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记

　　什么叫你自己可以烧饭，自然用不着和他们去饭厅挤着？
　　余下的时间……还能有余下的时间吗？
　　天哪，这宋清闵何止是严格，简直就是古怪啊！他到底，想让她怎样啊？
　　便如一盆冷水，从天上浇下来，聂同心此刻也不觉得有什么炎热难耐了。好在她会烧饭，那每日吃什么，如何吃，这些主动权，便掌握在了自己手上。烧饭有烧饭的好，她挤去大饭堂就一定有好饭吃吗？很难说吧。聂同心一瞬间便想通了，整个人忽然像一根被点亮的蜡烛，高兴了起来。
　　聂同心的上道令宋清闵感到十分欣慰，比起昨天她怎么也不肯说自己为何要打文华仁的那股子倔强劲，今日的聂同心仿佛开了光，一下子就灵光多了。
　　宋清闵默默点头，心想聂同心的小秘密早晚有一日，她会自己上赶着来告诉他。
　　“那现在我可以去烧饭了么？”聂同心捧着个空碗，巴巴地将宋清闵望着。
　　宋清闵回看她，不语。
　　“那掌门师伯想吃什么，同心给您烧一道？”聂同心退了一步，竟然说出了和她清冷人设十分不相符的狗腿话。
　　宋清闵摸了摸下巴，才缓缓道：“我不吃了，你自己做点儿吧。哦，对了，对了，我晚上叫了几个小孩子来看你走梅花桩。你走得了吧？”
　　你当然可以去做饭吃了，但是晚上有人会来哦。至于是惊喜还是惊吓，你自己看着办吧。
　　聂同心：“……”
　　宋清闵所言的走得了，自然指的是她能不能执剑自由自在地行走在七星桩上。走不走得了，她都要走这一遭，这么一想，聂同心火速跑去小厨房做饭了。
　　聂同心吃完饭出来，叉着腰懒懒立在一棵大柳树下，眯着眼往宋清闵屋子里眺望。那屋子方才大开着的一排窗子，此时已关得只剩下一扇。幔帐放下，不见宋清闵身影。聂同心觉得，他大概是午休了。
　　不知有多少只笨蝉趴在这棵大柳树上聒噪，聂同心端起一碗水，一口气灌了。那重剑此刻被她放在了一旁，她拿起一根竹竿，脚尖轻点，跳上了梅花桩。
　　只拿竹竿的聂同心，如一只轻燕，一只脚立于桩上，另一只脚向前探出，两只脚分在两只桩子上，形成了一个一字马。这姿势自然保持不了多久，便见她重心前移，倾身向前，后脚轻蹬，后脚便向第三个桩子去了。
　　这一次，她非但没有跌下来，还顺利地走完了一个来回。
　　聂同心迅速从七星桩上下来，又回到大柳树下喝水。烧了一顿饭，她被油烟也熏得想通了。既然宋清闵也不愿指点她，只给她一把重剑让她自己摸索着来。那她便依着自己所想来了。她所想，便是不再将体力浪费在任何不必要的地方。当然，她也不要晒不必要的太阳。
　　接下来，她要拿着竹竿走十个来回，然后是十五个来回，直到能走了二十五个来回了，便可以换重剑再从头开始。
　　转眼间便到了傍晚，西天边晚霞绚烂一如织锦。聂同心望着那天边红霞，微微蹙了蹙眉，仿佛已经看到了明日高高烈烈与她作对的日头。她方才正经拿着那重剑，在七星桩上走了二十个来回，二十个来回，不多也不少。
　　还没等她来得及再练一练，送晚饭的人已经来。这晚饭，可比午饭隆重得多。来送饭的弟子，算起来竟然有五人。
　　聂同心撑着剑，如今正坐在那那柳树下休憩。打头进院子的，是中午送饭的弟子，他后面跟着的人，到都是些熟悉面孔。丁诗平、沈麟卫、丁诗宁和云听。
　　是云听啊。若知道云听也会来，她便是中午饿着肚子，也当再多练习才是。等一等，云听他，只是过来办事，还是会留下来看她走七星桩呢？一想到云听，聂同心原本稳着的心，不知不觉便有些乱了。
　　“同心。”云听当然也看见了她，且面上强掩着几分激动，只低声唤了一句她的名字，没走过去。便是他对她是十万分的关心，可想想她好不容易才来了秋生院修习，他若是如往常一样，上来就对她一番嘘寒问暖无微不至的关心，怕是会被宋清闵误会聂同心是个不能吃苦的，将来只把聂同心当个瓷娃娃摆在架子上。
　　云听声音太小，聂同心只看到了他张了张口，却不晓得他是在唤自己的名字。倒是沈麟卫，兴奋地朝她挥了挥手，又眨了眨眼。聂同心回了他一个笑，可她的目光，自始至终仿佛都分给云听和丁诗宁多一点。她对那二人的偏爱，的确没给错。云听伤还没好，脚力虚浮，一分神便要跌了。丁诗宁眼疾手快，立马扶了住了云听的胳膊。
　　“师兄当心。”她声音柔中带着关切，眼神更是切切。
　　“我没事。”云听回了丁诗宁一个浅笑，那笑如春风拂面，十分的温暖。那笑容落在远处聂同心眼中，竟令她生出几分恍惚来。那是她十分熟悉的笑，像极了他们初见时，他蹲在她的身旁，认真安抚她时才有的温柔笑意。方才那个，却不是给她的。
　　那五人并未停下脚步同聂同心打个正经招呼，而是一起进了宋清闵的房间。她撑着剑站起，闭上双眼试图平复自己方才有点乱了的心。她不太明白自己最近是怎么一回事，尤其是昨夜听到丁诗宁的一句“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后，居然坐不住悄悄离席了。她有什么可坐不住的，那里有什么是她不能接受或者无法面对的。譬如方才，丁诗宁同云听也不过是互相关切而已，丁诗宁对云听不是一向如此么，云听对丁诗宁好像更好了？
　　聂同心猛地睁开双眼，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她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她还是不要去想了，毕竟这种察言观色洞察人性的事情，沈麟卫更擅长，与其她自己想破脑袋，倒不如找个机会问问沈麟卫。
　　晚风阵阵，夏虫荧荧。几只萤火虫闪着羸弱的光芒，在她身侧萦绕闪烁着。日头落了，暮色渐浓，聂同心方拿着那重剑走到七星桩前，宋清闵屋子里便缓缓走出人来。
　　是宋清闵并着那五个弟子，正向七星桩而来。
　　等一等，难道这几个人，就是宋清闵与她说的，要过来看她走七星桩的小孩子？
　　这是小孩子？那五人明明没有一个人是比聂同心年纪小的。
　　他们在距离七星桩十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聂同心空手走上前，对宋清闵和各位师兄师姐行礼，道：“见过掌门师伯，各位师兄师姐。”
　　宋清闵点头带过，其余几人笑的笑，点头的点头。
　　明明离云听那么近，聂同心却不太想再分神去看他。这是从前不会有的奇怪感觉，但最近聂同心自己也意识到自己的变化太大了，她并没有意识到此刻的自己十分微妙的心里变化到底是因为什么。
　　比起平日里端肃仙人一般，此刻的宋清闵清俊的脸上竟多了几分慈悲来。他眼风瞟过前方七星桩，对聂同心道：“练了一天，走走吧。”
　　一直端立在云听身旁的丁诗宁，从一进院子起，便将那七星桩看了个仔细。这也不过是普通的七星桩而已，无非就是每个桩子栽得刁钻了些，却算不得特别难走的梅花桩。丁诗宁没在秋生院特训过，心中的羡慕嫉妒在某个瞬间，其实已经超过了好奇。丁诗平更是面露不屑，那七星桩，他也只沾了赵熠轻的光走过一次，可他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可稀罕的。
　　直到聂同心单手拿起那把又破又重的剑，飞身上了梅花桩时，丁诗平那张嘲讽的脸瞬间白了几分，一旁的沈麟卫也难掩讶异，丁诗宁面色复杂，云听因为担忧紧张嘴已抿做一条线。
　　云听看得真切，聂同心执剑的右手，在颤。
　　沈麟卫看得真切，聂同心手里的剑，至少有二十斤。
　　聂同心虽拿着重物，那手也微微颤着，可并不妨碍她稳住下盘，动作轻盈，如跳起时如燕掠屋檐，足尖轻点，飞身剪影，好不利落。第一个来回，她走得轻松，她也明白，自己虽然大力，可在这并不足够驾驭手上这把重剑，便只能加快速度，赶紧从桩上下来。
　　于是，第二个来回，她又加快了脚步。
　　见她轻盈如燕，而宋清闵虽未言语，可神情分明与彼时见赵熠轻行走梅花桩时并无二至，丁诗平脸色已难看成了山雨欲来的黑云。宋麟卫看得十分激动，侧身正准备与丁诗宁交流感想，却见丁诗宁侧身正与云听说些什么。
　　云听侧而凝神，正是个听的仔细的模样。
　　女子妍丽娇美，葱段一般的手指微微掩住口，眼神流转，秀眉微蹙，惹人怜爱非常；而男子一双瑞凤眼似笑非笑，眼角蓄着几分不自知的风情，眉梢微挑，春分拂面，任谁见了，都会忍不住多看两眼。哪怕是正在紧要关头，只差了一步，便可以完成第二十个来回的聂同心。方才种种都没有落在她眼里，偏在此刻，她抬了头。
　　她抬了头，人似被点穴位一般，忽然单脚立在了桩上。那神情怔怔的，仿佛出了神，原本漆黑明亮的眼，顿时失了神采，蒙着一层水雾似的，叫人看不真切。沈麟卫看得着急，忍不住想出言提醒，却被宋清闵的折扇在肩头一点，给拦住了。就在众人的注意力都回到了端立着的聂同心身上，一并疑惑她在做什么，且等着她毫无悬念再向前迈一步，便可下来时，聂同心眼睫微垂，径直从桩子上跳了下来。
　　她跳下来，对宋清闵道：“掌门师伯，我自己去跪着。”
　　说吧，便头也不回，往昨日的偏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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