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类温柔

　　深秋的深夜，凉。
　　男人抱着外套一步一步地跟在前方走路走出曲线的女人身后，街边行人来往，小摊叫卖着，夜间的排挡摆出的塑料桌椅上歪七八扭的坐着几个酒鬼，激烈的划拳声同厨房灶上的炒菜灶火声简单地诉说着S市夜市的烟火气。
　　男人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笑意，举着手机将她有些可爱诙谐的姿态悉数录入，只低头存档的空档，前头的女人身子一歪抱住了电线杆，小腿勾着，哼哼唧唧：“哥！这人说要送我回家，为什么让我走这么久啊呜呜呜……”
　　予卿扶额，两三步上前握住她的肩头：“先下来。”
　　夜市的马路不宽敞，交通管制规定不允许车辆通行，因此只能停在靠外的停车场，从火锅店出来不过也才走了几百米。
　　陆芙抱着电线杆有些出人意料的坚持，异常举动引起了路过行人的注意，予卿无奈，将外套披在她的身上，看向陆芙眼眶微红含着水汽的杏眼，犹豫了片刻还是弯下上身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你看看你抱着的是什么？”
　　“……杆子……”她瞥了一眼掉漆皮的铁杆子，吸了吸鼻子，有些嫌弃地松了手，“手机。”
　　予卿背着她的包，细铁链的棕色小皮包斜挎在予卿身上，像大一号的人穿着小两码的衣服有些别扭，卡在他的肋骨位置一侧。他捡起她滑落至地面的外套，抖抖：“过来。”
　　“我要手机。”她脸上浮着醉酒的红，眼神比方才清醒了许多，风抚过乌发掀起微小的弧度，吹得她的眼更红了些，委屈地抿着小嘴，低头朝前跨了一步，表情愤愤，颇像幼儿园里不服管的倔强小孩。
　　予卿觉得有些好笑，眼神点了点他手里拎着的外套示意她自己穿上：“下班后发烧不算工伤。”
　　她也不跟予卿顶嘴，老老实实地穿上，迈了两小步往他跟前凑，因小包卡在予卿的身上，她伸着小手在包里摸索着。予卿低头就能看见她的发顶，先前被火锅沾染上的味道已被夜里的风吹尽，只有浅浅的发香。
　　“你自己背。”
　　予卿在火锅店的包厢门口看见陆芙的第一眼便是她醉着的样子，坐在她身边的短发女生正喂她白开水，陆芙皱着眉头喝了半杯靠在椅背上。
　　他没想到随口对莫北壹说的提示又成了真，她又醉了。
　　“陆芙。”
　　予卿淡淡的两字宛若向着热闹的包厢投了枚冷冻剂，众人高涨的兴致在那一瞬有默契地归于安静，一致将眼神投向门口俊朗的男人。
　　“诶哥们儿你谁啊？”“是阿芙什么人？”“男朋友？”
　　出口的大都是男士，予卿走向已有睡意的陆芙，低头，只抬眼扫了周围一圈，面上的表情说不上难看，是难耐中的客气：“接她的人。”
　　“阿芙……你认识他吗？”杨杨推了推闭着眼休息的陆芙，悄悄地抬眼观察，予卿的气场有些强大，这个视角她只能看见男人修长的手指自然弯曲地勾着陆芙的外套，甲盖长而圆润，修的平整。
　　自从杨杨意识到陆芙深不可测的白富美身份，她经常会在脑子里脑补一出大戏，比如现在，她在想予卿会不会是什么陆芙的商业联姻未婚夫，来接她纯粹是为了任务，而陆芙会拒绝。
　　“嗯？……”陆芙揉了揉眼睛，注意到右上角的阴影，抬头便看到了予卿那张脸，“小予？”
　　她有些不确信，听柳惠迪说予卿前些天回了帝城，那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和他有交集了，陆芙起身因着有些刺眼的灯光，她仰着小脸靠近，冷不防伸出食指在他左眼下的泪痣上调皮地一点。
　　确认完毕，是予卿。
　　但这有些迷雾的镜头，是梦吧？
　　“我们家的小司机。”陆芙拍着他的胳膊，弯腰拎起小皮包想要挂在他身上，尝试踮脚却发现仍是够不着，扯了扯他的外套衣领，“矮一点矮一点。”
　　予卿差点气笑，配合地弯腰任由小醉鬼将不合身的小包挎在他身上。
　　“走吧，小予送你回去。”
　　“大家，杨杨，我就先走了……拜拜！”陆芙抓着他的小臂，有些不稳地靠在他的胳膊上，朝身后的众人挥挥手便丢下予卿走在前头。
　　状态比初次见到予卿那晚要好一些，但仍是有些好笑。
　　出了店门才走了几百米便开始控诉他为何要让她走这么久。
　　陆芙抬头，抿着小嘴有些倔强地不让自己眼里的泪水流下来，但委屈战胜了，两滴泪珠从眼角溢出顺着脸颊滚落砸在他的外套上，带着黏糊糊的哭腔：“我的手机不见了……”
　　S市的夜市人流量很大，怕她被撞而摔倒，予卿的右手虚护着她，左手牵着她的手腕往她的衣兜带：“口袋找找。”
　　陆芙从口袋里摸出了她的手机，扬脸傻笑了几声，输入密码解锁，快速地拨出了电话。
　　她勾着予卿的袖口，以防在人堆里走丢，对面“嘟嘟”了一阵才听见一个清冽的男声：
　　“喂？”
　　“……”陆芙沉默着，方才干涸的泪痕上又流下几道新的滚烫，抽泣几声后才带着有些沙哑的哭腔喊了声“哥”。
　　“怎么了，安安？”
　　对面有些急切。
　　“没有……就是前几天，我去给一个女孩子拍照，我听见她被一个男人欺负了……我觉得她很不开心也不想让别人知道，所以我假装自己没有听见，可是那两天我感觉我也好难过……还有，工作一点都不好，那些人，呜呜，因为我们是新的工作室就刁难……”
　　予卿侧目看向哭成花猫的陆芙，她说的应该是许诺，他猜陆芙面对周诚时应该和那天来给他赔礼的样子一样，天不怕地不怕。
　　她有些发泄般地朝电话那头倾诉着，顾及着公共场合，她憋着哭声，握着电话一抽一抽的，带着鼻音点头回了几声“嗯”。
　　“现在S国快半夜十二点了，你一个人在外面？”
　　“今天聚餐……哥，你什么时候有空啊？”
　　“等爸妈回来，我们会回S国一趟。安安，工作上有困难可以找陆霁，哥在D国总有些鞭长莫及，工作会遇到委屈会遇到你感到同情或是讨厌的人，这很正常，我们可以发泄但是可以学着不以流眼泪的方式。”
　　“嗯……哥，你真厉害。”
　　“我不厉害还指望你吗？小懒猫。早点回去，到家了再给我打个电话。”
　　她挂了电话，眼前出现了一包纸巾，抬眸看去，男人有些不自然地别开头看向夜市的小摊。额前的碎发被晚风吹散，吹向两边，鼻梁如刀削，凤眼微垂瞥到直直看着他的陆芙：“擦擦眼泪，难看死了。”
　　陆芙咽了口唾沫，将刚决定出口的话咽回肚子里，什么狗屁觉得他还挺好的。
　　但陆芙也知道予卿说的是反话，只是那句话要是出口，肯定要被幼稚的小学生予总蹬鼻子上脸，这狗男人，还是她醉着的时候温柔。
　　予卿继续前行，面上是陆芙看不到的笑，从机场出来问了童静消息，他就直奔夜市的火锅店了。
　　大概是在周诚之后，他可以确定自己对陆芙的情感是什么了，像周诚那样因为爱而折磨却看不透，他予卿是不想的，在酒吧的一杯杯酒水中予卿总是想起那晚陆芙醉酒的娇态，那时是讨厌的，现在却是后悔了。
　　他奔向夜市的人声鼎沸处，那个人是心安。
　　陆芙酒醒了不少，但刚刚哭了一阵，身上乏力，靠在副驾驶座位上极力眨着眼睛想要保持清醒。路灯暗黄却刺眼，她有一种昏晕感，宛若升仙。
　　“安全带系上，”予卿入了驾驶座扣上安全带，右侧的人没有回答只传来平稳的呼吸声，“陆芙？”
　　女人红唇微张，隐约露出内里贝齿，许是听见他的声音，纤长的睫毛颤了颤却没有掀开眼皮，略微凌乱的乌发遮住了她半边小脸落入她的肩颈中。
　　忽地，她有些惊惧地睁开眼发出了有些痛苦的声音：“呜呜……你放手！”
　　男人正捏着她的脸颊肉，轻轻扭了扭，见她一副惊恐愤怒的表情又屈着手指带着些讨饶意味地蹭了蹭她那块有些泛红的脸颊肉，低低笑着。
　　“予卿，你幼不幼稚！”
　　陆芙单手捂了捂自己的右脸颊，另一只手则抓住男人作恶的爪子欲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但力量自然是敌不过他，拉扯间，予卿忽地放弃抵抗便被她扑了满怀。
　　“看你被捏痛不痛，”陆芙撑在他的胸膛一侧，毫不犹豫地捏着予卿的右脸，学着他扭了扭，“本小姐可不是吃素的。”
　　“是是是，陆小姐吃肉，”他看着陆芙立马蹙起的眉头，笑着补充，“荤素搭配。”
　　“你别说了！”
　　这话怎么听都有些奇怪，她挪着位置看向男人有些揶揄的笑容，一僵。
　　腰上隔着布料的温热触感却在此刻仿佛滚烫烙在皮肤上，昏暗的路灯余光洒进黑的车内，男人的眼在此刻有些妖惑，她鬼使神差地盯着男人的薄唇吐出一声“好”，只是简单的一个字，在予卿略带笑意的语气中，陆芙听出了点纵容和无奈的味道。
　　“走吧。”
　　她有些落荒而逃地坐回位置扣上安全带，脸别向右侧车窗，乌发挡住了男人看向她的视线，悄悄地，红色在白皙的脸上晕染开。
　　一定是予卿这张脸太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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