至于岑雁时,早羞得跑了出去。
陈宛无奈,“你们收敛些吧,小雁都跑了。”
“无碍无碍,女孩儿家的脸皮薄。云寄,咱们继续。”
“嗯。”
陈宛:“……”
你们有没有听我说啊?!
启泰五十年正月,郭文佑的病情忽然加重,几乎已到水米不进的状态。原本想等到天气暖和了再回镜湖的岑雁时当下收拾好所有东西,带着闻黎祈马不停蹄的赶回去。
小半年没见,郭文佑只能用病入膏肓这个词来形容。
岑雁时一连几日不休为他治理身体,数日之后不过好转一点,起码他可以起身了。
灌下苦药,郭文佑忍不住眯眯眼睛,整个人如同破碎的玉石,看着脆弱不堪。
“郭先生吹过冷风?”岑雁时放下手里的银针,摸了把小刀玩着。指腹下锐利的刀刃闪着寒光,她的意思很明白,她很生气。
郭文佑在那一瞬间很是心虚,眼见着是瞒不下去的,只得吐露实情:“年初下了场大雪,陪着舒窈玩了一下午,晚上回来就不舒服了。”
唉——
岑雁时看到对方苍白无力的脸,什么责备的话也说不出口了,“郭先生还是多休息吧。”她放下小刀,神情萎靡,“至于柳舒窈,从今天开始让他住月色江声去,宋门主会教导他。”
其实宋可缓的原话是“雁时你先揍他一顿再把他弄过来我非打死他不可”。
……
有点暴力呢,宋门主。
岑雁时叹气,感觉很烧心。
这一个两个的,都不省心!
柳舒窈现在才十岁,也该由人特意教养了,这十年郭文佑几乎在娇养他,宋可缓早看不下去了,直言此子要是教导成第二个闻黎祈的话他就去跳河。
听到这话,岑雁时的心更烧。
柳舒窈刚被送到月色江声的第一天差点让宋门主跳河。
咳……也不是这么严重,不过也差不多了。
小孩子心性,书读了一刻钟就想出去玩,剑练了半晌就闹着要吃点心。
宋可缓咬牙切齿,将办公用的桌几都要拍碎了。
“想玩?你都十岁了还有心情玩吗?!书没会背还有脸玩!”
“持之以恒心无旁骛才是练武的要领,再去把基础剑法练半个时辰——练不好晚饭就别吃了。”
“不知所谓!”
“趁着现在年纪小还是要严厉些,要不然真教成了闻黎祈那样,我还有什么脸面活着!”
看戏的岑雁时表示这大可不必,这小鬼怎么说也由郭文佑教养了十年了,肯定不会像闻黎祈那样的……
呵,也许吧。
短短三天,宋可缓肉眼可见的疯了。
罪魁祸首,柳舒窈小朋友正愉快的吃着炙肉喝着甜茶。
至于宋门主,将自己关在了书房足足冷静了三个时辰,出门后的第一句话就是——
“雁时,你最近有空吗?替我照顾舒窈几天。”
岑雁时当时的第一想法就是“完了完了宋门主也降不住柳舒窈了”。
“……嘉兴那边出了点事我要亲自去一趟,嗯???雁时你有在听吗?”
小姑娘明显云游了,宋可缓轻咳一声。
“没问题没问题!交给我吧!”岑雁时拍拍胸口保证。
宋可缓一脸严肃,从陈宛和谢不能的信中他已经知道了岑雁时和闻黎祈的事情。
很好,雁时是个好姑娘,而闻黎祈——
宋大门主眼一眯,凶巴巴的认为这件事是便宜了闻黎祈了。
宋可缓走后,镜湖压抑的气氛骤然消失,柳舒窈愈发放肆,把宋可缓的书房弄得乱七八糟。
岑雁时抓着头发几乎要发狂,她揪住对方一阵教训,让他抄书。果然,小孩子这种生物只有比他更凶才能制得住。
又过了几日,郭文佑看着精神许多,还能弹半个时辰的琴。
岑雁时来送点心时,郭文佑正抚摸着一块红色木头,那木头隐隐透着灵气,像是仙家宝贝。
点心是芋泥糕,郭文佑很喜欢,“谢掌门说等过几月就为你和黎祈主婚,真羡慕黎祈能娶到你这样的好姑娘,这糕点很好吃。”
岑雁时灿烂一笑,说:“谬赞啦,郭先生这木头是什么啊?”
“呵呵,这个嘛,是长生红木哦,我从镜湖的仓库里翻出来的。”郭文佑又摸了块糕点吃,“去岁整理仓库时无意间找出来的,好似存活了很久都生了灵智出来了。”
他神色温和,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点着那块木头,像是在看自己的孩子,“这个孩子很喜欢听我弹琴,如果它能化成人形的话——一定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
岑雁时眨眨眼:“先生怎么肯定是个女孩儿呢?”
郭文佑:“直觉。”
岑雁时:“……”
嗯,文人的世界不是很懂呢。
半个月的时间,镜湖喜气洋洋,原因是闻黎祈和岑雁时好事将近,再冷的天也被众人的喜悦浸染。
杏林居中,郭文佑像往常那样弹了会琴,面前的长生红木散发出淡淡的红光。他的眼神很温柔,像融了寒冰的暖阳,又像拂过嫩芽的春风——
“我总觉得最近身子好了些,可是有气无力的,只能给你弹这么一小会儿。你知道吗,我有个喜欢的人哦——”
长生红木的红光更强了一些,像在回应。
“我怕是……活不了多久了。”郭文佑眼神破碎,散了一地柔光,“我很想多活几年,多陪陪重温,可是——命不由我……”
他愣了愣,想到那个黄衫青年待自己的好不由淡淡一笑,“我与重温相遇十年,这已是上天的恩赐,至于其他的,我不会奢求。”
他缓缓俯在琴身,一滴晶莹的泪滴落。
下一刻,郭文佑忍不住吐了一口血出来。
死寂,寒肃。
杏林居飘荡着死气。
岑雁时默然,郭文佑能撑到现在怕是极限了,以他的身子骨能活到二十岁都困难。
越重温在得知对方将死的消息时很冷静,有时会捧着书坐在郭文佑的床前念给他听,或是去院子里摘一些娇艳欲滴的花朵插在瓶中给他看。
太平静了。
平静的过了头。
闻黎祈很担心,“重温他……真的没事吗?”
岑雁时捧着一杯热茶,失去了以往的活泼,“纵然越门主伤心欲绝,可他……也不想别人为他担心,所以才会这么平静。其实越门主心里……最难受吧。”
闻黎祈闭上眼睛,靠在软枕上,无声的落下泪来。
相处十年的人将要离去,伤心的可不只有越重温一个。
“……明明都开春了。”闻黎祈道。
万物复苏的季节,带给镜湖弟子们的,是噩耗。
岑雁时写信点明郭文佑的实情,收到回信时她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什么心情,信中只有两个字:速归。
她按了按眉心,将信放在桌几上。
怎么办?她的医术穷尽,却治不好郭文佑,明明自己妙手回春不知道救过多少个将死之人,但——治不好郭文佑。
岑雁时很久都没有这么悲伤过了,大概上一次这么悲伤还是因为自己的好友死于魔族之手时,大片的血花妖艳绽放在地,那也是她一生的痛。
从那以后她跟着孙降武学医,这样就可以救更多的人。身为医者,岑雁时清楚这不是万能的,她也有治不好的人。
闻黎祈咽下糕点,安慰她:“小雁,文佑看上去挺高兴的。”
岑雁时低头咬着小点心不出声。
“人之将死,文佑不可避免,但他选择了接受,如果我们天天一副难受要死的模样出现在他的面前,只会让他死了也不得安宁。”
岑雁时抬头看他,“我知道,只是到了这一步,心里还是很难过。我……我不想郭先生死,他那么好的人应该长命百岁才是。”
闻黎祈叹了口气,“这就是命吧。”
刀口舔血的日子过惯了,哪怕就是现在死了,他也不会惊讶。
他看了岑雁时一眼,不由感慨:生活在阳光下的孩子,不会明白死亡是多么轻松的事情的。
闻黎祈刚想拿块果子吃,岑雁时就拦了下来,“好了,这都第二盘了,再吃就过了!”说着将盘子都端走了。
“好好好——”
闻黎祈下了床,推开半开的窗,寒意猛地冲了进来。
冻了他一脸。
真是寒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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