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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水释放人欲,人欲又生妄念,她当是一场宿醉,却不知是一场浩劫,但无论各种形式,生命都是要经历浩劫的,这东西脱胎于生命的围城,脱胎于对美好的执着,也终将归于寂静,而它是带来什么,亦或是带走什么,便看各中人的造化了。
“到了,早点休息吧。”慕枫把她送到了门口,推开了门。
夜很寂静,只能听到蛐蛐的叫声,齐家人都去赴宴了,偌大的院子只有他们。
只有他们。
锦玥觉得她心头像有一团火,越烧越烈,快要将她的波澜不惊全都毁灭,她想靠近他、喜爱他、拥有他,而不仅仅是这样无休止地猜测、追逐、思念。
“我还不想睡。”她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哦。”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眼皮放松了下来,带着几分疏离几分正经跟几分探究地对上了她的眼睛。
“慕枫,你问我在不在意道长,我其实是有喜欢的人的,但不是他。”说到这里,她顿了一顿,然后眼神出离明亮地微微睁大去看他,“你知道是谁吗?”
我喜欢你。慕枫,我喜欢你。
当心里响起这句话的时候她感受到了一种奇异的感觉,喜欢,多么亲密又新鲜的词,可是把它跟慕枫联系在一起的时候,她觉得毫不违和,原来这就是喜欢吗?跟平日的相处比它显得太过浓烈,跟她心中澎湃的激情比又显得不值一提。
慕枫,我喜欢你。
他们之间从来不需要过多的言辞,一句喜欢,包含了太多太多,她相信他会明白。
锦玥一遍一遍地在心里排练着这句话,面上却安静地等着他接。她心想,无论他说什么,她都要把这句话说出口。
“小溪还没洗清嫌疑,你说她现在还好吗?”他错开了她的目光,看向了小溪住所的方向。
什么?
好像有一头冰水浇在了那簇火上,也浇醒了锦玥。
这可真是比什么解酒药都管用。锦玥心中苦笑。
他在拒绝,他什么都懂,那句话里,有了然,有刻意,唯独没有该与内容相关的担忧。
她还有些不死心地看着他,想解析出什么答案之外的谜题,可他目光宁静,阻隔了一切虚妄的期待和猜测。
以往她是多么喜欢看他的眼睛啊,当他注视着她的时候,她会觉得他心里只有自己一个人,然后在被自己封死的角落里迸发出安静却澎湃的力量,哦对了,那叫喜欢,可是现在,她看着那双眼睛,感受到的却是冷漠、陌生,于是旖旎的心思都被斩断了,可是感情却还留在心中、留在骨子里,仿佛历此磨难也丝毫未受影响,她心里悲伤又失落。
初尝拒绝,难过是在所难免的,锦玥也不可免俗,可她习惯了不动声色,也最擅长不动声色,她压抑住了内心的情绪,声线平稳道:“我明白了。”
“嗯,不早了,你又喝了酒,早点休息吧。”他一派自如,那几分探究也在窥得她泰然自若后彻底消失了,再待锦玥回神,只看得到他穿着一袭深蓝色劲装的背影。
她张了张口,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
事到如今,她还能说什么呢?
自此便不能说了,那些感情终究要被压在她的心底,无法消弭却也失去了期待。
他做出了选择,可这是为什么?她不懂,也猜不透。
他终究跟她学会了伪装,或许在他眼里这样很好,她不会再觉得自己容易看清和摆布,也不会觉得他幼稚不能信任,但他大概也不知道她有多喜欢那个在自己面前毫无保留的少年,就是那个少年,让她放松了警惕,彻底打开了她封闭已久的心门,从此那里满满当当又小气吧啦地装了他一个人。
锦玥回屋躺在了床上,只觉左胸心脏跳动的地方重重跳了一下,有什么东西掌控了她的大脑,大概是酒意重新上来了,她迷迷糊糊地想着,昏睡了过去。
次日,锦玥是在一片吵吵嚷嚷中醒来的,当她匆匆收拾好推开门的时候齐大哥他们和道长已经穿戴整齐坐在院中了,周溪也到了,仍是穿着鹅黄色的裙子,一派天真烂漫的气息。
“抱歉,我起晚了。”锦玥有些尴尬地道。
齐大哥愣了下,回过头:“锦玥起了啊,没关系,我们还要过一会儿再走。唉,你这孩子,我知道你舍不得林道长,但是你不能喝就别勉强自己,起不来今天还怎么送道长。”
锦玥有些无奈,怎么每个人都觉得她很舍不得道长?她明明巴不得他赶紧走。罢了,她就当他们在侧面夸她演技好算了。
“我没事,谢谢齐大哥关心。”锦玥顿了下,乖乖应了句,说完这句话她才反应过来,这反应不像她的,倒像是那个人的。
慕枫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她眼观鼻鼻观心,没有回应。
齐大哥也有些意外,反应过来后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哈哈一笑:“哎呀跟我们还客气什么啊,是慕枫告诉我你昨天喝多了不太舒服叫我不要打扰你的。”
这回轮到锦玥诧异地看着慕枫了,慕枫显然是没想到齐大哥说了出来,别别扭扭地别开了脸,锦玥心中轻轻一哂,不知是自嘲还是什么。
一番客套之后,锦玥渐渐听明白了几人今天的计划,道长下一个要去的地方就是景阳村,那里山匪流窜,死伤甚重,恐怕有怨灵趁怨气重时乘虚而入,加上周溪的身份在道长那里还存有疑惑,去那里也可顺便探查那支箭的事情。
他们一行人将道长送到了村口,村长正等在那里,几人又是客套了一番,商议着将道长送到景阳村。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几位留步,从这里到景阳村不过几步路,贫道自己去便可,这几日已经叨扰了,再让几位耽误正事贫道实在过意不去了。”
“哎呀道长说得这是什么话,今日一见以后不知道还有没有缘分再见,怎么能不送送道长呢?”
道长几番推脱,村长最后无奈道:“那就让慕枫他们去送送道长吧,十几里对道长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这段路曲折难走,由他们带个路也能顺畅一些,今日是镇上的集市,送完道长正好也可以逛逛。”
道长无法,谢过村长便由三人带着去往景阳村了。
现在跟这两个人走在一起着实有些尴尬,锦玥便跟着道长走在了后面,前面是慕枫和周溪,慕枫看似走得流畅,实则是在对着周溪亦步亦趋。
景阳村是个多灾多难的村子,半年前被山匪抢占以后百姓没少遭到掠夺,后来新来的县太爷是个一身正气的年轻人,集结了兵力来战了几次,可是那些仗势欺人养尊处优惯了的官兵哪里打得过不要命的山匪?战了几次便放弃了,但年轻人嘛,浑身正义感又血气方刚,回去就上报了朝廷,朝廷派了个闲散王爷前来剿匪,王爷看着闲散,倒真有些本事,一来就赶走了山匪,还收编了几个头头,剩下那几个不成气候,成天在各地流窜,王爷就交给了县太爷,自己施施然回去交差了。
锦玥跟慕枫来的时候山匪刚刚占领景阳村,杀了不少人,两人便推脱各自父母都已经丧生在了那里,周溪来的时候那个闲散王爷跟山匪正在打仗,现在这里渐渐太平,原来的人活着的不多了,镇子上有些人过来生活,能证明锦玥跟慕枫不在这里生活的人也不多了,那个务农为主的村子不可能每个人都认识全村人的,即便道长问到的人都说没有见过二人也不能因此证明他们没有在这里生活过,这也是锦玥跟慕枫现在有恃无恐地送道长过来的原因。
“道长,这段路不大好走,要跟紧我们。”周溪回头说了一句。
景阳村三面依山傍水,另一边距离官道跟镇子都不远,而从景阳村到猎户村恰恰要经过山和水,这也是为什么之前在景阳村凶险万分也没什么人能到达猎户村了,来到猎户村,不仅需要运气,也需要勇气。
来到猎户村之前,周溪跟所有景阳村的村民一样,听说过自己村子的西南角这个以猎野物为生的村子,两个村子间隔着一个野物横行的山林,从不互通有无,有时候她也会想,能在那种环境下生活下的人会不会跟那些野兽一样凶神恶煞,但来了以后她才发现,是她想多了。
人跟人本来并没有太大区别,不过是有人被逼到了那一步,有的人没有,而又有些人,即使被别人逼着,自己也不愿意妥协。
一路上七拐八拐,不知走了多少岔路,时上时下多少次才到达了目的地,这识路能力锦玥着实是佩服的,要叫她来她估计是记不住的,然而她哪里知道,周溪之所以能记住,是因为来时走了足够多的弯路,她穷途末路,非来不可,只拼着一个方向跋山涉水过来的,自然记得,如果换做是她,照样记忆深刻。
景阳村虽然命途多舛,景色却不差,大约是四周依山傍水的缘故,即便房屋跟田地毁损了不少,休整了一些时日,整体上看竟有些赏心悦目。
“道长,今日我们就送到这里了,我的身份,道长可以自行调查,我要避嫌,就不陪道长进去了。”来到这里,周溪眉宇间显然有些寂静。
道长颔首,对他们做了个拱手的手势,意思是山高水长就此别过。
最好是就此别过。锦玥心中暗道。
道长对着三人望了一眼,特别是看向锦玥的时候,冲她微微笑了一下,然后便朝村内走去了。
周溪目光有些怔怔地看着不远处的村子,锦玥跟慕枫知道她是触景生情,便默默陪她站着。
“走吧。”周溪转过身,朝他们笑了下,脸上还带着些未来得及收回的悲伤。
“好。”慕枫朝她微微一笑,那笑容里有理解、抚慰和不说破的温柔。
对于周溪,锦玥的心情是微妙的,她好奇地关注着这个人,然后微妙地比较着她和这个人的差别,这种心情并不是嫉妒和厌恶,甚至恰恰相反,因为她们有一些相似的东西,哪怕表现形式略有不同,她也无法产生任何恶感。
三人行未免尴尬,锦玥自然而然地选择走在了周溪旁边。
几人一直沉默,刚开始锦玥还试图说几句无关紧要的,周溪也算活泼倒也不显沉默,但渐渐地,气氛就沉闷下来了。
走出一段路,周溪开了口:“那支箭,跟你们有关系,对吗?你们不是景阳村的人。”
锦玥跟慕枫对视了一眼,沉默了。
“那个道长说那支箭上面有魔族的气息。”
锦玥明白她话中未尽的含义,她不愿意相信但又免不了怀疑。
果不其然,“你们别多想,我既然在道长面前袒护你们,自然是不愿意你们受到伤害的,但是到这一步我也多多少少有些怀疑,你们隐藏的秘密,跟魔族有关吧?”她快走几步转过身看着两人。
锦玥看着她的眼睛,果然是小孩子的天真无畏,但也有她特有的聪慧,想必过些年,待她变得沉稳,这些聪慧能发挥更大的价值。
锦玥张了张口,却听见慕枫的声音抢先一步:“你猜得没错。”一如既往的轻柔温和,好像他说的不过是今天晚上吃什么。
周溪点了点头。
“你对魔族了解多少?”慕枫看着她,目光温和平静,平静到让锦玥有种错觉,其实他并没有那么喜欢周溪。
但其实,她听见自己心脏中传来一声笑意,喜不喜欢她又与她何干呢,拒绝了自己才是既定的事实,比起无聊的揣测,她更相信他表现出来的,或者说,他想成为的。他已经不再想与她有那种瓜葛了,她好像听到了自己心中猎猎的风声,空空荡荡地掠过了她盛满爱意的汪洋。
周溪笑了:“如果你们是,所有的了解就只有你们了。”她的眼神里,至少在锦玥看来,少了自己那些深情。
但即便有那种小女儿心思,锦玥还是笑了,这个回答倒是有意思。
“魔族骨子里都有凶性,不要轻易相信魔族,知道了吗?”慕枫语气温和中带了几分认真。
“那你们呢,你们是魔族还是与魔族有关?”周溪笑嘻嘻地问。
“我们……”慕枫有些难以启齿,最后换了个折中的说法,“我们停留在这儿有不得已的理由,终究也是会走的,说了对你我都没什么好处。”
“那好吧。”周溪白了他一眼,却也不甚在意。“我们赶紧回去,我不想离这个村子这么近。”
闻言,慕枫也笑了:“好。”
这一笑当真是灿烂生辉,即便这些日子以来他都摆脱不掉身上的沉重,也挡不住这一笑的魅力。
锦玥心中好像有什么翻涌了一下,然后头脑中轰然一声,有什么东西在碾压着她的神智。
大概真的不幸让慕枫言中了,她体内确实有凶性,还不弱于其他魔族,她想起出逃时无意躲到了魔宫的藏书阁看到的一本展开的书“魔族正统血脉,承袭先祖之力,亦应受先祖之业,受相抑之人制约,得心魔,若无法自行解之,爆发之时,千里之内,无人生还。”
其他任何疑窦在此刻都显得无关紧要。
千里之内,无人生还。
锦玥心凉了半截,后面的内容她没有看过,怎么个无人生还法她不得而知,但体内流窜的魔息告诉她那段典籍不是杜撰。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但也并不是全无预兆,是她完全忽视了那些不正常的反应。
胸口仿佛要炸开一般疼,然而这都比不上头脑中情绪的摧折,她强迫自己清醒下来,凭那本典籍的只言片语和自己的感受判断,既然心魔可解,爆发或许可抑。
她想起猎户村和景阳村搭界的那片山林,魔族气息受到抑制对吗?她心生狠意,凭什么留下了心魔就要受其所制,她偏不。
看不清慕枫的神色,锦玥丢下一句话转身便要走:“慕枫,赶紧送小溪回去,感受到震动立即打开结界。”
然而走不掉,她迷茫地回过头,看见那个人拉住了她:“你怎么了?”
脑中撕裂般的感觉袭来,一波又一波复杂的情绪冲击着她、怂恿着她,杀了他,虐待他,杀了他,凭什么让他好过?
又有一个声音在挣扎,不行!你喜欢他与他无关,不要干涉他,不要再逼他!你已经伤害过他了,你还不知悔改吗?
那只手还拉着她,她不理会那些情绪,安静地站在原地试图看清他,迷蒙中她看见周溪恐惧地倒退了一步:“你,你的眼睛……”
她心中一惊,挣开了那只手,然后她听到了自己稳重的声线:“速速送小溪回去,保护好她和村民,景阳村有林道长,他们不会有事,也不必担心我,我只是需要调息一下,去去就回。”
然后化作一团黑雾消失在了原地。
体内暴虐的气息几乎要撕裂她的灵魂,她再也支撑不住,跌跌撞撞地摔进了林中的一个山洞,然而身体上的疼痛并不能使她清醒一些。
正在狩猎的少年们诧异地看着天色,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天降异象,快跑”然后都呼啦呼啦跑了出去,大片黑雾从石洞中弥散开来,整片树林的野兽自动退避,它们焦躁地想逃又像被一种来自其他维度的力量镇压,连悲愤之下的哀鸣都微乎其微。
占有他!去占有他!他是你的!不要给别人任何靠近他的机会,谁要想阻拦你,就让他下地府!你不仅是喜欢,你是爱!你忘了你们一次次舍生入死、他对你的温柔体贴了吗,你去强迫他,你说他会不会半推半就?回了魔族,他就要与你分道扬镳,你舍得吗,你离得开吗,你不痛苦吗?困住他,不要让他走!什么村民,什么他的家族,通通都该死,让他们消失,让他们毁灭!他只属于你,他是你一个人的!
力量的流窜进一步怂恿了欲望,让那些负面的、魔鬼般的情绪变得更加强烈,情绪跟力量不断凝实,锦玥用尽全身力气让自己就这样躺在地上不要起身,她咬着牙,口中流出了鲜血,却还在喃喃:“锦玥,你要是这点破事就服输了,我瞧不起你……”
什么都不重要!就是因为这样你才会失去他!他在你心里从来不是最重要的,你弄丢他了!是你弄丢他的!他有多喜欢你,你还记得那天他的反应吗,他哭了啊,除了你,还有谁让他哭过!你舍得吗?你舍得吗?你不过是喜欢他!你何苦压抑自己!爱就爱了,便是别人不在乎、瞧不起,又如何?你连爱都不敢承认,你就是个畏首畏尾的懦夫!
“不,不是的,我不能逼他,我不能逼他,我不能逼他……”
你看到他跟别的女人亲近了吗?你恨吗,你恨不恨他明明可以跟你好好的却偏偏气你、推开你,他不喜欢她!他在暗示什么?他会不会期待着你从她手里把他夺回来,这样好证明你是在意他的,他不是能随随便便被你放弃的!
“不,我不能……”
哈哈,你果然是个懦夫!你活该守着你的“不强迫”孤独终老,你喜欢?你算什么喜欢!你不会像他那样全心全意地对一个人,做不到勇敢地去爱他,也挽不回他的心!你的喜欢毫无意义!你看见他越来越迷人了吗?你知道有多少人开始偷偷喜欢他吗?那个村里跟他来求爱的女孩儿,她开朗漂亮吗?哦也许她不及你漂亮,但那又怎样,回了魔界,有大把的姑娘对她好,她们都比你更会爱他!你算老几?不要回去了吧,毁灭一切,留下来,困住他!难道你就甘心把他拱手让人?那还不如……杀了他!
“不、不、不!”除了她周围空间的扭曲没人能看得出她内心的挣扎,最后,她说不过心魔,又莫名地不愿意放弃,只得疼得蜷缩成一团,低低抽泣着:“我喜欢他,我喜欢他,我喜欢他啊……”
她不知道自己重复这句话是想得到力量,还是想用这句话证明什么,她甚至意识不到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在说什么。
一片昏沉中,她好像想起了他拉住她胳膊的感觉,她没看清他的眼神,现在想来,脑中却好似出现了一双平静又充满了感情的眼睛,可是他现在怎么会还对她有感情呢,一定是错觉,可是那种感觉真的好幸福,她止不住地一遍遍幻想,亦或是回忆。
彻底陷入黑暗之前,她听见自己在喃喃:“要是方才,没有松开你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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