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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小主人指的当然就是煌采。按照他摸索出的规律,一般煌采主动找他,肯定不会有好事。
小姜在路上已猜出八九分,加之早有准备,等看到桌上那张信笺时,居然也没怎么惊讶。
这信笺剪裁细巧,绘有大片流云芝兰。他一眼就看到上边“无燕山”三字,笔法张扬凌厉,落笔之人性情如何,于此可见一斑。
小姜暗道这仙君怎如此记仇,好在有老鱼精跟三千岁相助,大不了就坐船逃去东海。
他心下稍安,表面则装出副严肃模样,可惜想到面前是一心向往的凤凰,绷不住地就要傻笑。如此严色尽失,眉间反而无端多出几分雀跃。
煌采见状,微微有些讶然:“你笑什么?”
小姜老实道:“没别的,看着你高兴。”
他答话时与煌采目光相触,竟偷偷将他与梦中幻影比对起来,越看越觉心虚,“高兴”二字也跟着转弱,几乎轻如耳语。
煌采也未多问,只将桌上信笺推过来,道:“你看看这个。”
小姜道:“不必看了,猜都能猜出来。”
他故作镇定问道:“那仙君是叫人来捉我,还是让我自己去?”
煌采道:“一月之后,无燕山会派一位仙守来接你,届时你便能从仙岛离开。”
他这语气云淡风轻,好像要送走的是个无关外人似的。小姜试探问道:“可以不去吗?”
煌采看他一眼,用应付任性小孩的口吻道:“我记得有说过,去无燕山不是件坏事。其中缘由我会告诉你,但你记住,得罪仙君非同小可,闹脾气前最好先想清楚。”
小姜闲闲应着,目光落在他衣袖上,忽然想起那次糟糕透顶的入梦。
他那天擅自闯入煌采的梦境,差点惹出大祸,最后虽侥幸无事,至今还没好好道过歉。
他认错态度一向端正,即使面上赧然,踟蹰片刻后仍是道:“上次我不该乱用入梦术,是我不对,你别生我的气。”
他说得诚恳,煌采却不以为意:“我已经忘了。”
小姜道:“可我是真的想帮你。万一我走了,你再做噩梦没人帮你解开怎么办?”
煌采道:“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
他拒绝得干净利落,小姜虽郁恼,对着他又生不出气,只能低头揉自己的膝盖。
时近正午,屋外正是炎阳炙人,但他方才做了那样的梦,身上难免有些发冷。
换做平时小姜一定会变成白兔,借机趴在煌采怀里取暖。不过自从知道姜跳跳的事后,他已打定主意,坚决不在煌采面前化出真身。
只因他实在不愿再跟姜跳跳扯上任何关系。
叫这名字的人虽已没了,留下的痕迹却到处都是,跟刺网似的,稍不留神就被扎个正着。他不得不拿出十二分谨慎,尽一切办法将自己从中剥离开来。
对比姜跳跳,他明白自己唯一的优势就是距离,如今这一点点的得天独厚也要没了,想来就如坐针毡。
一思及此,他连忙问道:“我要在那边待多久?每个月也能出来一趟吗?”
煌采道:“等出了仙岛,你的去留皆由仙君做主。”
“那我偷溜出来看你。”
“不需要。”
小姜追问道:“那如果很久不能回来,你会不会来看我?”
煌采冷道:“你要我说几次才会记住,我出不了这座岛。”
话已至此,小姜却仍不死心:“不来看也成,得空给我写封信,或是叫宝秀他们带个话好吗?”
他明知连个哄骗性质的“好”字都很难得,还是隐隐带了些期待。可惜事与愿违,煌采的反应比预想的还让他难受。
他甚至都没有答复,只偏过头去,像是完全没有听见。
小姜目不转睛盯着他,想要再问,未开口已觉索然。
即使知道前尘,能给他所有言语举动寻出理由,这番反应也实在太过薄情。
小姜在仙岛待了近七年,如今要走,他竟跟送出盆花花草草一样淡然,好似七载相处不过纸上一笔,只消再落一笔就能抹去。
他原本还对出逃之事有所摇摆,现在被煌采这态度一点,登时也来了火气。
“那要是姜跳跳,你会如何?”他忍耐不住道,“今天换成是他在这里,你是不是拼了命也不会让人把他带走?”
他这一句冲口而出,不出意外看到煌采脸色沉了下来。
“宝秀告诉你的?”他冷笑道,“他还跟你说了什么。”
“该说不该说的都有!”小姜已用力克制,结果仍是愈说愈恼,“毁掉仙山的是姜跳跳,得罪仙君的也是他,与我有何关系?就算真身是同一只兔子,我跟他也是完全不一样的!你们没有一个人问过我愿不愿意,只追着赶着让我去替他受过,好像他犯错我受罚是天经地义的事一样,这是把我当什么?”
他讲话不爱拐弯,这番话一股脑倒出来,说完就有些后悔。
“我不是怪你。”小姜慌忙解释,“要是替你去,我半句怨言都不会有。但是为姜跳跳,我办不到。”
他一着急便越发话不过脑,这会无意曝露心事,还未及掩盖,耳边就听得煌采道:
“那你就当是为我。”
小姜的怒气终于被这轻描淡写的七个字激到了顶点。
“让我去赔罪又怎样,得了仙君原谅抹去这红点,我也变不回姜跳跳。他已经死了,你费再大的劲,他还是死了。”
他很清楚这句话的恶毒程度,只因这就是事实。都说话如覆水,这话简直是下刀,切开表层后即便疼到连皮带骨,这下的第一刀也收不回了。
“就算他还在,心里装的也不是你。我见过他喜欢的那个凡人,找上半天也找不出点过人之处,更别提与你相比,但姜跳跳就偏偏喜欢他,你知道为何?”
小姜深吸一口气,双手紧紧抓住膝盖。
“因为他打从一开始就只是将你当作朋友,没有林万可也会有李万可张万可刘万可,排到天边都轮不到你。宝秀说整个桃花谷的人都知道你喜欢姜跳跳,他们同样也看得出他不喜欢你!为这样的人白白付出,你当自己痴心,在别人看来就是傻子! ”
最后几个字他不自觉提高声音,几乎是喊了出来。狠话说尽,堵在胸口的恶气却仍不能纾解,言语报复的快感更是丝毫也无。
小姜只觉得难过,既为煌釆,也为他自己。
从刚才开始煌采就一直静静看着他。小姜字字戳在痛处,他眼里却平静无波,不见丝毫情绪。
小姜暗自苦笑,心道他果然是凤凰,骄傲得不肯在外人面前露出半点心事。
一直以来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很淡薄,即使小姜执意认为有所拉近,方才也亲手将这点牵绊给撕裂了,今后天涯相隔,恐怕连一厢情愿的机会也不会再有。
从头到尾,他终究只能是个外人。
小姜霎时没了说话的念头,怒火也随之冷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颓然无力。
“怎么停了。”煌釆见他沉默下来,居然笑道,“继续往下说。”
小姜道:“你既不把我当回事,说再多也没用。”
“那就是说完了?”煌采道,“说完就滚。”
“我当然会走。”小姜道,“但是话说在前面,我不想去给那什么仙君赔罪,你们若来抓我,我就逃到谁都找不着的地方去。”
“你有胆子就尽管试试。”煌采冷笑道,“凭你那两个鱼精朋友,想逃走简直是妄想。”
小姜叹道:“我知道瞒不过你,所以提前给你说了。又还没试过,你怎晓得我一定逃不掉。”
他想了一会,又道:“其实要我去也行,这一个月里你对我好一点,我就听话。”
说话间他走到门口,将房门往两边敞开,正午的阳光一瞬就将整间屋子照得无比透亮。
“我要求的不多,只要你肯跟我说说话,或是让我在身边多待一会就行,这并不很难。”
小姜说着冲他笑了一笑:“反正以后你也见不着我了,就再忍一个月,之后我乖乖去无燕山,仙君说什么我做什么,绝不顶嘴反抗。你若不答应,我便只能想办法逃走,一次不成两次,两次不成就十次,要是再将那仙君惹恼,把我杀了倒也干净。”
这话听来凄楚,他语气倒十分平和,就像在说一件寻常事情。
“我的要求已明白说了,你要不应,就当是默许。”
小姜说罢往后倒退了一步。
“如何?”
阳光照在他负于背后的手上,手心微有些潮湿,却说不清是因为热还是紧张。
“你再不拒绝,我就当真了。”
小姜再退一步,同时睁大眼睛想看煌采是何反应。
外边光线太盛,反而看不清屋里人脸上神情,唯有身上的衣衫闪出一点细碎金色,将他整个人勾出一道柔和的轮廓。小姜看了一会,忽的将门大力关上,转身就往外跑去。
“驷不及舌,不可反悔!”
他跑得老远还不忘喊上这句,之后细细回想,好像关门时有听到一个“好”字,可他生怕煌采不答应,门关得太急太快,竟是没有听清。
小姜回到水岸边时,三千岁还在附近徘徊,那本书册则被它顶到岸上,已泡得色彩难辨。
“我完了。”小姜道,“刚才将这辈子最恶毒的话都给说尽了。”
“我也完了。”三千岁道,“这是老鱼精最喜欢翻的一本图画书,就这么给泡毁了。”
一兔一鱼面面相觑,末了三千岁问道:“他们是不是要把你送走?”
小姜点点头,又道:“我忍不住发了脾气,对煌采说了很多难听的话,但我是真心替他不值,他不该为了一个姜跳跳弄成这样。”
三千岁道:“他也不该让你去顶罪。我这就回去跟老鱼精说,让他快些备船。“
“先等一等。”小姜挠挠鼻尖,犹豫很久才道:“你记得吗,老鱼精以前说过,我可以想办法让煌采离不开我,最好一刻都不能分开,这样他就不会忍心把我送出去了。”
三千岁惊道:“你莫非不想逃了?你跟他在这岛上待了那么多年都跟陌生人似的,还能指望在几天里让他对你好?”
它这样一说,小姜瞬间有些动摇,可一想起幻梦里那个温柔的影子,又觉怎都不甘心。
“我知道这很任性……但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月时间,要是一个月里我做不到,就跟你们一起去东海。”
三千岁无奈道:“小姜,我有时实在想不明白你。逃就逃了,何必还去找不自在。那叫煌采的小仙,为什么值得你为他花这么多心思?”
“你看不出吗?”小姜苦笑着伸手点在眉间,从眉毛划到眼角,又从眼角划到嘴唇。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满脸都写着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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