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夜曲

　　大家找到各自搭好的帐篷，拿出防潮垫铺在地上，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流星雨。
　　裴灯想到自己晚饭时还逞强说不会饿，眼下却早早就忍不住吃起了东西，觉得很不好意思，不过陆谨并没嘲笑他，还拿出了其他打包好的点心和饮料给他，叮嘱他吃慢一点。
　　“啊，霄霄你怎么这么好啊……”裴灯怀里抱着一堆吃的，望着陆谨的背影慢吞吞地说。
　　陆谨正在整理三脚架和赤道仪，他以前都会提前一两个小时到观测点拍银河，这次因为带了裴灯，怕太早过来照顾不好对方才作罢，也没在裴灯面前提过这个。
　　他回头看了裴灯一眼，夜空下的少年被星光隐藏了棱角，发梢映着一圈柔光，眉目格外柔和动人。
　　只是这人说出口的话却一点也不动听。
　　“因为你傻。”

　　又被说傻，裴灯气鼓鼓地扭开水杯，把东西全部拢到自己这边，打算一点也不分给陆谨。
　　可他气来得快消得更快，吃到一块绿豆酥，觉得入口清甜不腻，知道是陆谨喜欢的口味，立刻站起来跑到对方身边，欢欢喜喜地催促对方，“你快吃这个，好好吃。”
　　陆谨手里还在调整光圈角度，闻言眼睛都没离开仪器，只是把脑袋朝着裴灯的方向偏了偏。
　　裴灯愣了一下。
　　陆谨却很没耐心地催促，“啊——”
　　他张嘴，做出等待投喂的架势。
　　“说我傻还要我喂，把你也喂傻算了。”裴灯很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小心地把分成小块的点心喂到陆谨嘴里。
　　陆谨咽下食物，回头看向裴灯。

　　“干、干嘛？”
　　他的眼神深邃认真，裴灯以为自己说坏话被人听到了，故意抬头挺胸，不肯叫陆谨发现自己心虚。
　　陆谨倒真没听清他说了什么，见裴灯虚张声势的模样，笑了笑，也没追究，“想不想拍银河？来试试。”
　　裴灯在自己的手机和专业相机之间犹豫了一秒，欢快地投入了相机的怀抱。

　　今夜无月，镜头里的星子格外亮眼，裴灯在陆谨的指导下找到了空中絮状云一般的银河，按下快门，拍下了他人生的第一张星空照。

　　让裴灯玩似的拍了几张星空照，两人这才坐回防潮垫，他们穿着防寒的冲锋衣，肩膀挨着肩膀地坐在一起，陆谨给裴灯讲了一些流星雨的相关知识，裴灯听得迷迷糊糊的，却觉得此刻的陆谨显得格外有吸引力，令他即使半懂不懂也根本分不开心神。

　　观测点还有不少天文爱好者等候着即将到来的流星雨，有人在他们旁边扎了帐篷，见到陆谨的专业架势，好奇地过来搭话，问他们今年多大，是哪儿的学生。
　　陆谨对外人惯来冷淡，只说他们都是青山中学的，别的却没再说。
　　他倒也不是没礼貌，只是或许是童年经历作祟，很难再轻易地对别人撤下防备，大多数时候态度谈不上热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屏障简直浑然天成，只在自己人面前才会显露出完全不同的一面。
　　不过对方倒是不介意他的态度，听说是青山中学的，又瞧见不远处还有天文社拉的横幅，顿时联想起那个上过几次新闻联播的天文社，“嚯”了一声，连夸青山高中的天文社了不起。
　　裴灯虽然不是天文社的，听他这么夸赞却忍不住开心，跟人聊了起来，他虽然不太懂天文知识，但却是一个优秀的倾听者，等听到那人说陆谨的架势老练，肯定是个观星的老手，他就用力点头，“他还会拍银河，我们带队的老师都说他是社团里最厉害的，而且你知道吗，霄霄以前拿过国奖……”话还没说完，被陆谨捂着嘴巴拖了回去。
　　对面和他聊天的人笑着夸他们俩感情好，便又回到了自己的帐篷去。

　　“见了谁都这么多话，没两句就要把老底都交代完了是不是。”等人离开了陆谨也没松手，还把人困在自己怀里。
　　裴灯不满，抬手拍了一下陆谨的胳膊，“才没有，我是在夸你，那个叔叔说你厉害，我才跟他说话的。”
　　这句话简直逻辑不通，别人夸陆谨，和裴灯有什么干系？
　　他没察觉到陆谨的耳朵已经红了，还在自顾自地辩驳，却忽然被陆谨捏住下巴，猛地抬头。

　　头顶是广袤夜空，一颗星子在他的视野中义无反顾地朝着地平线坠落，在身后拖出一道长长的亮光。
　　转瞬即逝的美丽停留在裴灯眼中。

　　“那是第一颗流星，乖小孩才能看到。”
　　陆谨在他耳边低声说。

　　等到那颗流星快要消失的时候，其他人才发觉到它的存在，后知后觉地讨论起来——
　　“刚才是不是有一颗流星？”
　　“差不多快一点半了，应该有几颗出现了。”
　　“好像是有？我都没拍到第一颗！好可惜！快快快，帮我架一下机器……”

　　裴灯觉得那颗流星大概是落到了自己心里，不然他怎么会忽然觉得心脏砰砰用力，滚烫得像是要跳出来。

　　第一颗流星落下后，渐渐开始有三两颗星子坠落，半小时后，流星雨的峰值到来，几乎每隔一两分钟就能看到一颗流星，不时还会有好几颗流星一起出现，像在赛跑似的争先恐后划破天际。

　　陆谨连按快门，拍了一阵以后，注意到身边人已经安静下来，他回头看了一眼，裴灯正坐在防潮垫上，仰头认真地望着星空，每当有一颗流星出现，他就会立刻动动嘴巴，听不见他的声音，大概是在无声地许愿。
　　陆谨无声地笑了，照着裴灯这架势，来一颗许愿一颗，他今晚估计能许上几百个愿望，也不知道流星能不能听得过来。他把相机从三脚架上取下来，对裴灯说：“我去旁边拍两张。”
　　裴灯点点头，“注意安全哦。”说完又立刻虔诚地双手合十，生怕再错过一个许愿的机会。

　　陆谨早就已经观察好了拍摄点位，他半跪在地上，抱着相机调整好光圈，按下快门。

　　镜头定格的一瞬间，静谧墨蓝的夜空遍布星群，前景则是一个人，夜色剪出了他清瘦的身影，因为是背影，旁人并不能分辨那是谁，只能通过清爽的短发分辨那是个少年人。
　　画面里，一颗流星恰巧划过，在少年头顶熠熠生辉。

　　裴灯神情专注，全副心神都投在了面前的流星雨上，根本没有察觉自己已经入镜。
　　估摸着许的愿望已经把自己连带身边亲朋好友都照顾了个遍，他这才停止许愿，用手机拍了一段小视频，稍加编辑后欢喜地发到各个社交软件。
　　【谢谢霄霄带我看流星雨。今年第一颗流星被我看到了！】
　　孩童时期一直念念不忘的小梦想在今日终于得以实现，在这片山顶上，他是看到第一颗流星的人，难以言述的幸福感和小小的虚荣心令裴灯眉梢眼角都带着笑意，想要跟全世界分享自己的喜悦。

　　正值周末，夜猫子很多，裴灯的人缘又好，他的动态下面很快就有了回复，七大姑八大姨和三朋四友都冒了出来，有人问他是在哪里看的，有人问他霄霄是谁。
　　美术社社员们都互加了好友，他们的关注点全在这段小视频的色彩和画面比例上，夸裴灯色感很好。
　　只有社长周鹤关注点清奇，截图私敲了陆谨——
　　【大佬果然是大佬，哄人都这么高端的吗？】
　　陆谨等了好久才回复他。
　　【他早就不生气了，今天还到处跟人夸我厉害，拦都拦不住。】
　　周鹤盯着屏幕上的字看了半天，总觉得字里行间的炫耀不是自己误读，半晌感慨一句。【小灯泡遇上你，真的是倒了八辈子霉。】

　　陆谨轻笑一声，把手机丢到一旁，把衣服卷成长条塞到裴灯的睡袋旁边。
　　流星雨的最高峰已经过去，大家都准备就地休息，裴灯按照陆谨的要求，在帐篷外蹦蹦跳跳了一阵，手脚都暖和起来了才钻进睡袋，躺下后就忍不住笑，“好像木乃伊哦。”
　　“专业的睡袋都是这样。”陆谨也在他身边躺下，“睡着会不会觉得有点挤？是我初中时候用的。”
　　裴灯先是摇摇头，听出他话里的隐藏含义，瞪圆眼睛，自以为很凶地对陆谨说：“其实又挤又小，我只是照顾你的面子才没说的。”
　　陆谨无所谓，“嗯对，就是初中用着不合适了换了新的。”
　　裴灯气得鼓嘴巴，不过这道题他不管怎么争都是输，只好放弃，生气还不到两秒钟，陆谨问他：“今晚流星雨好看吗？”
　　“……好看的。”裴灯一开始不想和他说话，可是想起峰值时漫天都是星星闪烁的场景，忍不住有些兴奋，“我真的第一次亲眼看到流星，还看到这么多，还有那些星座，真是好漂亮啊。”
　　“下次带你去天文社，用天文望远镜看星座更清楚。”
　　“啊？可以吗？”裴灯很开心，又有点犹豫，“不过我不是社员……”
　　“等社团活动结束的时候去，不会打扰别人。”

　　头顶星空闪烁，两个人挨在一处说话，慢慢地倦意上涌，裴灯同陆谨道晚安，眼皮重得像是被胶水黏在一起，但却硬撑着不肯闭上。
　　“晚安。”
　　听到陆谨回答，裴灯小声地“嗯”了一声，再没了声音。
　　陆谨撑起手臂看了一眼，人已经睡熟了。
　　他也闭上眼睛，同他一起沉沉睡去。

　　星子在他们头顶的天空闪烁，从千万光年以外送来明亮又耀眼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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