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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榻而眠
在萧晏看来,萧厌礼曾在邪修手中过了一道,虽然受伤不重,但被发现时,他虚弱无力,显然吃了不少苦。
邪修折磨人的手段花样百出,普通人一旦经历过,那种恐惧必然经久不衰。
萧厌礼就是普通人。
如今非但没有知难而退,反倒是坚定跟随,哪怕听说仙药谷可能有邪修,也是毫不犹豫。
“黄泉碧落,拦不住我”,此言一出,铭诸肺腑。
萧厌礼没料到自己随口的一句话,竟如此唬人。
“既如此,你答应了?”
萧晏不置可否,沉吟了片刻,只道:“你先歇着,待我将手头琐事处置了,带你去个地方。”
萧厌礼算不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但萧晏步履匆匆,不待他回应,已先离了湖心亭。
萧厌礼也便施施然坐了回去,继续赏花饮茶,打发这难得的悠闲时光。
他是萧晏的“兄弟”,又不是囚徒,他要真想去仙药谷,萧晏还能把他绑起来不成?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个下人在另一头侍弄花草,边聊边干。
对话声传在耳边:
“可惜了这两日活儿太多,江南金嗓郭先生的戏,始终没听上。”
“可不是,我听人说,郭先生今日编了一出新书,说的就是前日咱家门口的那事!”
“齐家和萧仙师的那个?”
“小点声,仙师们耳朵都尖,别被听去了。”那人吐了吐舌头,压低声音,“这一出书,说齐家的少主是个废物,他嫉妒萧仙师,诬陷萧仙师偷他的法器,谁知那是萧仙师的凡人兄弟,凡人拿那法器,可是要反噬吐血的!兜了一圈,齐少主没害着别人,反而被萧仙师的凡人兄弟打伤了!郭先生到处游走说书,这下所有人都要知道齐家不行啦!”
另一人疑惑,“我怎么听说是因为崔夫人……算啦,只要书好,带不带风月桃色都能听。”
这便是,郭磬协同萧厌礼布的局。
萧厌礼有意撇开了崔锦心,毕竟她身不由己,在这段书里,和拿来污蔑萧晏的那件法器没有区别。
也和曾经用来陷害他的陆晶晶,殊途同归。
萧厌礼浅酌一口冷透的茶,口齿不觉冰凉,只有余香。
依照他的吩咐,郭磬说书的下一程是大琉璃寺。
方丈湛至大师本就对举办论仙盛会的资格旁落一事颇有微词,听见这些动静,必然坐不住。
此后,郭磬便要动身回到江南。
那里听书之风尤甚。
齐家的所作所为,真真假假,即将传遍大江南北。
而小昆仑的势力只在东部,想去中原和江南迫害郭磬,手还伸不到那么长。
更何况,齐高松此时正在全力救治他那宝贝儿子,无暇顾及其他。
萧晏这半日来,几乎脚不沾地。
诸事已定,明日一早便要动身,他先后协助陆藏锋部署防范邪修事宜、护送陆晶晶西去半程、收整前往仙药谷的行装……忙完这些,已是金乌西沉。
他也便踩着点来寻萧厌礼,兑现白天说的那件事。
萧厌礼开门见山,再问他:“是要去哪?”
花枝投下交错光影,萧晏站檐下,仿佛置身澄澈湖底。
他伸手,为萧厌礼指向北方天际。
萧厌礼顺着他的手指张望,还未等萧晏开口,忽然心里一跳。
他知道了!
夜幕中,北斗星烁。
其下是巍巍云台,剑林所在。
果然萧晏下一句便是,“去我的师门,云台剑林。”
实际上,萧晏选在夜间带萧厌礼回师门,别有用意。
以萧晏对萧厌礼的了解,对方出身贫苦,饥寒交迫,长到二十,连件像样的衣物都没有。
倘若带去剑林,让他见识了云台仙境一般的山水,看过了那些古朴又安逸的居所,也许他便会流连忘返,不再一心去仙药谷。
萧晏忖着,弟子们夜间大多歇下。
萧厌礼若实在不愿留下,也不会惊动许多人。
当然,他不留下的机率不大。
云台山外,斜月在天,清辉漫洒。
千顷流云由明到暗,或舒或卷,好似海浪静滞。
一剑横空而去,直奔山巅。
萧晏护着萧厌礼一前一后站定,剑身在足下不时映月流光。
不多时稳稳落下,如坠天星。
萧晏本还担心此行有些唐突,萧厌礼会抗拒,会难为情,谁知都没有。
萧厌礼无声地由他摆布,是相识以来从未见过的和顺。
一队值夜的小弟子看见这场面,忙迎上前来。
见着前面的萧厌礼,有人脱口而出:“大师兄!”
山顶风大,吹得夜雾浮动。
“大师兄”在月影下朝他们望来,眼中微光闪烁,不知是喜是悲。
紧接着,从他身后又转出萧晏来,温声道:“错了,我才是。”
此间竟出现两个一模一样的人。
众弟子活像见了邪修,哗然一片,有些新来的胆子小,已然开始往后退,
萧晏微微一笑,上前拦住,“才分开几天,连大师兄都不认识了?”
小弟子们看看他,再看看萧厌礼。
萧厌礼不声不响地转过身去,眺望群山和山间古建。
那冷漠阴郁的神色,显然不该是萧晏所有。
有小弟子松了口气,和萧晏道:“还当是大师兄练了魔宗的分身术呢,大师兄,那位是……”
萧晏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是我的同胞兄弟。”
“啊,大师兄不是孤……”小弟子说到一半,被其他人拍肩膀打断,连忙闭嘴。
萧晏也不往心里去,坦然接道:“失散多年,刚刚相认。”
众人了然,齐道恭喜。
萧晏见小师弟们一直好奇地打量萧厌礼,本想郑重介绍一下。
可是萧厌礼如同有所感应,快步朝着一旁的老梅走去。
萧晏便对他们扬了扬手,“去巡夜吧,巡完早些歇息。”
“是,大师兄。”小弟子们依言而去,离了很远还有些个忍不住,遥遥地回头看。
“那是大师兄的双胞胎兄弟啊,跟大师兄又像又不像。”
“对啊,冷冷的,也不搭理我们。”
“别瞎想,毕竟第一次来剑林,好奇,四处看看也不奇怪。”
细碎的嘀咕声,被山风若有似无地吹向萧厌礼。
入耳时,如同隔着几十年。
萧厌礼将手放在老梅的枝干上,树皮附着苔藓,饱经风霜。
他在诛仙大阵苦撑时,尚有残梅掉落。
而今满树新叶,又是另一番光景。
记忆中的断壁残垣、坟茔累累,此刻荡然不存。
剑林之上,人和景全是最初的模样。
包括萧晏。
而萧厌礼,更像是多出来的那个。
“这便是剑林的景致。”萧晏过来并肩而立,星月交映,照得他目光炯炯,“如何?”
群山笼在茫茫雾霭中,站在山巅,好似登高望海。
古旧建筑聚在各个峰顶,隐约透出烛光,犹如幢幢灯塔。
白日的云台山自是盛景万千,天下闻名。
夜间前来观景,又别是一番奇绝。
萧厌礼目光悠远,像在观赏,又像在沉思,“很好。”
声音略哑。
萧晏侧目望去,恰好瞧见萧厌礼眼角一闪而过的光泽。
像星光,又像泪光。
萧晏心里感叹,我云台自是大气磅礴,把人看得想哭,却是难得。
他觉得有戏,小心地问:“既如此,可愿留下住着?”
原来对方打的这个主意。
萧厌礼收回目光,思绪全无,“不留。”
萧晏愣了愣,不死心地指着不远处那一座峰顶,“再去我的居所看看,上头还有一条流泉飞瀑,夜夜听着水声入眠,别提有多惬意。”
他谆谆善诱,只想萧厌礼打消去仙药谷的念头。
岂料萧厌礼一把推开他,“没兴致。”
顿了顿,又转过身去,“明日不是要出发仙药谷?早些回去。”
萧晏:“……”
萧厌礼背影决绝,衣袍空荡,似是随时要乘风而去。
萧晏定定地望着,有一种微妙的敬佩油然而生。
书上有云: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
眼前便是活生生的范例。
萧晏又感到羞愧。
对方全心全意追随他,他却觉得,是因为对方没见过世面。
他拿这些身外浮华之物来考验萧厌礼,倒被萧厌礼的风骨震撼。
萧厌礼,不愧是萧晏的兄弟。
这一刻起,萧晏再不提让萧厌礼留下的事,二人即刻返回。
风声呼啸,萧厌礼回头遥望迅速后退的剑林群山。
耳边是萧晏的期许:“待望仙谷的事情了结,我们再回来,一定带你好好游赏。”
萧厌礼将目光转向萧晏,对方目光熠熠,神采飞扬。
没有人比此刻的萧晏,更配得上“意气风发”四个字。
萧厌礼盯着他看了半晌,意味深长地回道:“嗯,一定回来。”
再回到剑林,必定已是焕然一新的萧厌礼。
那时,也便是真正的“萧晏”。
次日,旭日未升。
萧晏、萧厌礼、齐雁容三人迎着晓风残月,轻装上路。
仙药谷坐落于秦岭北麓。
从云台剑林由西北而去三百里,当中山势较为平缓。若非遇上大风暴雪等险恶天气,御剑不到两日可达。
凡人翻山越岭,则需半月有余。
仙药谷乃是世间灵药流通的重地,来往客商不在少数。
因此一路上多有茶馆客栈,供人歇脚。
齐雁容修为不如萧晏,脚程自然也慢些。
萧晏也便带着萧厌礼落在距离仙药谷八十里之处,寻了间客栈,一为歇脚,一为等她。
几人计划汇合之后,在此寻了车马,继续扮成凡人模样进谷,避人耳目。
如今开了春,天南海北的稀缺药草便往仙药谷送来,这条道上人气正旺。
暮色拢来,客栈里几乎住满,最后两间房被萧晏抢着订了。
山间寒气比市井重不少,萧厌礼进了门便去床上坐着,把被子拢到腿上盖起来。
萧晏见状,唤小二进来,吩咐生盆炭火来,然后也坐在了桌边。
萧厌礼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走的意思,甚至还闭目养起神来,不由问道:“你不回房?”
萧晏睁眼看向他:“那是留给阿容的,女孩子家多有不便,只得你我一间。”
萧厌礼眉心动了动。
萧晏见他神色有异,也微微一叹,“你我虽是兄弟,到底都已成人,和旁人同榻也不自在,待明晚到了仙药谷,我请谷主给你安排个上好的单间。”
萧厌礼还想说什么,但终究只是“嗯”了一声。
以萧晏这几日对自己的热络,此时该主动拉着他抵足而眠才是。
而此刻,萧晏却突然说出这种略显疏离的话来,着实有些异样。
萧厌礼艰难地追忆,当年的自己,喜不喜欢跟人睡一张床?
……忘了。
夜里起了风,来店里的人更多了,有求客房不得的,便在楼下和店家交涉扯皮。
一时吵吵嚷嚷。
此处靠近仙药谷,萧晏为防遇到相熟的人,也不再出门。
待小二送来炭火和饭菜,二人草草吃了,略作洗漱便去安歇。
萧厌礼先上的床榻,躺在内侧始终闭着眼,仿佛睡着了。
直到萧晏熄灭蜡烛,也上床躺下,过不多时,没了动静。
萧厌礼才又睁开眼睛,盯着萧晏看。
仙门的人修为越高,越不怕冷。
不同于萧厌礼整个缩在棉被下,一副瑟缩之态。
萧晏只随意地将被子搭在身上,两只胳膊和半个胸膛都在外面晾着,即便如此,他周遭的气息也逐渐温热起来。
此刻外头也安静下来,室内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但萧厌礼早年在不见天日的牢城里,早已练就一副好眼力,此时确认萧晏双目紧闭,只当人已经入梦。
他悄悄起身,将一只手放在萧晏的胸膛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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