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曦光长阙,假面葬心
雨临说青楸只是一缕精魂,连人都算不上。岚期和天界的矛盾本来就不少,若是因为他们的龃龉而使得青楸成为了他们的牺牲品,那天皆一定脱不了干系。
蓦地,雨临声音颤抖,让人听得心酸。
她说:“我也等了你千年,我也为了你甘愿舍弃半身修为啊!”
唉,痴儿,情爱之事,岂能是你付出多少就能收获多少的?何况你来得也不是时候啊,你若是早青楸一天一刻,或许岚期就被你勾引上手了。
不过岚期嘛,也是固执。斯人已逝,雨临为他付出了这么多也足见真心,他非得苦苦守着一个再也不能归来的人,何苦?
岚期轻声道:“把青楸还给我,岚期此生年岁与修为,都还给你。”
啧,岚期说话也真够毒的:人家想要的不过是你的情意,你给她的是什么东西啊?
雨临估计被气得狠了,忽然就笑了,笑声让人只觉压抑与恣睢。
“好,岚期,好!”雨临冷声道:“之前扶桑木魂一事,天界念你天劫在身,可以不追究。可是你枉顾天帝圣旨,放走罪龙曦琅——岚期上神,这个罪孽,怕是要你来偿还!”
我一听就慌了:岚期,情劫,死劫,天罪……这特么还是上神吗?!活生生就是一个灾星!子虚还让我保护好他,现在这货连天界都得罪了,我还怎么保护他?给我一百条命都不够使的啊!
“随你。”
我当时差点没被岚期这句“随你”气死过去:这什么语气?这什么态度?!
雨临冷笑一声,一阵透骨寒风吹过,怕是已经走了。
良久之后,久到我都怀疑岚期已经把我忽视的时候,我四肢忽然一松,能动了。
我揉揉手腕,小心翼翼看着他的脸色,嗯,没生气。
“岚期啊,你方才为什么要把我退进水里啊?”我有点后怕:“虞泉这么宽,要是我找不到你了怎么办?”
“你不生气么?”
嘿呀,他以为我在气这个?
摇摇头,我坦然道:“习惯了。”
岚期微微皱眉:“习惯?为什么会习惯?”
我刚要说月盏以前老是会推我下河——他自己对跳河这事儿有阴影,就让我先跳。但是一想到岚期又不喜欢我提月盏的事,只得含糊其辞:“以前常玩啊……”
岚期神色愈发冷冽,他紧紧握着我的肩,认真道:“日后不许这样——我要是再做什么对你不好的事,你要生气。”
单凭他的举动,逼一个舒朗豁达海纳百川的人生气,有点难……
我摇摇头:“没关系,我脾气好——岚期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我不在意。”
“不在意?”
对啊,我不在意你做啥对我不好的事儿,你反应那么大——看来真的有必要找个大夫给岚期好好看看沙眼了,又犯了。
“你怎么能不在意呢?”岚期看起来很着急:“你要是不在意我了,我该怎么办呢?”
“你去找雨临公主啊。”
话音刚落,我就后悔了:完咯,怕是要葬身在这虞泉里头了……好端端的,说什么雨临啊?!那女人听说话就不是一个善茬儿,说不准还对岚期都起杀心了——爱而不得。
我偷瞄了岚期一眼,他的脸色苍白不见一分血色——真的被我气得狠了。
瞬间愧疚啊,我又不是青楸,有什么资格这么说他呢?就算真的青楸来了,也不一定能说出这么伤人的话。
完了完了完了!道歉道歉道歉!
我嗫嚅许久,刚开口——
“对不起。”
不是我说的。
我错愕地看着岚期;还没看清楚他的表情,就被他紧紧拥入怀中。
他说:“对不起,我错了,你别生气……”
冠绝六界的姑射神人,竟也能用这么可怜的语气说话么?
我心中愈发不忍:错的是我,不是他啊。
岚期的声音轻的似乎要在夜风中羽化成碎片:“青楸,我知道错了,你别离开我。”
他依旧把我当成青楸。
我拼命压下心头灭顶的惶恐,尽量使自己在那一刻成为青楸。
我说:“我不怪你。”
我是谁?
太阳东升旸谷,西落虞渊。汤汤虞泉的尽头就是虞渊,这里是一片神冢,一片荒废了三百多年的废墟。
东方曦族的龙世世代代生于东方,守护着扶桑木上的太阳把光芒送到六界每个角落,这是一个神圣的工作,却也简单。十条龙子,守护着一个太阳,日日夜夜,岁岁年年。
曦族从创世开始就守护着旸谷,他们大概没想到,当太阳的火焰点燃了扶桑木的枝丫时,一场铺天盖地的劫难会将他们这个古老的家族焚烧地连灰都不剩。
欲望要燃烧的时候,只需要给它一点光就行了。
曦阙是一扇窗户,隔开了见光就燃的欲望与正大光明的道义。
一千多年前,他告诉一个年轻人:每个人心中都有一轮太阳,或在火海中沉沦,或在阳光下奋发。
年轻人是一个叫岚期的上仙,在他困苦至即将堕入魔道的时候,曦阙一语,让他彻悟,在一年之内证道,飞升上神。
在冰冷的九重天阙,岚期最喜欢的地方还是东方旸谷;旸谷有他的至交,曦族二皇子,曦阙。
偌大天界,唯有曦阙一个人,不会把岚期当成工具。
曦阙说的话,岚期会听。
正如曦阙临终时给岚期一副枷锁,他也就乖乖带上了。
岚期跪在一座无名冢前,轻笑一声:“三百年,三百年呵……若真如你所说,世事一场大梦,这梦也该醒来了吧?曦阙,你向来聪明,而今梦醒之后,看到我们这群梦中痴人,是不是觉得很可笑?”
我看着那个小土丘,实在想象不出堂堂曦族二殿下的埋骨之地会是这般落魄。
这黄土之下,怕是连曦阙的尸骨也没有留下吧?
“阿鬼——”
我一惊,赶紧应道:“我在。”
岚期起身,拉住我的手,对残碑轻声道:“曦阙,我已经找回青楸了——她变丑了,头发也没以前多了,不会修房子,不会划船,甚至连我也不记得了。”
我:“……”
这是人话么?我大概明白为什么天界的人都不喜欢他了。
“我没有曦阙你那么聪明,虽然阿鬼是青楸,但阿鬼也是她自己——你要是还活着,或许还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我听了这话终于欣慰了:这货总算还知道尊重我!
“我想消去她做水鬼的记忆,就让她乖乖待在姑射山,做我的奴隶,可是我又担心她不情愿——”岚期转头不忘征求我意见:“阿鬼,你愿意么?”
我微微一笑:“滚。”
岚期轻叹一口气:“曦阙,她不愿意。”
他一动不动的凝视了残碑许久,长长的睫毛上都凝结了几颗小小的水珠儿,一瞬间我错以为那是他的泪。
终于,他开口了:“曦阙,你家小十……我已经拦不住他了。”
小十……十皇子曦琅。
岚期苦笑一声:“你家小十对我误会不浅……他是一个固执的孩子,我该怎么向他解释呢?”
解释曦族灭族的事与他并无关系么?
我心下骇然,再也按捺不住,直接问道:“曦琅是不是月盏?”
岚期点点头:“嗯,三百年前,我亲手将他封进了从极渊。”
我错愕:“为什么啊?他不喜欢从极渊,你为什么要让他做从极渊河伯?”
“不然还能怎样?把他交给天界?还是放了他,让他去投奔魔族,日后卷土重来?”岚期淡淡道:“那孩子戾气太重,势必会伤人伤己。”
“所以你采取了这样的方式来劝诫他。”我感觉寒意浸没了我的骨骼:“你把他囚禁在极地冰川三百年,想让他回归所谓的‘正道’,是不是?那结果呢?结果就是他依旧逃出了从极渊,依旧还想着复仇!”
三年,三十年,整整三百年。高高在上的龙族世子如同丧家之狗一样被豢养着,无人惦念,因为他的家人都死了。
“他复仇的代价太大了。”岚期抬头仰望着天空:“如果天界的政权真的被他摧毁,六界必然会有一场浩劫。”
我紧紧盯着岚期的眼睛,几乎用尽了所有心力,才说出这一个问题:“曦族的灭顶之灾,本来就是个冤案,是么?”
岚期没说话,但是我已经知道了答案。
含冤也不能昭雪。然后被流放,被囚禁……我又想起那数十根御龙针钉在月盏身上的场景,血干涸又被濡湿。
月盏被钉在柱子上,底下的仙人睁大了眼睛准备看他的首级落在地上,其中也包括我,这个陪伴了他三百年的水鬼。
唯一知道他冤情的人将他困在从极渊冰原三百年,告诉他:你戾气太重。
“岚期上神,站在道义的山巅上,不冷么?”
神高高在上,俯视着受难的众生,他们狂笑谁会知道?
“阿鬼,”岚期神色未变,兀自淡淡道:“我在救他。”
这淡漠的语气在我听来实在嘲讽:“你这是救他,还是扔给他一条命苟延残喘?呵,我今日算是见识到了神的慈悲,踏着无数被冤死的尸骸,一步步踏上九重天阙……”
岚期摇摇头,一字一句说得清楚:“天界不能倒下。”
“这样的天界,毁了也罢!”我冷笑一声,强行按捺住心头怒意,用我觉得最平静的语气对
他道:“上神,阿鬼知道自己不过是一个水鬼,也改变不了您的慈悲为怀,已然道不同,我也没必要陪你演这场戏了——就此别过!”
近乎逃避一般的仓皇转身,我忽然有些难过:岚期不该是那样……
“你去哪儿?”
岚期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说了,道不同,不相为谋。”
“青楸,你不能离开我。”
我听着他极力掩饰慌张的声音,轻叹一声。
“我不是青楸,我是极北从极渊的阿鬼。”我道:“我不想陪你演戏了。”
我从来就不是什么青楸,他的一厢情愿,不该由我来带上这个面具。
身后终是再无声响。
是,大梦一场,终会有醒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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