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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茫茫愁(下篇)
撒卢母是个极谨慎的人,虽在大军环卫之中,仍是在帝姬的住处加了暗哨。我们刚走到禅院门口,就有人从暗处喝问:“来者何人?报上口令!”撒卢母沉声斥道:“是我。二太子郎君在此,休得无礼!”禅院的门虚掩着,他轻轻推开,退后两步,恭谨地请斡离不进去。
陡一进门,便有一缕幽香迎面扑来,中人如醉。循着香气看过去,却原来沿着东墙疏疏落落种着几株花树。在廊下暗淡灯光的映照里,树影模糊,花叶朦胧,倒像隔着一层轻纱似的。“似乎是腊梅。”我自语道。斡离不深深吸了口气,笑道:“果然是。此花会宁府原也有,最是不畏苦寒,愈冷愈香得浓烈,堪称花中豪杰!彦宗,你且替我折一枝来。”
我却道:“这等折花赠美人的韵事岂可假手他人?定要自己动手心意才诚。”斡离不横了我一眼,真个自己走上前去折了一枝在手。帝姬的住处隐约尚有灯火,斡离不走到阶前又有些踌躇,轻轻问我:“帝姬若已安寝,你我此来岂不唐突?不如且回,明日再来罢。”我见他患得患失,心魂不定的模样,心中暗暗好笑,忍不住又调侃他:“难道那样一个娇怯怯风都吹得倒的小女子竟吓倒了咱们威名赫赫、英雄了得的‘散也孛’?今日若不见她一面便回转,这一夜岂不要‘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正说话间,帝姬的房门忽然开了,一个人轻手轻脚从里面出来,回手轻轻阖上房门。转过身来,忽见我们两个大男人杵在眼前,这一惊非同小可,张口便欲喊叫,忽的又似想起了什么,迅疾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我已经借助廊下暗淡的灯光看清了她的脸,正是今夜随侍帝姬的年长女子,帝姬称她“辛妈妈”,想来定是帝姬的乳母。我上前一步,低声道:“辛妈妈,二太子郎君听闻帝姬受了惊吓,心有不安,特来探望。”辛妈妈敛衽一礼,恭谨地道:“多谢二太子郎君维护之忱。帝姬已然安寝,恐不能当面致谢,老奴谨此谢过!”斡离不怔怔地道:“哦,原来她已然安寝,那……彦宗,咱们不便打扰,且回去罢。”言下十分惆怅。我微微一笑,向辛妈妈道:“帝姬今日来我营中,便是我二太子郎君的侧妃,有了这等身份,方可保帝姬无虞。辛妈妈是明白人,想来不用我多言!”辛妈妈脸色有些发白,颤声道:“老奴省得。”她转身轻轻推开已阖上的房门,低低地道:“二太子郎君请!”
这间禅房并不大,我站在门口便看见帝姬侧躺在榻上,一领宽大的狐裘将她娇小的身子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恬静的睡脸。那个随侍身旁,坐卧不离的小丫头正伏在榻前的小几上打盹,身上也盖着一领狐裘。斡离不缓缓地走进去,一直走到帝姬的榻前,弯下腰将手中的梅花轻轻放在帝姬的枕畔,一面细细端详帝姬的睡容,一面伸出手将几缕飘在她脸上的发丝轻轻拂开,掠至耳后。不知过了多久,他方抬起头向房中扫视了一眼,忽然他的眼光停落在禅桌上,他慢慢走过去,从桌上拿起一页纸。他看了很久,久到我险些以为他忽然化做了一尊冷峻的石像。他终于把眼光从纸上离开,又转头深深地看了帝姬一眼,方才毅然转身出了房门。
他走得很快,好似身后有什么在追逐他,几乎是一口气逃离了后军。直到回到金顶大帐,他似乎还没有从那种惶恐中解脱出来。他手中一直紧抓着那张纸,仿佛这是他最重要的东西。他脸上的神情既甜蜜又凄凉,还夹杂着几分苦涩与无奈,使得这张从来沉静从容的脸突然变得十分陌生。我走到他身边,低头去看那张纸。上面写着一首诗,是一笔秀美之极的卫夫人簪花小楷:
知道今生那见卿?相看好处却无言。
幽梦无凭恨不胜,满眼春风百事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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