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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章
闻歌“扑哧”一声笑出来时,萧昌正低头拂去袖口沾上的柳絮。她这一笑太过突兀,连带着廊下枝头的鸟雀都惊飞了几只。
“你笑什么?”萧昌抬眼。
“没什么。”闻歌憋着笑,眼睛弯成月牙,“就是觉得……陛下来臣女家中做客,还要被这些‘意外’叨扰,实在是……委屈您了。”
话音刚落——
“啊——!”
一声惊呼从头顶传来!
萧昌本能后退半步,就见一团粉紫色身影从廊檐上直坠而下,“咚”地砸在他和闻歌面前三尺处。青石板被震得嗡嗡作响,那女子疼得龇牙咧嘴,却还不忘迅速整理散乱的鬓发和衣裙。
是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姑娘,脸上涂着过厚的胭脂,此刻因疼痛而扭曲,活像戏台上的丑角。
“民女叩见——”她挣扎着要行礼。
“带走。”
萧昌面无表情地挥手。两个侍卫如鬼魅般闪现,一左一右架起那姑娘,任凭她如何蹬腿挣扎,眨眼就消失在了月洞门外。
园中重归寂静。只有那姑娘不甘的呼喊远远飘来:“皇上——民女还没给您请安呢——皇上——”
声音凄厉,像被抢了骨头的狗。
闻歌低头玩着腰间的丝绦,肩膀微微抖动。
“安国郡主,”萧昌转头看她,声音凉凉的,“这又是哪一出?”
“这个……”闻歌清了清嗓子,努力板起脸,“收了人家三万两银子,总得给个‘偶遇皇上的机会’。不过陛下放心,钱一个子儿都没留,全送灾区了。”
“朕当然知道。”萧昌迈步继续往前走,玄色衣摆拂过青石路面,“不然你以为,你能活到现在?”
他顿了顿,补充道:“朕怎么觉得,这丞相府比战场还凶险?若不是带了足够侍卫,怕是活不过第一日。”
“陛下言重了。”闻歌跟上他的步伐,一本正经,“这些都是心怀善念、愿为灾区尽力的良善人家,哪有什么凶险?”
“强词夺理。”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垂花门,踏入后院。春日的阳光透过繁茂的枝叶,在石子路上洒下斑驳光影。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下人正低头扫地,竹帚划过地面,发出沙沙轻响。
就在萧昌和闻歌即将跨过门槛的瞬间——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扫地人猛地丢开扫帚,挺直腰板,从怀中掏出一本翻得卷边的《论语》,声情并茂地朗诵起来。那转变之快,仿佛早有排练。
萧昌脚步微顿。
闻歌伸出两根手指,小声说:“这个,两万两。”
继续往前走。穿过九曲回廊,假山旁的园圃里,一个花匠正弯腰修剪枝叶。见皇驾经过,他眼中精光一闪,扔了花剪,从花丛后“唰”地抽出一柄长剑,当场舞了一套剑法——
虽招式花哨,破绽百出,但胜在气势十足。
“一万五千两。”闻歌及时报价。
萧昌揉了揉眉心:“好个安国郡主,真把朕当成敛财的工具了。”
话音未落,井台边传来窸窣声。一个洗衣女子缓缓直起身,将湿漉漉的头发撩到耳后,侧身摆出个极柔美的姿势——一手轻抚小腹,一手向后扬起,学着古画里西施浣纱的模样,朝着萧昌的方向抛来一个媚眼。
秋波没送到,倒是甩了皇帝一脸水珠子。
“这个一万两。”闻歌憋笑憋得脸都红了。
萧昌抹了把脸,又好气又好笑:“你倒是生财有道。难怪一个时辰能凑出那么多银子。”
“全赖陛下洪福齐天。”闻歌乖巧道。
“朕得了你这安国郡主,真是……”萧昌摇头失笑,“聪慧,胆大,鬼点子多。朕就算想治你的罪,都找不出理由。”
两人并肩走在园中小径上。春风拂过,带来满园花香。萧昌忽然问:“朕一直好奇,天下人见了朕,或畏或敬。为何独独你不怕?”
“为什么要怕?”闻歌歪头,“就因为您是皇上?”
萧昌停下脚步,转身看她。阳光透过枝叶缝隙落在他脸上,明明灭灭。他背着手,玄色龙袍的广袖被风微微掀起——
就在这一瞬间,闻歌瞳孔骤缩!
他腰间!那把五寸匕首!乌木刀鞘,碧色琉璃在日光下流转着熟悉的光泽!
那是她的刀!
“我的刀怎么在你这儿?!”闻歌想都没想,伸手就去夺。
动作快如闪电。萧昌似乎没料到她这般大胆,怔了怔,刀已被她抽走。闻歌握住刀柄的刹那,本能地用力一拔——
纹丝不动。
和之前一样。
“大胆!敢行刺皇上!”
两道寒光闪过,侍卫的刀已架在她脖颈上。冰冷的刀刃贴着皮肤,激得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退下。”萧昌声音一沉。
侍卫收刀,悄无声息地退到三丈外,眼神却仍死死盯着闻歌。
萧昌看着还握着刀发愣的闻歌,忽然笑了:“没想到吧?”
闻歌回过神,摸着冰凉的脖颈,心有余悸:“伴君如伴虎……我爹说得一点没错。”
“你把朕比作老虎?”
“差不多。”闻歌低头看着手中的刀,指尖摩挲着刀鞘上的琉璃纹路,忽然抬头,“刀怎么在您这儿?不是说被‘毒狼’偷走了吗?”
难道皇上和李县令合起伙来骗她?刀根本没丢,一直在皇上手里?
“天下万物,皆归朕有。”萧昌淡淡道,“一把刀而已,朕需要‘偷’吗?”
“那它怎么会……”
“那日你闯朕的轿子,离开时掉的。”萧昌说得轻描淡写,“朕替你收着罢了。”
闻歌将信将疑。但刀确实回到了手里,那种血脉相连般的熟悉感做不了假。她握紧刀,小声嘀咕:“总算能继续修仙了……”
“你就这么想成仙?”萧昌忽然问,“留在朕身边,做朕的妃子,不好吗?”
闻歌抬头,正对上他深邃的目光。那眼神里有探究,有期待,还有某种她看不懂的情绪。
“不好。”她答得干脆,“妃子有什么好?关在宫里,见不着天日,还得跟一堆女人争风吃醋。哪有修仙自在?”
“若朕执意留你呢?”
“那就……”闻歌眨眨眼,“走着瞧呗。”
她心里已经开始盘算逃跑路线了。
夜幕降临,丞相府渐渐安静下来。
闻歌躺在床榻上,却毫无睡意。白日里萧昌还刀时的眼神,总在她脑中徘徊。太轻易了,一切都太轻易了。以她对这位皇帝的了解,他做事从来都有深意。
窗外传来极轻微的瓦片响动。
闻歌眼神一凛,悄无声息地翻身下床,推开后窗,如猫般翻上屋顶。月华如练,将整座府邸照得一片银白。她伏在屋脊后,循声望去——
西厢房的屋顶上,三个黑影正凑在一起。
“……活得真窝囊!本想沾叔叔的光,没想到光没沾到,反倒活受罪!”是闻义博的声音。
“我还不是被安排去洗碗?连皇上的面都见不着!”闻清抱怨。
闻涵的声音带着哭腔:“我更惨,洗衣服洗得手都皱了!还比不上那个花了一万五千两的贱丫头!”
“我虽说见了皇上,可都是远远看着,连句话都说不上!”闻义博恨恨道,“我若能近前表演武艺,定能当上御前侍卫!”
“她这就是故意的!”闻清咬牙,“怕我们得了皇上赏识,抢了她的风头!”
“得教训教训她。”闻义博压低声音,“我记得她最怕蛇和蝙蝠……”
“对!往她房里放!”
“我赞成!”
三人正说得起劲,屋顶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嗤笑。
“谁?!”闻义博猛地抬头。
月华如水,屋顶空空如也,只有夜风吹过瓦片的轻响。
“听、听错了吧……”闻清声音发颤。
三人不敢再多说,匆匆散了。
次日午后,萧昌小憩刚醒,闻歌就端着茶点来了。
“陛下,臣女安排了场才艺比试,给您解解闷。”她笑得眉眼弯弯,“府里好些人都想为陛下献艺呢。”
萧昌靠在软榻上,闻言挑眉:“哦?都有谁?”
“第一个是我堂哥闻义博,擅武艺。”闻歌递上茶盏,“还有我堂妹闻清,琴技不错;闻涵妹妹则擅长作画。”
“那就看看吧。”
比试设在花园的演武场。听说皇上亲临观战,府中上下都挤来看热闹。闻义博换了一身崭新的武服,昂首挺胸走上台,对着萧昌的方向抱拳行礼,目光灼灼。
他的对手是个铁塔般的汉子——兵部尚书之子李霸。此人天生神力,性情暴烈,在京城是出了名的混不吝。
锣声一响,闻义博率先抢攻。他招式花哨,腾挪闪转,引得围观人群阵阵喝彩。可三招过后,李霸不耐烦了,一拳砸出——
“砰!”
闻义博倒飞出去,摔在台边,半晌爬不起来。
满场寂静。
李霸站在台中,睥睨四方,像头得胜的雄狮。他忽然单膝跪地,朝着萧昌方向朗声道:“陛下!臣不要赏赐,只求一事——”
“说。”萧昌饶有兴致。
“求陛下赐婚!”李霸抬头,目光直勾勾看向台下某处,“臣心仪闻涵姑娘,望陛下成全!”
全场哗然。
闻涵脸色煞白。她看向那个满脸横肉、一身汗臭的莽夫,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求助地看向母亲,却见母亲拼命使眼色——皇上开口,岂能拒绝?
“民女……愿意。”闻涵咬着牙吐出这三个字,指甲掐进了掌心。
萧昌颔首:“好。朕就赐你二人……”
“陛下。”闻歌忽然轻声开口,“李公子勇武过人,确是可造之材。只是御前侍卫责任重大,需智勇双全。不如先让他在军中历练几年,再作考量?”
萧昌看向她,眼底掠过一丝笑意。他听懂了——闻歌在给闻涵留余地。
“安国郡主言之有理。”他转向李霸,“朕准你入禁军,先任百夫长。若三年内有所建树,再议升迁。至于婚事……既闻涵姑娘愿意,朕便赐皇家贺礼一份,择日完婚。”
这已是莫大的转圜。李霸虽有些失望,却也不敢多言,叩首领恩。
闻涵松了口气,看向闻歌的眼神却更怨毒了——在她看来,这一切都是闻歌设计的圈套!
比试继续。轮到闻清抚琴时,黄公公匆匆走来,在萧昌耳边低语几句。萧昌神色微变,起身离席。
皇上走了,比试自然也散了。人群散去后,闻涵冲到闻歌面前,双目赤红:“闻歌!你满意了吧?!把我推给那种莽夫,你报仇了吧?!”
闻歌静静看着她,许久,才轻声说:“你若真不愿,方才就该拒绝。”
“我敢吗?!”闻涵声音尖锐,“皇上开口,我能说不吗?!”
“所以你怨的,其实不是李霸,也不是我。”闻歌转身,望向远处巍峨的宫墙,“你怨的是自己不够强大,连说‘不’的勇气都没有。”
她说完就走,留下闻涵在原地怔怔发呆。
当夜,月明星稀。
闻歌坐在窗边,借着烛火反复端详那把匕首。刀鞘上的碧色琉璃在光下流转着诡异的光泽,像一只窥伺的眼睛。
她忽然想起白日里萧昌还刀时说的话。
“那日你闯朕的轿子,离开时掉的。”
可那日她明明记得,刀一直贴身藏着,从未取出过。
除非……
闻歌眼神一凛,握住刀柄,用尽全身力气一拔——
“咔嚓。”
极轻微的机括声。
刀身出鞘半寸。
不是拔出来的,是刀鞘自己松开的。
而露出的那半寸刀刃上,刻着两个极小的篆字:
“待君”。
闻歌浑身血液都凉了。
这不是她的刀。
她的刀上,从来没有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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