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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接连几日,淫雨霏霏。京城天色沉沉,似蒙了一层灰颓迷雾。白天已是混沌不明,夜晚便扯作一团,四方景物更是难以分辨。
悦王端坐于厅堂,目光犀利,面上阴晴不定。边泽跪于他面前。
“你去荷风院找过哪些人?去过几次?从实招来!”悦王强压怒火。
边泽略一思量:“下官从来只找了了姑娘一人,次数太多,下官记不大清了。”
“好个边知事!素日倒小瞧了你,你这是玩火自焚!”悦王勃然大怒,气得狠狠拍了一下楠木八仙桌。
边泽却似无所畏惧,他挺直腰身,越发抑扬顿挫:“王爷何须动怒,下官与了了相识于王爷寿宴,下官对她一见倾心。说起来,王爷正是那引火之人呢!”
悦王此时已怒不可竭,高声叫来侍卫:“此人胆敢顶撞本王,把他拖出去仔细地打!本王未叫停前不许停手!”
边泽趴在地上,回想起从前在书中读到“伴君如伴虎”时,总不甚在意。他在心中自讽: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屋外滚雷阵阵,沧浪排空。侍卫虽在雨中也丝毫不敢懈怠,笞杖一下一下打得实在。边泽料想他悦王虽贵为皇族,打死朝廷命官,却也难以交待,遂牙关紧咬,豁出性命。
天终于裂了开来,大雨瓢泼,风云莫测。悦王站在窗边,听那板子打在边泽身上,面如金纸,气若游丝。板子落在边泽身上,打得却是他悦王的五脏六腑。
一个霹雳爆在房梁之上,悦王哆嗦了一下,幡然醒悟,冲出门外。
料峭春寒,深夜更是难挨。
边泽半夜冻醒,直觉浑身又热又辣,口中咸腥。睁眼四顾却是在一处陌生房间。房间阔绰,装扮富丽。
他勉强起身,点上油灯,取来茶壶。茶水竟还滚热,边泽对嘴一通猛灌。
窗外西风过耳,竹漏轻响。房门“吱溜”一声开了。月光清朗,将来人身影拉得冗长。
边泽一下子怔住了,全身如遭电殛。这世上既霁月光风、绰若仙人又阴毒狠戾的能有几人?
悦王眼神急切,想上前又自恃身份。
边泽惟有先开口:“悦王爷半夜前来,下官惶恐。”
悦王声音颤抖:“太医已替你诊治,你先上床躺好。小心——着凉。”
边泽也不客套,反身上床。他通晓医术,自己刚挨了板子,此时受寒,恐患重疾。
悦王走至床前,语重心长:“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是百年身。你——明白么?”
“下官知错,下官不敢再犯。”边泽恭敬地反显虚伪。
悦王心潮澎湃,哪里还能听出他言外之意。他替边泽掖好被褥,缓缓道:“出征前,你就在我府中养伤罢。”
边泽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了了怎么办?
宣德六年,四月十二,黄道吉日。悦王监军,忠武将军领兵三十万,皇上特拨十万精兵与悦王,专供其调遣。四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发兵雁门关。随军按察院边知事,旧伤未愈,悦王允其坐于车辇内,免去马背颠簸之苦。
关外道路艰难,车轮不时碾压过大大小小的石块。边泽日日随车身一摇一晃,几欲作呕,他受不住便掀起车帘,遥望暮烟四合里,苍苍莽莽的山麓若隐若现。白云苍狗,几番变幻,漫漫向眼前浮游。
马蹄得得,从后而至,在边泽车边停下。
“边大人可还记得我?”来人一身戎装,洒脱飞扬。
边泽一眼认出此人是那张御史侄子——张千昭。旧年悦王寿宴,两人结识,互为彼此风采折服,记忆尤深。此时张千昭已授封校尉。
边泽一拱手:“原来是张校尉,恕下官不便行礼。”
张千昭还礼:“边大人多日不见,还是如此克己复礼,周正自持。”
边泽只说愧不敢当。两人说说笑笑,路程也不显得那么难捱。
大军日出行军,日落而息,行程并不紧密。
五月廿三,大军行抵雁门关。沿河驻扎在关外十余里。
雁门,古勾注西陉之地。山西代县城西北雁门山腰。与附近宁武关、偏关合称三关。因“重峦叠献,霞举云飞,两山对峙,其形如门,而蜚雁出于其间”故名。四周峰峦叠嶂,峭壑阴森,异常险要,为历代镇守重地。现关城为洪武七年所建,乃军事重镇。
边泽营帐设在悦王之右,每日一处用膳。悦王拨了两名亲兵单服侍照料他一人。
次日清晨,天色朦胧飘渺,东方微熹。一缕悠然红芒排开瑶海,投在不远处紧闭的城门上方,勉强折映出“雁门”两个大字,依稀在薄雾迷霭里迭沓起伏,若远若近。
卯时。军旗猎猎。悦王登高台,点兵沙场。
边泽唇若红菱,身如柳絮,广袖青戴,和佩赋履,站于随军官员之列,很是突兀。张千昭不知何时站于他身旁,低声赞道:“边大人文采风流,令人心折。”
边泽侧首笑道:“张校尉英姿勃发,下官不及万一。”
悦王碧扣红璎,云袖蜃披,白虎纹襟。他独立于高台正中,气吞山河,堪比日月。
“今靼虏来犯,触我大明国威。本王欲提兵百万,横刀怒马,雁门逐将斩人首!尔等该当如何?”悦王声透碧霄,音贯九重。
三军将士齐声吼道:“捐躯为国,视死如归!”声音豪迈嘹亮,满山满野都在危危颤动。
边泽被眼前雄壮无匹的场面所震慑,惊心骇神,有些站不大稳。一只温暖的手伸过来扶住他,边泽向张千昭投去感激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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