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集院颂

　　我在狼窝里长大，伊邪捡我回去时，抚养我的狼群刚被人类扑灭。我的母狼妈妈把我藏在肚下，直到锋利的刀刃划开它的身体，人们才发现森林里的幼童。
　　那年是地球历2300年，也是新历100年。
　　刚被捡回去时我不会说话，对人类张牙舞爪。我摧毁了伊邪的床，还有新鲜的食物。
　　“伊邪，食物本来就不够，这家伙没什么用，扔回森林算了。”
　　“不，我要养她。”
　　他们说着我听不懂的话。
　　我咧牙咆哮，伊邪拥住了我，我张嘴在她肩膀上狠狠一咬。
　　“伊邪，你想好啊，她是个累赘。”
　　“好久没有小孩了，那群变异的狼没有吃她，这孩子就该活。”
　　我的反抗在饥饿难耐时吃下伊邪给我的肉后瓦解。
　　“小朋友，我得给你取个名字。”
　　我伸出舌头舔了舔伊邪的手，她笑了。
　　“从进森林到发现你，嗯……有了。”
　　之后，十六夜成了我的名字。

　　伊邪亲力亲为，教我人类的语言。我似乎很有天赋，用他们的时间来说，三年就超过了成年小孩的沟通能力。
　　“十六夜的智商说不定更高。”
　　姐姐兴奋地对着其他穿白袍的人讲道。
　　我头上戴着金属头盔，线络盘绕，头盔闪闪发亮。她带着我生活在远离森林的城市，虽然那个城市在我看来极其破败，像我的狼族兄弟一样的生物甚至时常捕食人类。
　　其实这些人类在我眼中其实也和狼族无异，他们成群生活，听命而动。伊邪的智商极高，是他们的领袖。
　　伊邪让我叫她姐姐，定了我的生日，不久后她宣布我成年。
　　“小夜，想学什么，我教你。”
　　“我想学生物。”
　　我没忘记自己是狼的孩子，所以我选择了生物学。

　　我在伊邪的倾心教育下长大，知识精进的同时也随他们出猎。
　　我很快发现，我的狩猎技巧甚至优于他们的高新机器。比如我知道特殊兽类出没的时间，熟悉他们的战斗方式，甚至还知道他们会在什么地方死去。
　　我想，这就是野兽的本能。
　　“小夜，你有在森林另外边见过和我们长得像的人吗？”
　　“我想想。”
　　伊邪告诉我，他们的先辈在100年前藏进了地下。他们发现我时，是刚爬出地面的10年，他们一直在寻找同类。
　　“森林的另一边，我好像见过类似的。但是他们长得很奇怪，和我们不一样。”
　　我认真回忆着狼妈妈带我狩猎时见过的人形生物。
　　“那些人全身肿胀，几乎看不到眼睛。对了，他们身上没有毛发，四肢上有血液渗出。还有，曾经我的同伴抓到过一只……当食物。我还记得他的肺和肝的碎片从嘴里跑出来，他最后是被自己的内脏呛死的。”
　　当我学会了生物知识，我便明白了那些是人的变异体。就如同我的狼族兄弟一样，他们有些长着两个头，有些的皮肤透明能看到内脏。
　　“那他们不能成为我们的同类，即使见到也必须杀掉。”
　　伊邪面露失望，我明白她想找的是和他们长一样的人，比如我。

　　伊邪将旧城改造成了新的基地，又在基地外筑起高墙防护野兽袭击。只是这些刚从地底爬出的人并不强壮，甚至因为长久缺乏日照，四肢纤细免疫力低下、他们有些还有佝偻病和骨软化症，战斗力实在薄弱。
　　如果遇见强大的野兽，例如熊或者狮子，这些人反应力不足，即使拿着武器，被捕食也是大多数的结局。
　　“伊邪，我们别再出去了，就在这座城里生活下去不是很好吗？”
　　不久，人群里有了不同的声音。先是老人，而后连很多年轻人也开始帮腔。
　　“不行。”
　　“伊邪，那你倒是自己去啊。还有这些女人又不出去，根本不知道我们要冒的风险。”
　　说话的年轻男人指了指伊邪，又指了指后方的女人们。
　　“是啊伊邪，这十几年我们死了多少人了。”
　　有老人也开始附和，伊邪态度坚定地说道。
　　“今年冬天前我们必须离开。”
　　“大不了冬天我们再回到地下就是了，有什么关系啊。”
　　男人们不以为意，自顾自地开始在破城里寻找栖身之地。
　　再不久，人群分散，大多不再为伊邪所驱动。
　　“姐姐。”
　　“没关系，抓紧时间准备物资。”
　　“是。”
　　留下的人里大多是跟随伊邪的研究人员，还有那些不愿意被裹挟成为生育机器的女人。
　　“不好了，伊邪！”
　　夏天的最后一月，我和姐姐刚从森林回来，女人们便哭泣着围了上来。
　　“慢慢说。”
　　伊邪拍着女人的肩，耐心安抚着。
　　“枪药还有药品被那些人抢走了，还有地下城的入口也被他们占领了。”
　　“伊邪，我去找他们！”
　　研究人员里的男人们愤愤不平，准备去讨个公道。
　　“不用了，我们本来也要离开了。小夜，东西都放好了吗？”
　　“嗯。都放好了。”
　　伊邪早在第一次争论时便做好安排，我早已按照她的指挥分批将食物、药品、枪药分散埋在了我们的去路之上。
　　“我们要去那边吗？”
　　长老面露担忧，他听过我的描述，不觉得那些人在的地方有同类。
　　“长老，即使不走，这里也不能久留了。”
　　“……好吧。”
　　我们在三天后启程，行至发现我的狼窝时，身后传来轰然巨响。我们转身往后看，旧城方向空中满是尘埃。
　　伊邪曾预测旧城地下有熔岩，地层将在夏天的末尾崩塌。
　　一切如是，留下的人再也不会醒来。

　　我在青霄的吻中醒来，抬头看见墨黑的天空上有了炙热的太阳。
　　“累吗？要不要再睡会儿？”
　　“不用。”
　　激情后我随意决定了下落层，没想到到了冰冻的第三层。
　　“有什么不对吗？”
　　青霄读到了我表情里的异常。
　　“现在是秘境最混乱也是最危险的阶段。时间和空间轴交错频繁，必须极其小心，一旦跌落，我们就再也不可能离开。”
　　仿佛是为了回应我的回答，空中的太阳开始溶解，支离破碎砸下无数细碎的火球。那些火球“砰砰”和冰层相撞，热浪很快卷着沸腾的空气席卷而来。
　　“不好！”
　　我拉着青霄，右手拉出“键盘”快速调整着方位轴，地面上下起伏，汗水浸湿衣裳。皮肤发红似乎要被蒸熟，方位却混乱不堪我甚至找不到飞行器停留的空间。
　　“别慌。”
　　青霄举起那把随身的古剑，我心想如果死在这里有人陪着也不赖。正这么想着，身体忽然一轻，周围变得清凉。我有些诧异，还来不及细究，已经回来了飞行器的驾驶舱中。
　　“没事儿吧。”
　　青霄调试着舱内温度，手碰了碰我的脸。
　　“没事，我去下冲个凉。”
　　我有些疲累，站起身时甚至觉得晕眩，实在是不愿意再思考。
　　“十六夜，一起如何？”
　　我清醒了，看着笑得轻佻的青霄，有些无奈。

　　我在飞行器里修葺了宽敞的浴池。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对于清洁有强迫性的需求。所以当拿到第一台飞行器时，相较于其他人检测性能，我认真想的是怎么建一个在古书里见到过的浴池。
　　就像风集院的灵泉池一样。
　　“十六夜？”
　　青霄靠着我，身子比池水还炙热。我忍不住叹气，知道他想探究什么。
　　“青霄，你为什么毁了你的国家？”
　　我感觉到他身子一僵，没办法，姐姐教会我的道理。如果和人相交，只有秘密交换才能安全稳定。
　　“我的国家和现在的一区很像，我们是至高的管理层，从出身便决定了。”
　　青霄揉着我的肩膀，我闭上眼睛，准备接受他的坦诚。
　　“我们不需要工作，只需要制定规则就可以享受下层的贡献。出身低下的人负责为我们生产食物、修建公路建筑。对了，他们的生育能力很强，所以即使生命耗尽，很快就有新的人口填充。他们穿一样的衣服，长得也相像，非常便于管理。”
　　“你们和我们不一样。”
　　甚至和我们的初始全然相反。
　　“是。我们的科技高度发达，甚至远远超过你们的世界。你能想象到的一切，我们都能创造。我们不缺少人口，尤其是听话的人，所以前进从没停止过。飞机汽车、虚拟科技，你能想象到的一切。我们甚至不鼓励压制欲望，所有的人只有愿意就可以自由交融。对了，我们还鼓励消费，没钱也可以消费，只要劳动你就能买到想要的一切。”
　　“听起来，是个很稳定的世界。”
　　这世界似乎比我们的稳定，但是我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青霄？那些低阶层的人，难道从来没有想过……”
　　“反抗是吗？”
　　青霄扶着我到了浴池边，房间自动升温开始烘干我们的身子。
　　“我们的系统决定好下层的工作分配，他们不用担心失业，有很好的生活保证。唯独……”
　　我突然想起我和他曾经的争执。
　　“不提供教育是吗？”
　　“嗯，我们去除了学校，书籍为我们专有。但是为防止工作带来的乏味和空虚，我们……我们制造了一种药物。如果精神空虚带来疾病，药物可以解决一切。吃了药后，暴躁的人会安静下来，失控的人会陷入沉睡，欲求解脱的人也可以……”
　　青霄后面的话没有说完，但是我已经明白了。青霄的世界是真正去除了欲望，让人类成为了城市里称职的零件。
　　“你有碰过这药吗？”
　　青霄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他轻轻将头靠在了我的肩膀上。
　　“这药是用来缓解精神压力的。我们的人生很完美，你看，不管上或下，不担心失业，不操心未来，社会分工明确，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青霄的表情里有痛苦，我用亲吻封锁了对话，确认了他是我可以信任的人。
　　因为毁灭这件事，我从来不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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