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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回到陆府。
林缘刚把狗洞重新堵上,就察觉到了院内有人。
咔嚓,咔嚓,咔嚓。
她踮着脚尖,猫着身子,从墙根处窜过去。
月明星稀,院角的树根底下站着一个黑影,黑影手里拿着铁锹,腰腹发力,下盘贼稳,看着就很专业的在掘土。
林缘趴在墙角看了会儿,眼见挖的坑越来越大,堆在坑边上的土也越来越多。
她没忍住,吱了声。
“看够了就过来帮忙。”黑影淡淡的说了句,脚一踩,又挖了一铲子的土。
凭什么她要帮忙?!
林缘就是不过去,就是蹲在墙角,就是不听他的话。
那个坑已经挖的很大了,足够容纳一个像她这样的小孩儿躺进去。
她突然冒出个惊悚的想法:这个坑该不会是给她挖的吧!就因为两人前几天闹了点不愉快,陆三就心狠手辣到要把她整个人活埋进土里!连埋她的坑都要她自己挖!
还有没有王法天理了!
林缘对着夜色,头一次觉得月亮那么圆那么好看。她从墙角走出去,一路走到树底下,熟练的蹲下托腮,“喂,挖什么呢?”
陆满川停下动作,侧过身。
她这才看见隐匿在黑暗中的木头箱子,足足有半人高,上头严丝合缝,一点儿也看不出里头到底是什么。
“什么东西?”林缘挪过去,敲了敲木箱的外壳,只听得到一阵沉闷的回声,“你从哪里搬回来的?”
看不到里头是什么,她顿时失去兴趣。
“倚红楼,莲妈妈的房间里抬回来的。”幽幽的声音传入她的耳朵,“估计是什么金银财宝,或者名家的字词书画吧。”
脚下一打滑,身体失去平衡,林缘差点摔进边上那个刚刚好的坑里
“不多,也就够我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仆从成群的活着。”
林缘:“你,你该不会把整个倚红楼都打劫了吧?”
“错。”陆满川纠正她的口误,“不是我,是我们,这里面有半箱是你的。”
她的?
林缘摸着胳膊上起的鸡皮疙瘩,眼神怪异的看着他,“你是陆满川?该不会是冒充的吧。”接着又像是想起什么,她皮笑肉不笑的哼了声,“难得啊,还能从你手里分到东西,你不是向来只会使心眼,高高兴兴的看别人蠢笨如猪,看自己高贵如神吗?”
没错,虽然在金宝银宝面前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但那都是没见着人。
一旦瞧见陆满川,她心里头的火气就跟打雷似的那叫一个密集。
“五五分。”
他们院子里的这棵是紫薇树,不过前段时间已经开败了,只留下满枝头的蒴果坠在其间。
带着点清冷的月光流泻了一地,陆满川站在树下,抿唇看向这边。乌发用一根布带随意绑着,倒显出几分少年的潇洒不羁来。
树的阴影映在他的脸上,衬得那双猫瞳愈发的鲜亮起来。他微微弯腰,一缕长发落至胸前,浓艳深刻的五官因着这一抹浅笑而流露出令人心悸的艳色。
林缘不言不语,板着一张小脸,叫人看不出心中所想。
果然。
陆满川为难的叹了口气。
倒也不是后悔,毕竟那日在倚红楼,话是他亲自说出口的。
只不过现下有些犹豫踟蹰罢了。
“四弟的生意,加上木箱里的东西,四六分,我四你六。”
这是他能给出的最大让步了。
林缘别过头,举起左手,面色平淡。
“三七分?”陆满川盯着她,警告道,“别得寸进尺。”
举在半空的两根手指灵活的动了动。
陆满川顿了一下,像是没想到她这般赖皮:“……四六分,这是我最大的让步。”
半空中的两根手指不满的指着他。
这小财迷!
“……行,四六分,但是你答应的三包糖炒栗子不能少。”
“成交!”林缘飞快地应了下来,笑得眼睛都要看不见了,生怕他后悔似的,“我七你三,就这么定了!”
无视陆满川幽怨不满的目光,她兴高采烈地跑到木箱边上,抱着箱子叭叭叭的亲了好几口,一点儿也不在意外头脏不脏。
林缘回头,望向他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期待:“陆满川,咱们什么时候再吵一架呗。”
啊,他耳朵聋了,什么都没听见。
当然,林缘也只是随口一说,为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宝贝,很快也加入了挖土队伍。
两人合心,其利断金。
坑很快就挖好了,他们俩把木箱推进去后重新填平这个坑。
泥土松软湿润,散发着淡淡的泥腥味。林缘特意溜到花园里偷挖了点花花草草回来,试图将这个地方恢复成原先的模样。
做完这一切,陆满川就离开了。
倚红楼倒了,他自然是回去继续当他的乞丐。
别说,这人还挺乐在其中的,连晚上睡觉都不回来,直接宿在了城东的破庙里。
当初被莲妈妈带走时,陆满川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请他的乞丐兄弟们饱餐一顿。为了自个儿看中的摇钱树能乖乖听话,莲妈妈当然是应下了他这个要求。
不过那些人都不知晓,他是被带走做头牌,还以为自家兄弟只是进去做个跑腿的小厮,个个都在恭喜他,之后的日子那肯定是越过越好。
林缘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心想也不知道陆三使了什么手段,竟然连莲妈妈都骗过去了,还以为他真是女儿身。
现下倚红楼没了,乞丐们自然不会忘了这个请他们吃过一顿的兄弟,一个个都还在安慰人说当乞丐也挺好的,起码自由自在,没人管着。
一切都很正常。
没错,一切都很正常。
不管是倚红楼里的牡丹姑娘,还是乞丐堆里的陆三兄弟,对方的所作所为都符合陆满川这个人的性子。
面软心硬,玩弄人心,疯疯癫癫。
但是吧,林缘总觉得怪怪的,像是某根筋扭错了方向,怎么样都难受得厉害。
他——
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惊恐的捧住脸,她可算是知晓为什么了!
陆满川给她送钱了!
那么扣那么吝啬,连骑个骆驼都想蹭她的钱的陆满川,居然给她送了一大箱的金银珠宝,就为了那日在倚红楼说出的话。
他是在道歉吧,是在道歉吧,是在道歉吧!
因为拉不下脸说不出口道歉的话,所以故意在院子里挖坑,故意让她看见那箱东西,故意跟她东拉西扯的砍价,借此隐晦的表达和好的意思。
这不比天崩地裂还要来的可怕?!
林缘揉了揉僵硬的面颊,掐了自己一把,确定不是在做梦后,人往后仰,一头栽到了床上。
她发泄似的捶了好几下床板,整张脸埋在被子里无声的啊啊啊啊啊。
不会吧不会吧,他不会真的突然间亲情爆发,把自己当她哥哥了吧……
脑子里叮的一声,冒出这个念头,整的她翻来覆去跟身上有虱子似的。
刚认识的时候,这人还阴恻恻的表示陪她玩一场找哥哥的游戏,她应该感到高兴才是。虽然后头靠她自己发现,只要别把他的话当人话来听,那和这个人相处起来还是很舒服的。
但是!
这也并不代表,他和她之间的关系已经好到可以让陆满川真心道歉的地步!
陆满川,道歉。
这两个词根本就连不到一块去嘛。
林缘烦躁的抓了抓头发,思来想去也不知道下回面对陆满川的时候,自己该表现出什么态度。
笑?
感动?
警惕?
打打闹闹,一如既往?
好烦啊……
——
次日。
林缘拎着篮子,穿过西街,来到城东一处破旧的巷子里。
巷子里坐着躺着的乞丐到处都是,都是讨饭讨累了,或者觉得今日要到的铜板已经够多了,然后过来歇歇脚。
“丫头,今天怎么过来了?”
跟她打招呼的是这条街上的乞丐大哥,短衣褐衫,上头打满补丁,手里拿着碗,碗里头好几个铜板叮当响,甚至还能瞧见点碎银边。
曾经在林缘误入他的地盘抢饭时,没有将她打出去,而是把自己的饭分了一半给这个连走路都跌跌撞撞的小孩,顺道痛骂她那对不做人的爹娘。
“陆三兄弟跟大虎一块去城南了,估计要晚些时候才能回来。”大哥举着手里的碗,咧嘴道,“今日善人多,看看,还有银子呢,够好几天的饭钱了。”
林缘从篮子里拿出一个白面馒头,趁着旁人不注意,飞速扔进了大哥的怀里。
大哥也不含糊,直接把馒头裹进了衣裳的最里层,和胸膛来了个亲密的贴贴。
大哥冲她笑了笑,明明连脸也瞧不仔细,却处处都透着憨厚耿直的感觉,“谢了,小花晚上肯定高兴。”
林缘:“那我天天给她带馒头。”
大哥摇头:“你在陆府干活,哪能天天溜出来。好不容易进了陆府,那就好好干,姑娘家的,攒点银子当嫁妆,以后找个好夫婿,和和美美过一辈子。”
这话她听了不知道几遍了,林缘嗯嗯两声,假装肚子疼,然后趁大哥不注意,一溜烟的跑了。
城东破庙里,她睡觉的位置还留着,即便人不在,也没人过来占地方。就是边上多了个破烂铺盖,底下用干草垫了一层,上头则随意的铺着一块灰布。
那是陆满川睡觉的地方。
林缘盘腿坐下,篮子被她放在陆满川的铺盖上。
破庙里没人,这个时辰,大家基本都在外头的街上游荡,东边讨一点,西边讨一点,等到入夜才会有人断断续续的回来。
林缘清了清嗓子。
“陆满川,我接受你的道歉。”
“不对不对,应该这样讲,我知道了,三包糖炒栗子是吧,我给你带来了,你吃吃看,味道合不合口味,要是好吃的话,我——”
“笨!林缘,你在讲什么,你这次来是要搞清楚他到底怎么了,不是问他糖炒栗子好不好吃,要钱的当然好吃啦。”
“咳咳,陆三,看在你诚心道歉的份上,倚红楼的事就一笔勾销,但是先说好,三七分是不可能改的,死也不可能改。”
“陆三,你说你是不是想当我兄长,嗯……要是你肯分我一包糖炒栗子,倒也不是不行。”
林缘一个人越说越起劲,手舞足蹈的,脸上的眉毛都快压不住了。
糖炒栗子的香味一点一点的飘出来,诱得她不由自主地咽口水,眼睛跟黏在上头似的,拉都拉不下来。
吃一个的话,陆满川应该不会发现吧。
吃一个,就一个。
“咳咳!”
意味深长的警告声从身侧传来,紧接着,三包糖炒栗子就从她眼前倏的消失了。
猫瞳少年立在她身旁,脸上手上都抹了一层灰,看着像是刚在炉灶里打过滚似的,眉毛高挑,显得有些得意。
他晃了晃手中的纸袋,语气上扬,“全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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