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柜[苍穹之法芙娜短篇二]

　　TITLE：锚（Anchor）

　　当发现自己的视野变成只剩下黑白灰的光感时，一骑没有感到多大的冲击。
　　毕竟，他连失明的状态都试过了，现在这种仅仅丧失色感的情况确实很难让他有多上心。
　　哪怕这代表的，是他已经失去了[心]。

　　实际上，一骑至今也不是很明白，这个抽象的[心]，到底是什么意义。
　　他不过是懵懂地理解为，自己终有一天，或者说，即将变成自己的妈妈[真壁红音]那样。
　　之前。
　　在第一代来主好意帮自己重新获得清晰的视野后，一骑和总士一骑，看完了在第一次苍穹作战前夕，那个被取名为[妙尼尔]的Festum来到岛上与作为龙宫岛司令的爸爸对话的影像记录，见过那时候的妈妈到底是怎样的一副状态。
　　换言之，一骑对此，还是有一定的觉悟的。
　　在他看来，能最大限度地留存自己所具的战力，在未来可以继续保护大家，守护岛和故乡，他觉得这就已经足够了。

　　——未来……

　　想到这个词，一骑在悄无声息间，痛苦地皱起了眉。
　　因为“那个孩子”——总士他不见了。
　　哪怕不是与自己同龄的那个存在，但这个与之同名同姓的孩子，是[他]交托到自己手上的[未来]。对一骑而言，也是十分重要的存在。
　　尽管已经接受岛的[祝福]而彻底跨越了生与死的循环，但一骑并没有因而获得窥见未来的能力。
　　而早在协助斯利那加遗民迁徙到新天地的那时，和总士一样，一骑知道，只会战斗的自己是无法开创和平的未来。但至少，他还是可以守护那些可以开创未来的存在。
　　然而现在，自己还是没能守护好那个孩子。

　　——没能守护好[他]在最后交托给自己的“未来”……

　　可是没有办法。
　　在这次战斗中超时的自己，甚至连形体也杂事没办法继续维持。

　　在逸散的星光中即将陷入沉眠之际……
　　依稀间，一骑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他]。

　　“总士……”

　　***

　　总士确实在看着一骑。
　　不仅是现在，而且一直都在。

　　他是他至今仍在注视现世的私人理由，是他的“锚”。
　　一如他们还是十六岁时的那样。

　　这么说来，对于这个诞生Festum的虚无世界，总士其实一点也不陌生。
　　早在第一次苍穹作战之中，总士就已经来过这里，并在这里逗留了约莫两年的时间。

　　那时候，自己是为了把新的情报和契机带回龙宫岛，所以才执着回归现实，回去龙宫岛。
　　那么，这一次呢？现在呢？

　　总士偶尔也会有如此的疑惑。

　　明明以人类的身份燃烧自身，奋战到最后一刻，他没有遗憾——这正是他一直以来的夙愿。
　　总士认为，自己已经了无牵挂。

　　只不过现在的他，依然还在这里。
　　哪怕只身浮沉在晦暗的虚无世界，自己依然能眺望[未来]，知晓时间的流向。

　　在虚无的世界里，总士能做的事，几乎没有。
　　他如同浮沉在深海中那样，漂泊在那片一望无际的晦暗虚无当中。
　　守望[未来]的同时，也望向现实世界。
　　看着一骑在第五次苍穹作战中没能追回那个与自己同名同姓的孩子。
　　看着一骑一边守护海神岛，一边锲而不舍地满世界追寻那个孩子的影踪。
　　……
　　一次次看着超负荷战斗之后被动沉眠的一骑来回于现实与虚无之间，一次一次地……明明知晓对方的意志与选择，但总士依然不知不觉地，心生出更多的想法，无关大义。
　　察觉到自己思维的转变，总士有点意外。
　　——大概是因为这时的这里已经没有什么，是自己必须要去做的事了吧？
　　所以便有了更多的机会，毫无负担地去思考自身。
　　以及，对自己坦诚。

　　与此同时。

　　因为已经没了实体的限制，在本质上为一体的虚无世界中，比起那个尚在敌人的蒙蔽中的孩子，总士先一步接触到了在海底彻底隐世中的龙宫岛星核的[核]。

　　“竟然是两个……”
　　饶是总士，也对此觉得很是意外。

　　只不过，可能是新生的关系，这一对[核]暂时还不太会说话，只能双双注视着总士，原始地直接传递意志。

　　于是，在新一代的龙宫岛星核的[核]指引下，总士确信自己目前的使命。
　　为现世的人提供有关[未来]的提示。
　　提醒的对象，特指一骑。

　　“嗯？”
　　仿佛就是在这个瞬间，总士猛地醒悟、或者说，意识到一点：

　　自己……好像一直都在看着一骑？
　　固执得如同面对一个锚点。

　　——有点意外呐……
　　总士默默地感叹，仿佛事不关己。

　　好像，从小时候自己的左眼被一骑划伤之后。
　　一直如是。

　　***

　　自从[绝望之核]玛利斯贝农与绝大部分Festum一同封印沉眠在宇宙中的空间站，地面上的纷争几乎瞬间少去了大半。
　　不过没多久，新的战火又再燃起，零零星星地。

　　由于美羽在第六次苍穹作战中的祈愿引导，在这个新时代中，地球上的所有人类都在那场全球范围的星雨中得到[牵牛星]的馈赠，一如最初得到远古星核的无私馈赠而从一众生灵中脱颖而出。

　　从此，驾驶法芙娜不再是少数人的专利。
　　法芙娜更不再是夺命的双刃剑兵器。

　　美羽的此举无疑是促进了[理解]，也为这片地界催化出新的战火。

　　哪怕在阵营上并不从属于任何一方人类军，一骑与甲洋在这片宛如新生的地界上随意旅行，期间还是会时不时便被卷入纷争，何其无辜。
　　当然，时至今日，能够抵挡一架英灵型法芙娜与一架救世主型法芙娜的武力，在这个地界上可以说几乎是不存在的。
　　然而，因为一如既往地主动承担战斗双方的痛苦，所以一骑还是时不时就因为超负荷的战斗而陷入沉眠——比起过去，次数已经下降了不少。

　　尽管这种状态为战斗翻倍地增添了不确定性，但一骑一点也不反感自己的沉睡。

　　说来或许只是自己的错觉……
　　但在存在与无的地平线上，沉睡的一骑总会隐约地感受到，有谁的目光久久地落在自己身上。
　　那股无言的视线足以令他安心地把自身锚定在当前的现世之中，无需甲洋赶过来搭把手才能回归现实。
　　不可思议。

　　***

　　静静地目送着一骑清醒后又一次远离……

　　在目光追随到极限的那个倏忽之间，自省多时的总士沉默地察觉：隐约有什么……将要从自己的心底呼之欲出。

　　***

　　忽然，有一天。
　　一骑和甲洋在冥冥中同样感受到龙宫岛星核的呼唤，二话不说就启程返回故乡。

　　因为[博莱奥西号]星核的新一代[核]即将在龙宫岛上醒来。

　　当一骑和甲洋赶到时，那名外观十六岁的少年才刚裹上保温毯，在前往Alvis换衣服的路上一直跟旁边的人手舞足蹈地说话，完全不在意被他逮住唠嗑的人到底认不认识。
　　依然是吵吵闹闹的活泼性格，一如既往的自来熟。

　　“初次见面呢，美羽！又可以一起看这片美丽的蓝天了！你现在还觉得这片苍穹很美么？”
　　仰望那位现今已经比“自己”还高的女子，这名少年元气满满地打起招呼。

　　“嗯，我依然说这样觉得的！很高兴能见到你！”美羽低头回应对面的目光，微笑着问他，“对了，你的名字呢？”
　　少年这才规矩地在她的面前站定站直，态度正式地自我介绍：“来主操。”

　　因为本为一体，所以星核——包括所谓的[星核变异体]——之间会本能地相互同化。
　　因此，尽管不同星核的[核]之间可以自由地往来交流，但论及可以让星核锚定扎根的[定居]，作为[核]的来主，是绝对不能把这个地点定在龙宫岛和海神岛上。
　　无关意愿。
　　幸好天大地大，来主能选的地方，实际上还是有不少的。

　　“那么！”来主刷地举起手，兴奋得两眼亮晶晶的，跃跃欲试地问，“我可以去抢之前跟我们打起来的那艘船么？”
　　“不可以。”陪同的甲洋冷静驳回，面不改色。
　　“诶——”少年当即拖出嫌弃的长音，转而又被突然想起的另一件事引走了注意力，犹犹豫豫地躲闪着眼神试探，“那个……妈妈她……？”
　　这个探问还没说完，来主抬眼就见到守望在通道口的容子，瞬间便没了话音，哽咽着半眯起双眼，不知不觉已有泪光浮起。
　　不等早已悄然间流出了泪水的容子开口，来主已经先一步快步过去，朝向她展开双臂如乳燕归巢，“妈妈！”

　　另一边，一骑也见到了外观上已经成年的[皆城总士]。

　　一骑信守出岛之前的约定，有点生疏、或者说，笨拙地给那个孩子讲述旅行中见闻。
　　这个与总士同名同姓的孩子始终听得认真。
　　末了，这个其实已经不太合适再被称为“孩子”的青年绷着一脸的认真，面对面地向一骑出言拜托：“下一次回来，如果我还在这里，你……”
　　说到这里，这名梳着亚麻色高马尾发型的青年终究忍不住紧张，有些不自在地避开眼神，一如叛逆多时的孩子别扭地向父母表示隐晦的亲近孺慕。
　　“你还能……给我讲更多路上的见闻吗？”

　　一骑闻言有些意外，怔怔地看着他好几秒。

　　一方面是因为对方话中的“如果我还在这里”——这话，分明就是[他]口中的“生存时限”……
　　而且，同为Element，正如之前他和甲洋都能隐约感受到上一代[来主操]回归虚无的时限；现在，一骑就算不一定能听出这孩子的言下之意，也绝对能感受到对方的[时间]。
　　然而，这已经不是一骑能管的事情了。
　　再说，这孩子的重点明摆着不是这里。
　　那么，已经无需赘言。

　　换言之，让一骑看得怔然的，其实更多的是……

　　——明明是同一张脸，但表情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心感神奇的最后，一骑露出欢心的微笑，肯定地回应他：“只要你愿意听。”

　　至于总士这个孩子口中的“下一次回来”……
　　基于“星核之间距离过近会触发同化互噬”这个客观现实，没过多久，一骑和甲洋因而得到新的命令：陪同盟友[来主操]环游世界，配合他直至找到适合他的族群生息的新天地。

　　于是，这次从龙宫岛出发的法芙娜，就变成了三架。

　　不经意看着投屏中来主那副肖似某个存在的面容，记起出发前那个孩子面上的神情，一骑不知不觉有些出神。

　　***

　　第一代[来主操]与总士曾经共用过一副躯体。

　　话虽如此，但Festum作为硅基生命体，它们的形态一定程度上如陶泥般轻易变换塑形。
　　换言之，就算共用过同一具躯壳，总士和来主就算相似，严格来说也不是同一副长相。
　　当然，这对Festum而言，完全是不值一提的细节问题。

　　遥想博莱奥西号的族群第一次刚开始育成的那段日子，失去躯体的总士以Crossing依赖着一骑的五感，全天候保持与现实世界的联结。
　　同一时间，新生的躯壳则是寄放在这个原本算是中立的族群中慢慢育成。

　　当时有一只斯芬克斯型——那是还没给自己取名为[来主操]的存在——时不时就会来看看总士这个形态明显跟它们不一样的躯壳，以Festum天生就有的Crossing从总士——实际上，是总士和一骑身上——好奇这个世界的一切。
　　这段日子宁静安逸，远离烦嚣，某种程度上就是一个童话。

　　直至这个族群遭受人类军核弹的轰炸。

　　即将回归虚无的Festum为了保护总士的存在，自愿与这具即将湮灭的躯壳糅合，随后被满怀痛苦的博莱奥西号星核定为罕见的人类形态。
　　虽然比起沟通，当时刚经历过战火摧残的博莱奥西号星核更多的，是为了将来能操作那个名为Mark.Nicht的虚无之力的容器，好以武力让大家一同走向什么都不会再有的虚无寂灭。

　　无论如何。

　　这确实是稳住了这个第一次渴望仰望蓝天的Festum异类。
　　也稳住了总士返回现实世界的船锚。

　　没想到多年之后，在阴差阳错中，这一个过程又再复现。

　　***

　　又一次从超负荷战斗的沉眠中醒来，一骑惺忪着眼一时间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五感尚未开机，只能盲目般，下意识地往前伸出手臂去够。
　　如迎接，也似挽留。

　　只不过这一次，接住一骑的，不再是真矢那双带着枪茧的手。

　　——这是一双，干爽的、没有茧子的、成年男子的手。
　　意识到这一点，一骑瞬间瞪大了眼聚焦眼神，微颤着的双瞳抖落着满满的难以置信。
　　虽然从龙宫岛出发之前，那个孩子已经跟他提过这个时间，但一骑真的从来都没想过……从来都没有奢望过……下一世的[皆城总士]会是……

　　“……是你么？”
　　最终，一骑只是颤着声问出这句话。

　　他甚至不敢直呼那个久违的名字。
　　因为，他怕这只是一场梦。

　　……明明，自从自己的[心]失落后，自己就已经不再做梦了。

　　那双左眼带着伤痕的紫灰目光注视着他。

　　“我不过是选择了与你一样的路。”
　　总士平静地说出了当初的他跟自己说过的那句话。

　　不是因为什么未竟的遗憾，更不是什么被迫的羁绊……
　　他现在不过是顺着他的“锚”，再一次触及这个现实。

　　“……总士！”
　　一骑泣不成声。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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