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回百转

　　次日早晨，佘肖菱醒后漫步长廊，远远望见墨青阳神色肃穆地站在院子中央，身边还站着一个手持拂尘的太监。佘肖菱是薪国人，考虑到此时露面或许不妙，赶忙躲在圆柱后的阴影里面。
　　墨青阳的表情难得的认真，又混着几分苦恼，像是被链条束住手脚难以动弹。太监一面说，他一面不耐烦地应着，时不时回问几句。佘肖菱与他们有一段距离，他们说的话也听不真切，她本不想偷听，却仍有几个单语飘到她耳朵里。似乎是“皇上”、“找”、“回去”一类的词。
　　那位公公说话时间不长，便被墨青阳蹙眉挥手遣开。公公面容也颇为无奈，叹着气快步退了出去。
　　“别躲了，半个身子都在外面。”墨青阳的声音是冲着佘肖菱来的。
　　佘肖菱扶着柱子走出来：“我并非故意偷听。”只不过是你们选的位置太明显了。后面那半句话佘肖菱没有说出口。
　　“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秘事……”墨青阳眉头越皱越紧，声音也低下去。他轻笑一声换了张表情轻松的脸，又道：“既然你准备得差不多了，那我们现在就出去逛逛吧，街上好吃的可多着呢。”
　　既然墨青阳的态度是“生人勿近”，佘肖菱自然不会去触碰他的底线。二人表面上一团和气地走出了院门，来到了熙熙攘攘的大街上。
　　佘肖菱之前是不常逛街的。薪国没有不让闺中女子上街的规定，可她一直对逛街兴致缺缺，在及笄之前只和初露去逛过几次，还记得初露和胭脂小贩讨价还价，唇枪舌战好不激烈，佘肖菱在旁听得惊叹不已。上一世入了宫，东西都有管内务的送来，更没上街的机会。这回她竟被带到敌国逛街，身边那位应该还是个逛街的行家。
　　“哦对了，有东西忘了还你。”墨青阳两下拍掌。
　　“什么？”佘肖菱知道他要让隐月送来，忙摊开手。
　　头顶掠过熟悉的白影，一柄匕首稳稳地躺在了她的手中，正是之前父亲送她的那把匕首。
　　“你替我寻回来的？”分明之前被绑时匕首被那歹徒缴了去，失而复得实属不易。
　　“举手之劳。”墨青阳手中扇面一开，眸中笑意点点。
　　墨青阳导游当得像模像样，拉着佘肖菱从街头逛到街尾，说着这个好吃那个好玩，全往佘肖菱手上塞。逛到最后，佘肖菱抱着小贩好心给的袋子，里面的物件堆得高高的，挡得她连面前的路都看不见了。
　　“青阳……能不能让隐月先把这些带回去？”佘肖菱举得手酸。
　　墨青阳眼珠一转:“也是。这样逛街不太方便。”他话音刚落，佘肖菱就手上一轻，那一袋小玩意儿瞬间就被隐月拿走。
　　佘肖菱真想看看隐月是男是女，长什么样子，这欲望被渲染得浓烈极了。
　　“接下来我带你去繁仙楼吧，就是我在马车上说的那一家。”墨青阳兴冲冲拉起佘肖菱的手，“在那之前我得带你去换身衣服。”
　　“我觉得身上这身就很好。”
　　“普通的布衫，料子也不上乘，你倒与我说说哪里好？穿这样的衣服，你刚踏进繁仙楼就会被小二扔出来。”墨青阳把她拉进一家成衣店。
　　“老板，搭一身上好的衣裙给她。”佘肖菱被往前一推。
　　“好嘞，您放心，我们店里的衣服包您满意！更何况，姑娘如此美俏，穿什么都自然是带仙气的。”女老板满嘴抹蜜眉开眼笑迎上来，一把握住了佘肖菱的左手，一个巧力将她引进内堂。
　　一盏茶时间，佘肖菱由老板从内屋扶了出来，不过换了身衣服便大变了样。发型被老板一双巧手挽成百合髻，眉间用朱砂点出一片圆润花瓣模样，胭脂匀布两颊，与她天生淡红眼尾相衬。老板给她选了青碧的上衣，象牙白的裙，裙上用樱粉色织了许多祥云图案刺绣。
　　“客人，您瞧这身怎么样？”老板殷勤问向墨青阳。
　　佘肖菱红唇微启，皱眉看向墨青阳。墨青阳本低头想着什么事情，闻言抬头朝佘肖菱看去。他用杯盖扫开茶叶的手一停，说道：“不错。”
　　他放下茶杯，把一小袋银钱搁在桌上，站起身来牵起佘肖菱交握在身前的手，道：“走吧。”
　　佘肖菱快要习惯他突来的亲近了，这或许算不上一件好事，她心想。
　　繁仙楼果然正如墨青阳所说的那样热闹非常，黄昏时分客人依旧是络绎不绝。在门口迎客的伙计见了墨青阳，一张脸上笑容满布，动作十分夸张地表示雅座儿还给墨青阳留着。墨青阳摆手说：“不用雅座儿，你且给我安排一张二楼靠窗的桌。”
　　伙计先是面有难色，后来揣摩墨青阳似是打定了主意，一拍大腿应了下来，转头就进楼安排上了。
　　待两人都坐定，小二端了酒过来，墨青阳倒了两杯问道：“能喝酒么？”
　　佘肖菱想了想自己也没什么忌讳，点头把其中一杯接了过来。
　　两人点了菜，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忽然听二楼一处传来动听琵琶声。佘肖菱好奇看去，一位优雅女子怀抱琵琶坐在一把木椅上，她身边站着一位白胡子老人，双目只有眼白没有瞳仁，是位盲人。他身前立着一张半身高的木桌，俨然是说书的架势。
　　他深沉的嗓音伴着轻柔舒缓的琵琶声传到众人耳朵里：“今日，老夫不说那将军沙场立功，不说那江湖招数神妙，也不说那皇宫亲王轶事……老夫只说一个传说，一个鲜有人知晓的传说。”
　　佘肖菱被勾起好奇心，顾不上桌上菜肴，专心致志听那老人娓娓道来。
　　“传说，这世界上有一处隐于山林的安平盛世，人唤‘雾藤乡’。此乡之景正如其名，千亩良田间藤曼遍布，云雾缭绕如同仙境。山泉清洌叮咚可闻，泉边常有七色光芒浮现。
　　那里的人们深居其中，男耕女织，倒也能自给自足。他们个个热情好客，温纯善良，就算是夜不闭户，也不用担心家中有钱财物品失窃。一片祥和之中，他们安居乐业度过了十年、百年……
　　但是那里的居民存着秘密——一个关于长生不老的秘密。那里的居民被乡长下令坚决不得出乡，生生世世都要安分在雾藤乡生活。这是为什么？就是为了保证这雾藤乡的秘密不被世间所知晓。
　　关于这长生不老的秘法，众说纷纭，就连传说都有好几种版本。有的说喝下雾藤乡山泉即可永生，有的说需全身沐浴七色光芒，有的说是在乡中蔓藤之间，藏着法宝。但是老夫听人说，实际上，长生不老的秘法，是要靠神秘的咒语驱动，那咒语，自是要雾藤乡负责掌管此事的人，才能知道。
　　有人听了传说去寻雾藤乡，多半无果而终，失意归来。但若要是各位真有心，不如自己，去寻这人间仙境……”
　　说书人缓缓停了声音，琵琶声也戛然而止。白胡子老头吞一口茶水润嗓，朗声说道：“传说就到这里，还望老爷太太们多多打赏。”
　　老人身边的女子放下琵琶，举一小托盘环绕各桌，无声求些赏钱。繁仙楼中客人均是有些来头的，此刻也不吝啬小钱，加上这琵琶女半掩面容，眼似一潭秋水甚是好看，有些公子哥给的赏钱分量并不少。她来到佘肖菱这桌，佘肖菱心觉说书人说得精彩十分，想多予些钱财，可一摸口袋才想起自己身无分文。
　　琵琶女半蹲施礼，抬眼之间眼神与墨青阳直直相望。墨青阳好似早就备好，微笑着送过去的，竟是一锭金子。
　　琵琶女不惊不喜，也微微表示感谢，转身回了老人那处。
　　“你相信……这传说吗？”墨青阳笑意不再，低头垂目，手指叩着白玉小杯，轻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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