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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章
……痛，背脊骨那截真他妈痛！把人都给痛醒了！可呛鼻的清新剂味道，又几乎把人给闷昏过去！高城在心里骂娘，他记得自己明明是来林姐家看晓彤的，可刚进门，连晓彤的脸都没见着，背上就突然狠狠挨了一下，在刑侦科干了这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却被那大得出奇的力道给敲晕了去！到底是他妈谁干的？——对了！晓彤！林姐！她们不知道出事儿没？！
硬扛着那痛动了一下，却感觉到绳子勒进肉里，动弹不得。高城努力掀开眼皮儿，视野里一片昏暗，晃动着几点模糊的光。随着意识愈发清醒，焦距终于合上——这里是晓彤家的客厅，屋内没有开灯，窗外夜色深浓静谧。摇曳的光，是不远处餐桌边点的蜡烛。背对他坐着的女人，穿着眼熟的红色套装，参杂花白发丝的长发披了下来，别着一个镀金发夹。女人前面站着个小孩，也穿着红色连衣裙，因为身高差距，被女人遮住了，看不见容貌，只发觉那孩子在女人脸上涂抹着什么。
“……林姐？晓彤？”高城认出那背影，却搞不懂这是怎么回事，只弄清自己现在被捆成粽子扔在沙发上。
“妈妈，高叔叔醒了。”晓彤的身形隐没在林姐怀里，抓着林姐双臂摇了摇，撒娇的语气，“妈妈，你转过去给高叔叔看看。”
林姐顿了一下，然后慢慢回转身来。昏暗的烛光明明灭灭，映出脸上奇特的浓妆，像是小孩子的胡乱涂鸦。唇上涂了和套装一样鲜红的色彩，歪歪扭扭画出了界，衬得厚厚的粉底愈发惨白。
高城愣住。
“高叔叔，我给妈妈画的妆，好看吗？”晓彤攀着母亲的手，半边脸藏在林姐怀里，歪着脑袋看向高城，一边一个马尾随着动作摇晃，遮了烛光，在暗黄的墙上投下阴影。
高城哑然，此刻怪异的景象，让他脑子有点儿当机。
“高叔叔，你怎么不说话呀？好看吗？”晓彤离开母亲怀抱，站到一旁——那另一侧的脸，皮肤已经溃烂，尸斑从耳根扩散至锁骨，破掉的脓肿渗出浓稠的黄液，几条白色的蛆虫，蠕动着从坏死的眼球钻出，沿着面部向下爬行。
高城眸中猛然一震！僵在那儿半晌，终于艰难地开口：“晓彤，林姐，你们这是……？”
“高叔叔，我选了你作我爸爸哦，其他人我都看不上的。”晓彤露出灿烂的笑容，牵动眼睛一弯，一条蛆虫便从眼球里挤了出来，落在衣服领口。晓彤不耐烦地伸手拂落那虫子，一脚狠狠踩上去，移开，在地板上留下内脏四溅的蛆虫尸体。
“高叔叔，别担心。我没事儿。”晓彤见高城脸色煞白，笑着走到沙发旁，弯腰看着高城，半边溃烂的脸庞，在摇曳的烛光中更为可怖，脓肿渗出的黄水，一滴一滴，落在高城脸上，“放心吧，高叔叔，不论我的身体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死哦。”脸上的笑容扩大，带着勾画未来的向往，“以后，我们一家人，我们三个，就这样永远生活在一起，好吗？”
“晓彤！你们这……这到底……怎么会变成这样？！”至此，高城算是终于弄清了自己当下处境，也明白了之前那背部一击，就是来自眼前这小姑娘！可……他看着这孩子长大，从她奶娃娃模样，看着她长到八岁，之前那么平静的日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高先生……”林姐起身走过来，两手搭住晓彤的肩，看向高城，眸中带着哀求，“请你答应晓彤吧。我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我们只是想要一个完整的家，有一个能照顾我们的人。她现在都这样了……求求你，满足她的心愿吧。”
“林姐！”高城挣了几下，那绳子杂乱无章系在一起，竟捆得死紧。无奈地喘口气，高城咬牙道，“林姐……之前我已经说过了，我想你也明白。有的事，它真的不适合。勉强硬凑在一块儿，这样有意思么？”
林姐低头，抿着唇不说话。晓彤脸色阴霾：“高叔叔，你不想当我爸爸？”
“晓彤，你听我说。”高城一边暗暗试着转动被绑在身后的手，一边想着怎样尽可能安抚对方，“高叔叔一直很疼你，相信你也明白，就算高叔叔不作你爸爸，也会一样疼你，一样关心——”
“——不行！”晓彤气得大叫，“你要不当我爸，我也不喜欢你了！”说着，忽然抡起拳头，狠狠敲在高城左肩！
高城只觉剧痛如电击般贯穿右肩，硬撑住，却泄了一声闷哼！额上滴落冷汗，不知肩胛那截脱臼了没，他高城被枪指着时都没怕过，这会儿也是心里腾出火，牛脾气也上来了，脸上一沉：“林姐，晓彤。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你们变成这样。我希望咱们仍是好邻居，好朋友。但你们想要我答应的事儿……对不起，今天就算把我高城杀了也办不到。”
“晓彤……要不，要不算了吧？”林姐尴尬得涨红了脸，也因高城的明确拒绝而流下泪来。
晓彤一动不动地盯着高城，目光从倔强到恼怒，最后转为冰冷，神情在这夜晚烛火映照下，愈发阴森……晓彤忽然弯下腰，拉过沙发脚边的红色小桶，从里面抄出木柄沙铲，倏地扬手，接着狠狠刺向高城腰侧——
“——住手！”一道身影突然闪出，挡在高城面前，一把制住晓彤手腕，那沙铲腾地停在半空中！
“许三多？！”看清来人，高城愕然。林姐却惊叫出声，明明反锁了两道门，许三多竟能悄无声息、毫无阻碍地潜入？
冲高城轻点了下头，许三多转而看向晓彤，平静的少年嗓音隐隐含着怒意：“我说过，请你不要再做错事儿。为什么现在连平日对你们最好的高科长也要害？！”
“管你什么事！”晓彤愤怒地瞪着许三多，拼尽力气也挣脱不开对方钳制，“又是你！为什么你总是要妨碍我？！”
许三多抓着晓彤手腕，慢慢站起身，望着女孩溃烂的右脸和近乎疯狂的样子，表情变得严肃：“我不能让你再错下去。”
“你又不是我爸，你凭什么管我！”晓彤扬起另一只手，狠狠捶在许三多手腕上。高城知道那孩子的力道，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儿，谁料竟见许三多面不改色，心下暗暗吃惊。
“你做这些事，真的觉得快乐吗？！”许三多脾气也上来了，也许不该和一个孩子较真，何况是一个早已丧失人性的活死人，但他却仍忍不住提高了声量，“就算不死，以这副模样活着，你真的快乐吗？！”晓彤和林姐瞬间都愣住了。
“——啪！”客厅顶灯忽然亮了，四人回头望去，只见袁朗提着铜色箱子，站在客厅门前，手按在电灯开关上。
“许三多，你这脚程够可以的啊。”袁朗望向护在高城前面的许三多，眯了眯眼，“一见塞车就把我蹬了，自个儿一路跑回来救你科长，还真比我开车快啊。”
“不是，我……”许三多脸上有些发窘，刚在路口遇到堵车，他心里着急，担心去晚了科长遇害，就下车一路狂奔回祁莲大厦，留下一脸错愕的袁朗掌着方向盘坐在车里。
注意到许三多钳制着晓彤的手，目光落在小孩已经变异的脸上，袁朗微怔：刚才许三多中途下车时，若说吃醋，不如说是担心他个愣头青跑去也会遇险，谁料他竟能轻易制住活死人！加上这个小警察还跟铁师叔是旧友，看来……似乎不一般呐。
林姐早已不知所措傻在当场，晓彤眸中透着怨毒和畏惧，不断挣着许三多的手，想要后退：“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叔叔啊，是清洁公司的。”脸上挂着懒懒笑意，袁朗一步一步走近，“不过呢，也兼任医生。”说着，停在三步远处，唇角微勾：“专门医治的，就是你这样的病人。”
林姐和晓彤俱是一惊！晓彤更是拼命想要挣脱许三多的钳制，带着哭腔向林姐大喊：“妈妈！我不要！妈妈！救我！”林姐愣愣地看着女儿。
许三多听得不忍，却知道不能放手，他昨晚就该制住晓彤，不然科长也不会遇到危险。袁朗从铜箱里取出一张符：“先她带回去再说。”
“——等等！”林姐突然从包里掏出一把折叠刀，倏地架上高城脖子，“放……放了彤彤！否则我、我杀了他！”
未料到这突发状况，袁朗与许三多皆是一怔。高城被捆成粽子不能动，只得苦笑：说起来，林姐会带这把刀，也是因为自己以前跟她说，女人总得带样东西防身，没想到……今天会用在自己身上。
“下得了手么？”袁朗停了动作，淡淡看向林姐，“你不是喜欢他，想跟他结婚么？”
持刀架在高城颈侧的手微颤，林姐咬着唇，涨红的脸上带着决绝的神色：“我……我是喜欢高先生。但我、我只有彤彤一个女儿，我绝不能失去我女儿！”
“林姐，我们不是要伤害晓彤，我们是在帮她。”许三多认真地看向林姐，言辞恳切，“我想你该明白，晓彤现在这状况，绝不是应有的。”看向晓彤，眸中带着一丝说不清的情绪，“就算不死，但这样活着……真的有意义吗？”
袁朗下意识看向许三多，许三多感觉到他的注视，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转过头去。
林姐怔住，目光落在晓彤溃烂的脸上，持刀的手停在那儿，犹豫不决。
“妈妈！”晓彤突然大叫，似是惊醒了林姐，那本来偏离高城脖子几厘米的刀又立刻架了回去。晓彤使劲儿挣着许三多的牵制，恶狠狠地冲林姐大喊：“妈！他们是坏人！是在骗你！他们想分开我们母女！如果我被带走，我以后就再也见不到妈妈了！”
林姐眸中一震，手中的刀瞬间擦上了高城颈侧，浸出血痕，近乎绝望地冲对面二人吼道：“放开我女儿！不然我杀了他！我说到做到！”
袁朗和许三多对看一眼。林姐握刀又贴着高城脖子朝肉里紧了几分：“快点！放开彤彤！”
“我知道了。”许三多咬咬牙，缓缓松了手，晓彤立刻甩开他的钳制，狠狠瞪了许三多一眼，然后立刻转身向门口跑去。林姐松了口气，在神情懈怠的瞬间，高城忽然侧身，猛地撞向林姐，林姐毫无准备，被撞得大大踉跄了几步，许三多神色一凛，倏地出手在她手腕一劈，夺下折叠刀！
“——啊！”就在此时，门口方向突然传来晓彤的惨叫声。林姐惊得大叫一声：“彤彤！”，接着便忘了周遭还有正在对峙的人，跌跌撞撞向门口跑去。袁朗冲许三多偏了下头，示意跟上，然后也向门口走去。许三多连忙就要跟去，身后被捆成粽子样的高城急忙叫住他：“许三多！”许三多一愣，抄起掉在地上的折叠刀，几下挑断高城身上绑的绳子，高城气急败坏地将那些断掉的绳子扔开，猛地蹭起身，却因捆太久腿麻了，脚下一僵就要倒栽葱，幸亏许三多眼明手快过来扶住，小肩膀架在他胳肢窝下，才算把这体格壮他两倍多的高城给扶住了。
许三多就这么支着高城，快步挪到了门口。袁朗听到脚步声，回头瞄见许三多几乎像是被压在高城怀里时，不太痛快地眯了眯眼。
离大门一步远处，红色的小孩背带裙掉落在地，浸着一滩黏稠的黄液，散发着阵阵恶臭，覆盖其下的，是根根白骨，蛆虫从头骨的眼、鼻、耳处蠕动着爬了出来……
林姐跪坐在旁，愣愣地看着眼前景象。高城腾地伸手捂住嘴，脸上发白。许三多脸上神色从惊讶渐渐转为悲悯的平静——结束了，她终于从不死的噩梦中……解脱了。
地板上有什么东西衬着灯光在闪，似是水渍。许三多定睛一看，忽地睁大了眼——那竟是用某种透明液体写成的梵文咒语，竖着排下来，从门前向屋内延伸，而那堆尸骨融化的地方，正位于咒语中心。
“进屋前，我在这里布了‘光明真言’。”袁朗从裤袋里摸出一只雕有金龙纹的黑色钢笔，摘下笔帽，随手抛给许三多，“本想把她带回去，用更适合面向儿童的方法解除活尸状态……可惜突然搞出那样的意外，只能靠这预设的伏线了。”
许三多一手扶着高城，一手接住那钢笔，细细观察，指腹放到笔尖轻轻摩挲几下，划出一道透明水迹，透着藏檀木香。
从铜箱中取出医用手套戴上，袁朗弯腰在白骨堆和黏稠黄液中翻找片刻，捻出一颗玲珑珠子，桃木所制，只有坠饰般大小。用白色方巾细细擦净后，走到林姐面前，蹲下，注视着她：“林女士，我想你也知道，你的女儿，晓彤，之前只是被困在尸体中苟活。现在我用‘光明真言’化了她的活尸之身，将魂魄封在这镇魂珠内。等我回去替她净了恶鬼戾气后，就送她去轮回。”
高城靠着许三多，愣愣地听着袁朗的话，目光移到那堆化尸上，胃里仍有些难受，但此刻更发涨的是脑子——他高城从来不信这些怪力乱神，中学时代还曾将一个骗钱骗到祁莲大厦来的神棍给打了出去，但今天发生的一切，却让他已成型的观念受到极大冲击……低头看向许三多，却见许三多神色平静，只是有些悲伤地看着林姐和晓彤的化尸。想起他刚才来救自己的情景，这小子没有任何惊讶或怀疑，像是早知道了这些事；那细胳膊细腿儿的，居然能跟变异后的晓彤抗衡！——没来由的，突然想起之前查章裕的案子，许三多给出了黄程彰的线索，但却死不告诉他来源……揉了揉太阳穴，高城觉得脑子有点糊。
林姐愣坐在地板上，像是完全没有听到袁朗说的话一般，只是直直盯着那堆化尸。良久之后，忽然伸手探向那堆白骨。袁朗连忙制住她的手腕，谁料在他碰到林姐的瞬间，林姐像挨了刀子似地惨叫起来，惊得袁朗反射性地收回手。就这刹那间，林姐一下扑过去，抓起那堆白骨，连带女儿生前穿过的红色裙子，一并抱住，紧紧护在怀中，闭着眼，将头埋入那堆化尸中，肩膀瑟瑟发抖，像是自言自语般不停喃喃道：“彤彤……彤彤……妈妈在这里……彤彤……”
周围三个男人全都愣住。头顶上，白炽灯亮得刺眼；桌边那几只蜡烛，仍在摇曳出忽明忽暗的光；安静的室内，只有林姐抱着那堆枯骨，紧紧揪着女儿的衣物，失了神志般呢喃：“彤彤……彤彤……妈妈爱你……妈妈给你找个爸爸……我们一家人一起生活……”
袁朗叹了口气，不忍再看，站起身，将镇魂珠收入铜箱，整理着带来的器具。
许三多感觉到高城揽在自己肩上的手攥握成拳。他抬头看向高城，高城紧紧注视着林姐的背影，沉了脸色：“……许三多，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许三多嘴唇动了动，没答话。
“别蒙我啊。”高城松开拳，改为握住许三多的肩头，力道有些过大，“什么妖魔鬼怪也好，怪力乱神也好，都别再瞒着我了，我要知道真相！”说着，看向许三多，“就算只有我们两个也好，我一定要查清这件事！”
许三多望向高城，他不是没见过高城认真的样子，但此刻的他，却有种让人无法拒绝的魄力，以及……可以信任的感觉。
“……嗯。”许三多轻轻点了点头，迎上高城的目光，“我们一起吧。”
闻言，袁朗回头看向二人，目光定在许三多身上停驻良久，然后敛了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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