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光

　　八天的假期里，秦荨有一半的时间和弟弟在家，另一半时间就家里医院两头跑，和妈妈轮流换岗照顾爸爸。

　　这天，她在和赵书悦换岗的时候，赵书悦刚过来，就说她忘了把药油带过来，那是护理秦怀义时要用到的。

　　赵书悦这两天在家里忙着带小秦羽，忙过头了，过来医院时又有些急就忘了拿。

　　秦荨表示她会先回家，拿了药油再送过来。当她拿着药油从家里出来时，正好碰见隔壁邻居的韩爷爷和韩奶奶出外吃早餐回来。

　　他们二老也算看着秦荨长大，韩爷爷更是爸爸的直属老领导了，只是早几年到了年纪，就退休在家。

　　他们看到秦荨出门，就笑着跟秦荨打招呼：“是阿荨啊，准备出门吗？手里拿的是什么呀？”

　　秦荨还记得小时候对自己很好的韩阿姨，虽然韩阿姨后来好像不知道为什么搬走了，秦荨很久没再见过她，但是她偶尔还是会想起那个温柔大方的身影，怀念起她柔软的怀抱，和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清淡香味。

　　秦荨回过神，连忙扬了扬手里装着药油的袋子，朗声答道：“韩爷爷韩奶奶早上好，我给我爸爸送药油去，正准备去医院呢。”

　　虽然赵书悦对自己的父母隐瞒了秦怀义住院的事，可是对于秦怀义的单位以及住在同一个家属大院里的邻居们，她并没有刻意隐瞒过实情。

　　更何况，前一阵子不久时的讨债人轰轰烈烈的一阵大闹，篮球场上的红油漆写的“秦怀义还钱”，总有人看到，这件事早在家属区里传开了。

　　韩守正年轻时气场慑人，脸色一沉就不怒自威，撑不开的上位者气质是很多人都难以比拟的。哪知道一朝退下来，反而和蔼得像个普通的小老头。

　　他笑眯眯地朝秦荨招招手，邀请她进家里来坐坐：“小阿荨啊，你爸爸情况还好吗？既然你要去医院，那你先跟爷爷进来一下，让你韩奶奶拿点东西带过去给你爸爸妈妈吧！”

　　秦荨十分感念韩爷爷和韩奶奶这样的关照，也不好拒绝，就笑着点头，乖巧地跟上去，道：“那……阿荨就谢谢爷爷奶奶了。”

　　“傻孩子，客气什么。”穆子怡也和蔼地笑着，她出身书香世家，周身尽是知书达理的温婉气质，虽然六十多岁了，却是头发不白，耳眼更是有力。

　　只是，手上略略发皱的皮肤还是显露了她日渐老迈的形态。

　　她拉着秦荨进屋，这不是秦荨第一次来到韩家，甚至可以说，小秦荨几乎是韩家的常客了。但是自从韩阿姨不再出现之后，她也就没什么理由与机会再到韩家去玩了。

　　“小阿荨，你先坐一会儿，奶奶去拿东西啊？”穆子怡把她引到沙发前，温声交代完，转身进了里面的一个房间。

　　秦荨有些拘谨，毕竟这么多年没再进来过了，她坐在沙发上，局促地搅了搅手指。

　　她细细地打量着韩家的客厅，规模格局其实跟自家差不多，只是摆设和气氛不一样。

　　她有种错觉，韩爷爷韩奶奶家里，好像……并没有多少生气？就像是，虽然看起来一尘不染，明显有人每天在打理，但是打理得又有些刻意的过度，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没人居住，只是有人维护的冰冷宫殿。

　　秦荨正在疑惑的错愕之中，这时韩守正就端了一杯热茶过来递给秦荨，依旧是笑眯眯的模样：“来，小阿荨喝点热的暖一暖，秋天的早上还是有点凉的呢，可别感冒了。”

　　“谢谢韩爷爷。”秦荨礼貌又乖巧地接了茶，突然她的视线被客厅里角落处摆着的一对沙发上方墙上挂的照片吸引了，那是一张全家福。

　　照片上的三个人，分别是年轻时的韩爷爷和韩奶奶，中间是一个看起来像是大学生的年轻女孩儿，照片下方有一行小字写着：摄于1999年春节。

　　秦荨六岁的时候跟韩阿姨有过短暂的接触，对于韩阿姨的长相，她已经记忆略微模糊与朦胧。但是，看到1999年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孩儿还是让她一下子就认了出来，那是韩爷爷韩奶奶的独生女儿韩心言，韩阿姨。

　　韩守正见小姑娘的视线一直在那张全家福上停留，他心下略微酸涩了些许，嘴角笑意淡去，须臾之后才重新笑起来，他道：“小阿荨在看那张全家福吗？”

　　“嗯。”秦荨不知道为什么很久都没看见韩阿姨了，但又本能地觉得不好贸然发问，就换了个方式指着中间的女孩儿问道：“韩爷爷，那是心言阿姨吗？”

　　韩守正的思绪随着秦荨的发问一下子就退回了拍这张全家福的那一年春节：“对呀，心言这孩子从小就长得漂亮，拍照总是最积极也最上镜的。那一年春节啊……”

　　韩守正似乎也是很多年没有跟人这么谈起他的女儿了，仿佛随着女儿的离家，也随着时间的流逝，年轻时的盛怒气息在他心里变得越来越淡，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想念和失落。

　　1999年·除夕

　　那一年二十二岁的韩心言正在覃照市覃照大学读大三，寒假放假回家了，就跟父母在家里过春节。

　　除夕这天早上，一家人一边温馨融融地准备着年夜饭，笑意盎然间，韩心言就搂着穆子怡的肩膀撒娇道：“妈，我们一家人好像很久都没有拍全家福了吧？不如，你和我爸，我们一起去影楼拍个全家福？”

　　那个年代里，相机并不是家家都会准备，智能手机也没有出现。人们想拍一张正式的照片，大多数还是选择去影楼的。

　　然而那个时候的韩守正，思想守旧又古板，还有些严肃，就训斥道：“去什么影楼，多花钱啊？不去不去，太浪费了！”

　　韩心言见说不动爸爸，就把求救的目光望向妈妈，还好穆子怡也觉得这么多年了，偶尔拍一张全家福也是很有意义的，就故意板着脸孔反训韩守正：“怎么？孩子难得尽个孝心，咱们家也是这么多年没拍过全家福了，大过年的，你就不能顺顺孩子的心意？非得跟大家伙儿过不去？”

　　韩守正在女儿面前端着权威，可是遇到妻子，就是一个老婆奴。见穆子怡这样发话了，他只好摸摸鼻子，就这么从了妻子和女儿，去影楼拍了一张全家福。

　　只是，韩守正从来都没有想到，一向乖巧、又循规蹈矩的女儿，会在第二年就向家里出柜，又愤而出走，一消失就是十几年。

　　其实他心里明白的，他的女儿，脾性从小就倔强执着，认定的事情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那一年一家三口的笑容就定格在这个全家福上，穆子怡舍不得摘下来，就一直挂在客厅，挂了十几年。

　　秦荨听了一耳朵关于韩心言的故事，但其实还是很好奇，为什么那样爱爸爸妈妈的韩阿姨，一直都不见回来呢？

　　她不敢问，只能随着韩爷爷的讲述，笑着回应当年的话题：“那……韩爷爷您还真是古板啊，韩阿姨这个提议多好，她笑得好开心。”

　　“唉，”韩守正点头，默默叹气：“是啊，她是个好孩子，可我……不是个好父亲。”

　　“嗯？”秦荨疑惑地反问，恰巧这时，穆子怡就拿了装好的一袋子老家特产和水果递给秦荨，笑道：“阿荨，这些你拿去带给你爸爸妈妈吧，我们两个老人腿脚不便，就不去医院了。你替我们向你父母问好。”

　　穆子怡这一打岔，正好就打断了秦荨对韩守正那一感叹的疑问。

　　她接过袋子，扬着笑脸朝穆子怡点头：“好，谢谢韩爷爷韩奶奶，我一定把问候给我爸妈带到。”

　　说着她也不欲久留，挥手告别。

　　只是在她离开韩家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耳力特别好，在韩家跟自己家一样规模的一个小院子里，她即将踏出韩家大门时，听到韩奶奶在跟韩爷爷说话：

　　“你刚刚跟阿荨那孩子都说些什么了？好像听你提到了萌萌？”

　　“我也没说什么，就讲了讲全家福的故事。阿荨，不知道萌萌当年离家的原因，老伴儿，你放心吧，我有分寸。”

　　…… …… ……

　　秦荨一脚跨出去韩家时，她还在纳闷：萌萌？难道这是韩阿姨的小名吗？

　　怎么这么可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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