玥紫霜河

　　那一夜，下起濛濛细雨，入夏的风沾着些许清凉之意。
　　苏紫菡无心入睡，伏在案上听着雨滴落下的声音。她一手托着下巴，摇摆不定的烛光倒影在她的眼白，忽明忽暗。
　　白天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接踵而来的事情给她一种隐隐的危机感，心中思忖着：“兰陵仙姑怎会知道我在这里？难道说她一直跟踪我们？她这么多年行走江湖，始终没有放弃天下第一的位置，她终究想让我做怎么？”
　　一个个谜团等着她解开，只觉得头脑里乱成一团，清醒于此反而愈是煎熬。
　　门外响起轻轻的敲门声。
　　“谁？”
　　“是我……”
　　苏紫菡推开门：“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可以进来吗？”他反问了一句，神色里有微微的冷寂。笑藏在他眼里，总是不动声色的。
　　“哦……”苏紫菡请他进来，沏上两杯热茶。
　　“我看你房里的灯还亮着，所以过来看看……”舒言揭开茶盖，品了一小口，“其实，当今武林想杀我以除后患的人不在少数，难道你放心让芸儿跟我一起吗？”
　　“多事之秋，最危险的地方也许就是最安全的……”
　　舒言冷冷的笑：“我方才打算走，现在看来不必了……”
　　苏紫菡疑惑的看看他，不明白他究竟想说什么。
　　“跟你在一起才是最安全的。”他的声音那么轻，每一个字却如同刻在心里。炯炯的目光映入自己眼眸的那一刹那，她感到眼底湿润的黑暗也被照亮了。
　　但她不明白，她的眼睛告诉他。
　　舒言轻轻一笑，这样的表情极少出现在他的脸上，但这一次，在一个温婉娴静的女子面前，却清晰可见。
　　“一边是爹爹，一边是郭纾离的穷追不舍，一边还有兰陵仙姑阴魂不散……武林中顶顶大名的人物都与你有所牵连，还不叫危险吗？”舒言的眼里泛起琉璃之色，仿佛可以探悉她心灵最深幽的洞穴。
　　“他怎么会知道？他真的知道吗？”苏紫菡寻思着，没想到一个看似冷若冰霜的少年却可以把人看的如此透彻。
　　“早点休息吧，我就不打扰了……”
　　苏紫菡目送着一袭白影的远去，更加明白，他的确是一个可以惺惺相惜的人。她静静的躺在床上，竟然睡着了……
　　待天色微明，一线鱼白碎碎洒洒地点染着天际，四野一片寂静，好像潺潺的流水声也可以传到耳朵里。三人往月遥宫的方向走去，茂密的树林深不见底。
　　地上是绿油油的草，长而没过他们的双膝。阳光照到他们身上，烙下细细长长的影，就好像此时此刻的心情，彼此都有一些言语藏在心底，掩埋在时光里。
　　舒言就伤未复，但凭借着浑厚的内力，长途跋涉根本不是问题。苏沐芸看起来兴致勃勃，走了那么长的路仍是手舞足蹈，一副欢天喜地的样子不知道究竟想着什么。苏紫菡就不一样了，无论是武功还是体力都不比上他们两人，何况心石迟迟没有落下，她看上去有些憔悴。
　　“你怎么啦……要不要先休息一下？”她的脸显出几分苍白，单瘦的身子有如一张薄纸，舒言轻轻地抚着她的后背，脸上挂着丝丝怜惜。
　　苏紫菡毫无力气地点点头，嘴唇有些发白。
　　舒言扶她坐下，让她的头静静的枕在自己怀里。两道弯弯的睫毛看得他阵阵心醉。“你快去勺些水来！”他看着苏沐芸，眉心微蹙。
　　她很讨厌舒言说话的这种语气，既严肃又似乎带着命令。她怔了怔，却并不生气：“那是我心甘情愿的，跟你无关！”说着，朝舒言吐了吐舌头，一脸淘气。
　　苏沐芸截了一段竹子，选溪流清澈之处勺水，满满装了一筒，转头就往前走。她担心姐姐，在她心里姐姐和舒言一样，永远都无法抹去。
　　“姐姐……水！”苏沐芸双手送上去脸上是看似开心的笑，却必不可少地参杂着阳光的味道。
　　眼神中的光芒总让苏紫菡心存顾虑，她的手刚准备伸出去，舒言已将它紧紧地握在手中。溪水的清亮映入他的眼眸，抹抹光辉蓦地逼出来。
　　“还是我来吧！”苏紫菡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不由分说地接过。她眼中笼上一层腼腆和羞涩，双颊渐渐泛起红晕，好像是被种种复杂心情烙出来的。
　　舒言看懂了她的神色中的勉强与为难，总是对一个人，对她，情不自禁地依从着某种感觉，任由她去，
　　水浸湿了她干涸的唇，丝丝清凉给她一种神清气爽的快慰。也许她真的是累了。
　　只听到几声“嗖”，“嗖”的风响，几团黑影穿梭在树林间，明灭可现。
　　小心……“语音未落，舒言已然旋至两人头顶，挡开几枚飞镖 。从色泽上看，飞镖并没有毒，显然刺客之意并不在于取他们性命。
　　“什么人？“长剑已随苏沐芸尖锐的噪音出鞘，凝神而立。
　　三个黑衣人俯冲而下，刀锋逼人，只感头顶时而乌云密布，时而寒光森然。他们灵巧的身形，敏捷的身手，决不是等闲之辈。眼看着三股刀道凝为一股，利刃一触即皮开肉绽，血色模糊。蓦地，一道银晃晃的白光破空而出，如波涛汹涌的大海掀起层层巨浪，与他迎风招展的白衣相得益彰。剑光匆倏一转，白影疾旋而上，电光火石之间，“咔咯”的几声脆响，刀身一一被削成两截，黑衣被染得赤红。三人自知武力不敌，拔腿就跑。刚跨出一步，几枝短竹已刺入三人胸口，全无防备。
　　一个人的身子动弹了一下，留有一口气在。
　　舒言顺手掀开他面上的黑纱，露出一张森然可怖却并不熟悉的脸。他正色道：“我与你无怨无仇，你何意与我为敌？”
　　那人平静的脸上一丝讪笑：“是昆仑派的人就得死，你不死，就是我死！”说完，咬舌自尽。睁开的眼仍是流露出惨烈的杀气，好像是死不瞑目的样子。
　　鲜血染红他的手指，突然心中愕然。十年之后，血洗昆仑的杀戮依然无以了却武林人天下第一的尘缘。为什么，他们要将昆仑派的弟子赶尽杀绝？难道说，杀之以除后患：抑或是，昆仑派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而他，十年之间，隐姓埋名，行行走走。难道不是为了复仇，难道可以眼睁睁地看着同派师兄弟惨遭杀戮的悲剧被时光掩埋？
　　既是如此，又有什么不同。
　　苏紫菡离他并不远，触目一个无比苍凉的背影，俯身托着一具冷尸，鲜血浸透他的衣袖。
　　他心中的苦，就如她感同身受的一样，无以言说。只是苏紫菡的眼神至始至终都透着一股温情；而他，无尽的冷峻愈发的沉沦。
　　苏沐芸也不说话了。空气间的静寂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甚至微弱的呼吸。千言万语，不比这片刻的沉默……
　　“肜苫一定还在邯城……”苏紫菡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薄唇轻启，平静得像一张白纸。
　　“什么？”苏沐芸变得不安起来，“我们好不容易掏出来，难道姐姐还要回邯城，白白送死吗？”
　　“我们必须找到肜苫！”她总有她的理由，只是她从来都不会解释。
　　苏沐芸冷冷的摇了摇头，缓缓退了几步，溢谁的眼眸之中有一种比悲痛更可怕的东西徜徉着：“我不明白，你知道吗？”这一刻，她不再惧怕她的眼神，哪怕再坚定，再决绝…… “芸儿……”这样的冷寂突然让苏紫菡觉得心里发慌，芸儿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了。然而她宁可她不知道，宁可她只是个会哭会闹的孩子，就像什么都不会发生一样。
　　“什么都别说了……”苏沐芸抹干了眼泪，脸上又浮现出活泼的笑容。对她来说，这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早听闻邯城有个叫‘凌云阁’的小店颇不寻常，厨艺一流，荟萃四方，正想着大饱口福呢……”她笑嘻嘻地挽着他的手，“舒言哥哥，我们走……”
　　苏紫菡仍是站着不动，她不能假装像妹妹那样，前一秒的事说忘就可以忘的。更何况，后一秒的每一刻都可能让一切变得不可思议。
　　“姐姐，跟上啦！”
　　苏紫菡晃过神，跟了上去。
　　如果一切都归结为命运，那么她毫无理由的接受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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