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青藜

　　鬼市，天亮前的买卖地儿，不见阳光不见天色，市上钱货两讫，天亮之后就再也找不着了。
　　这段时间燕都管得严，白天的市集少，鬼市就兴盛了起来。
　　谢藜草草的休息了一天，天不亮牵着租来的老驴朝着城墙边去了。
　　黑幕中，不大不小的鬼市点得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有卖奇诡的瀛洲动物的，也有卖冒着绿色诡异光芒汤药的，看的人骨头里生寒。
　　谢藜带了一个黑色的斗笠学众人挡住脸面，慢悠悠的溜达。
　　拐过去一个草药摊，他看见一个女人带着面具，不耐烦的吆喝着卖消息。
　　“什么消息都卖？”谢藜走上前问。
　　那女人翻了一个白眼，恹恹的说是。
　　谢藜：“价格几何。”
　　“不收凡人金银，我家主人随缘，你尽可进里面拿身上有的物件一试。”那女人看着自己的指甲回。
　　谢藜点点头，拴好驴子往屋里去了。
　　小小的屋子里点着一盏苏合香，竹帘遮盖了四周喧闹的声音，穿着青色金丝纹案的赤足男人慵懒的躺在软塌上，手里拿着一柄玉质的白绸扇子。
　　“请，”他停下手，眉眼挑了一下，有侍女立刻给谢藜拿来了一个坐垫。
　　谢藜缓步坐下，对面慵懒的男子这才正了正，给谢藜到了一杯茶，不紧不慢的问：“买什么？”
　　谢藜：“谢家。”
　　男子眉停顿了一下，簇了一组山峦，颇有些麻烦的回:“当朝太傅所在的沧州谢家？”
　　谢藜摇摇头，从袖子里甩出一块木刻的长牌，上面写着一个山字——是罗浮山人的恩令，可以凭此山牌求助天下道医。
　　“我要的是燕山谢家，百年前的燕山谢家。”他说。
　　男子意图拿走令牌的手缩了回去，沧州谢家的消息无非是得罪当朝保皇党一脉，燕山谢家，那就是牵扯整个阙天宫乃至皇家辛秘，可罗浮山人的恩令世间罕见，有了它等于多了一条命，鱼和熊掌果然不可兼得。
　　“拼一把！”他想，小心的拿上了木牌把玩，对着谢藜道：“您是想知道青藜学宫的消息？”
　　“我要整个谢家覆灭之后的所有消息。”谢藜回。
　　男子遗憾的放了手里的木牌摇摇头：”做不到，谢家覆灭已经百余年，世人皆知这事和阙天功牵连甚广，我们能探知的消息也只能得到谢家学宫的大概地址，以及当时有关联的人。”
　　谢藜：“成交。

　　谢藜从小屋子里面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微微泛白，雄鸡打鸣，鬼市不复之前的繁盛，变得稀稀拉拉。
　　谢藜牵着有点蹒跚的老毛驴走的路上，仔细琢磨得到的消息。
　　男子只告诉了他两条，一是谢家旧学宫应该就在燕都城内，可能是城内某座不起眼的教坊或者私塾，亦或者一两条街的地下，二是谢家覆灭，和阙天宫三先生有关系。
　　绕来绕去，还是离不开阙天宫，谢藜想，耳边，老毛驴突然喊了一嗓子，这才直起腰，摸了一把脸上的汗，发现自己快要走到山沟里面了。
　　随既，他的心脏有些不正常的悸动，惶惶苍苍，仿佛要跌出胸腔。
　　不对劲，谢藜摸着胸口想，往包袱里一模，坏了——药给人偷了。
　　谢藜是死而复生之人，这具被魂钉扎得漏风的身体要想宛如常人行动，除了罗浮山人的金针封脉，还需要千年的冰魄融成丹药按时凝魂。
　　他早该想到，守门人看见他都如同见了菩萨，何况街上那些个得了病的小偷小贩。
　　蠢货，他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心跳越发明显，眼前的人开始浮现出重影，他狠狠地甩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牵着老驴，跌跌撞撞的想要冲出鬼市。
　　金针松动的时候，他体内灵力乱传，无非是震得人麻木疼痛，忍一忍能压下去，可缺了凝魂的冰魄，那就恍如一具行尸走肉，意识模糊任人摆布。
　　往日里，长缨给他备着各种小药，几乎没出过纰漏，唯一的一次长生也守了他半宿，吃完药，缓过来就好了。眼下，他要是倒在这人鬼不知的市集上，不知道后续会生出什么样的麻烦。
　　谢藜一手拽着驴绳，一手抱着自己的来的一些零散消息文书，浑浑噩噩被老驴牵着，无意识的往前走，世界在他眼里化成了混沌，斑驳陆离，只有天边熹微晨光，指引方向。
　　他有些摇晃的跟着自己手里的驴，走着走着，一个趔趄，撞上了不知道谁的胸膛，抬头，发现是再来镇分别的宋道长。
　　“我酒吃多了？”他想，随即摇了摇自己迷糊的脑子，思考了几分钟，对着来人扑了上去。

　　“

　　“好软，”宋菏抱着倒在自己怀里的谢大夫想，心脏如同春心澎湃的小鹿，恨不得一头撞开心墙，冲到怀中人的脸上撒个欢。
　　谢藜自打见了宋菏过来，迷糊中也知道自己暂时安全了，整个人就懈怠了下来，闭着眼小憩，睡着睡着，不知道怎么的就蹭了蹭身侧人的胸膛，头上纷乱的发梢蚂蚁啃咬一般扫过宋菏的嘴唇，引得宋菏一个趔趄，差点带着两人一起摔了下去。
　　“妖精，一定是个男妖精！”宋菏不自觉的想起师姐的这句话，再望了一眼眼前人细长的睫毛，自顾自的点了点头。

　　宋菏抱着昏迷的谢藜上了马，放了老驴跟在后面，一路飞驰找到了落脚的驿站。
　　谢藜几乎没有意识，整个人如同发热症，迷糊不清，他下意思的和八爪鱼一样黏在宋菏的身上不肯下来，还是宋菏为了给他换一身衣服强行扒拉下来的。
　　失了魂的谢大夫丢了这个让人安定的人形抱枕，只能像一只小猫一样四处抓挠，弄开了自己的衣服，也弄散了头发。
　　等宋菏抱着衣服回来，谢藜已经把深色的外套折腾了下来，只浅浅的挂着一身纯白的亵衣，双眼迷离，呓语说热。
　　汗浸湿了谢藜胸前的衣服，透着点点樱粉，如同他梦里一样。
　　天玄山的宋老顽石哪里看过这样场景，瞬如炸了毛，猫一样弓起身子，同手同脚的想往外走。
　　一边走一边念叨着发乎情止乎礼的蠢话，只是谢藜此刻折腾了半天没寻摸到一个舒坦的东西，还没等宋菏走到门口，就柔弱无骨的又缠上了他。
　　“——噗”
　　宋菏的鼻血猛地喷出，呆立当场。
　　男妖精化身的谢藜神志不清的捧起已经吓呆的宋道长的脸，粉色唇无意识的扫上了他的脸，如同烈火灼烧拂一般。
　　这是他宋菏的心上人，百年来，破开那些剑意罡风，唯一在他的心尖尖上驻留了一份念想的人，说他没有冲动是假的，百年竹尚且开花，宋菏一个活生生人，怎么会毫无反应，平日里只觉得谢大夫沉稳安静，让他想要亲近爱惜，这一刻妖精样的谢藜又让他想要把眼前人揉进自己骨血里，从此再也不分离。
　　宋老顽石按住心里那颗已经跳动到极致的心脏，硬生生在手心扣出了血，又把谢藜小心的抱回了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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