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枝

　　今日老爷被景王府叫了去一时半会回不来，二奶奶有师父陪着也消停下了，我总算落一身闲，打算去好好寻半天快活。
　　在街上随便走着，没想到盛京的五月会热成这样，太阳晒得我头眼昏花。正打算着要买些薄衣裳，突然被撞的一个趔趄。
　　“走路不长眼吗？！”低头一看，地上倒着一个老叫花子哼哼唧唧的，衣服碎成了片，一股子臭烘烘的味道。我啐了一口，想要太脚把他踢到一边，但瞅见脚上新换上的鞋子，只能自认倒霉绕开。
　　再一拐弯儿就是百花楼了，老远就能看见栏杆上缠的红红绿绿的缎子，几个姑娘站在门口摆着腰拉扯路过的男人。这才是青楼该有的样子嘛，那些大老爷去的这个轩那个馆，丫头片子们个个裹得那么严实，只谈谈琴唱唱曲儿，有什么滋味？那些人还要装正经，喝茶聊天，好像我就不知道他们私下里什么样子一样！呸！想到张师爷腆着脸追着二奶奶满院子跑的样子，我顿时一阵恶心，抬脚跨进了大门。
　　“哟，这位爷是找认识的姑娘，还是……”老鸨摆着笑脸迎上来，认出来我，抖抖一层层白粉往下掉的脸，发出几声怪笑，回头吩咐小厮:“去把海棠叫来，说六爷来了。”又引着我往里面走，她声音已经哑了，却非要尖着嗓子说话，很刺耳:“六爷，您这样贵重的身份，海棠姿色身段又不是顶尖儿的，不如您见见牡丹芍药，保准更满意。”
　　我知道她这种先捧后杀的手段，觉得海棠不够挣钱，过两年我手里攒下百十两银子就能把她赎走的，牡丹？哼，非把我骗到一分不剩就立刻踢出门去。我可不会上这样的当，但面上还是笑着:“妈妈可能不知道，海棠有海棠的好处，我只喜欢那种小娃娃模样的，实在消受不了牡丹姐姐啊。”
　　老鸨露出一副理解的笑，连连点头:“明白了，明白了。赶明儿咱替六爷留意着，有女娃娃一定给您留着。”
　　“就这么说定了，你可千万别忘了。”眼见海棠已经过来了，我不想再跟老鸨瞎掰扯，搂住美人儿的腰上了楼。
　　“哎哟……”楼梯明明有那么宽，下来的两个人却一分也不肯避让，拐弯处直接撞到了海棠的肩上。我扶她站稳，把这两出倒霉事拱出的火一口气撒了出来，揪住那男人的衣襟要狠狠揍一顿。
　　“使不得使不得。”跟在后面的老鸨跑了上来，横在我俩中间:“六爷您消消气，是咱家的楼梯太窄了，委屈了两位爷。”
　　海棠见她对自己拼命使眼色，急忙拉了我的袖子劝:“六爷，我肩膀不疼，您这好不容易来一趟又不能办正事儿，我才想您想得哪儿哪儿都疼呢。”娇滴滴的嗓子让我顿时浑身都酥了，哪里还想因为别的耽误时间，就由着海棠拉着继续走了。
　　“刚才那个不长眼的家伙是什么名头，你听说过吗？”快活一番之后，我轻轻摸着海棠皮肉紧实的背，心里还是梗着一肚子火气，打算先记下这笔账，日后发迹非把那孙子踩成烂泥不可。
　　海棠皱着眉头想了想:“似乎是杜鹃的熟客，没叫我们去陪过，十天半个月来一次，算下来倒也有大半年了。杜鹃没显摆过，怕也不是什么有钱主儿，不外哪个小府第里头不上进的公子哥儿罢了，六爷您不要放在心上了。”
　　盛京就这么大点地方，总不愁找不到。我把那人抛在一边，起身开始穿衣服。
　　“您这就走呢？”那丫头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把手边枕头狠狠往地上一丢，作势要哭起来:“你们男人都一个样，有几个钱就不把我们当人看，好的时候三天两头跑来，不耐烦了就丢在这儿快一个月，好不容易盼来了，累死累活伺候一番，不高兴了踢打一气撒火，高兴了就又立马要走……”
　　我实在是看不得她哭，停下系腰带的手，急忙去哄她:“小祖宗哟，我不是要走，带你上街添些衣裳首饰去，别哭了。”
　　她立刻停了下来，抬头看我，眼睛还泪汪汪的:“真的？”
　　“快些穿衣服吧，已经跟妈妈说过了。”
　　我叫小娥打水进来洗了把脸，喝茶的时候突然想起来小希也在盛京呢。上次罗诚把我撵了出来，虽然让人恼火，但是毕竟我当时拿了东家的钱怕被抓到，不得不丢下小希，心里也很不好受，不该太计较。如今我好不容易得了张师爷的信任，二奶奶那儿总是隔着师父这层，要是能劝得小希心意回转去她身边做丫头，还怕抽不走张府的十之八九吗？再说，以后要是想回乡，借着罗老头的名声也更容易些。
　　仔细想了一回，我吩咐把车往东边青雀大街赶。
　　海棠挑首饰的时候，我交代一声，就一转身出了店门。不远处就是上次那家布庄，我丢给路边玩耍的小孩儿一个铜板，指指正在扫地的罗希：“过去跟那个姐姐说，长兴街张家急用两匹红丝绸，要尽快送去。”
　　小子应了一声，飞快地跑了过去。我转身到巷口另一边等着，只片刻，便拦住了罗希。她吓了一跳，抱着的布掉在了地上。
　　她比上次见的时候胖了些，脸蛋儿也红扑扑的，跟以前在村子里差不多，似乎还长高了一些。我把她往巷子里拉了一点：“不要怕，是我。”
　　她仍是一脸恐惧，开始拼命挣扎。
　　我有点儿着急，她是不是还生我的气？我箍住她的两只手，却突然发现有点儿不对劲——从刚开始，她连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哪怕怎么用力挣扎。她疯了一般摇头，张大嘴，却没有声音。
　　“小希？”我心里有一个可怕的想法，却不敢问出来。
　　罗希慢慢安静下来，满脸是泪，呆呆的盯着我，指指自己的嘴巴，开始慢慢动嘴唇。
　　我看明白了，她在说：“我不能说话了。”
　　我的心猛地被刺了一下，嗓子仿佛也不会说话了。她不会说话了，是因为我！我本来应该带着她一起走的，却把她一个人丢在那里！我难受极了，现在只想把她带回去好好对她。
　　我用力抱住她，几乎是求她了：“对不起，小希，是我对不起你，你跟我回去，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带你去找大夫，天下最好的大夫都在这里，一定能治好的……”
　　感觉到怀里人的推拒，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想着干脆先把她带回去慢慢哄，一让她回到店里面，有罗诚在，事情就不好办了。这样想着，我把刚才那个小子叫过来：“街头有一辆马车，你跟车夫说六爷让把车赶到这儿来，跑快儿！”
　　我低声安抚着罗希：“你先住在二奶奶院子里，我尽快找一间好的房子，再一起搬过去，好好过日子。之前答应你的，我都会做到的。”
　　“公子，发发善心，给一个铜板吧，帮帮我这个可怜的老头子……”一个臭烘烘的老叫花子凑过来，把一个豁着角裂了纹的破碗往我身上推。我下意识往旁边躲了一步，松了手，罗希立马跑了出去。
　　我踢开那个坏事的叫花子追出去，也不顾街上人多，急忙抓住罗希的肩膀，她还是挣扎，我一时制不住，周围人都停脚往这边看。
　　“青天白日的，你这小子干什么？”一个粗壮的中年男人走过来。
　　我不耐烦透了，看见马车已经往这边来，就继续拉着罗希走：“少多管闲事，我是张师爷府上的人，来找一个私逃的丫鬟。”
　　“你胡说！”那汉子拦在面前不肯让开：“这是前面布庄的小伙计，天天来我这儿买包子的，怎么就成了私逃的丫鬟？”
　　旁边人开始附和起来：“张师爷府上也是骗人的吧？”“光天化日竟然强抢民女……”
　　这情况不太有利，这些刁民如果不讲道理非要拦着，我岂不是只能白白吃了哑巴亏。我放开罗希的手，三步并作两步上了不远处的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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