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林杏雨

　　“二凤……”

　　阿毓声音有点哽咽，上齿咬着下唇，拼命不让眼里的眼泪流下来。

　　二凤揉了揉他的脸蛋，苦笑道：“男儿有泪不轻弹，你都忘了？”

　　“我没忘！”阿毓说着，就随手用他脏到分不清颜色的衣袖狠狠抹了一把脸，简直是越抹越黑。

　　二凤笑了笑，末了叹口气：“阿毓，对不起，我骗了你。”

　　“嗯？”阿毓止住哽咽，一脸怔然瞅着他。
　　“什么路遇劫匪，全家丧命都是我编的，我其实是在两年之前遇见你的。那个时候我正好去杏山采药，远远看见有个人躺在一棵杏花树下。当时你的脸色很奇怪，没有血色，仿佛是个死人，我凑近去摸你的脉象，发现你脉象平稳并无大碍，也就把你背回家了。后来查看你的身体时，看到了满身的剑伤，你又什么都不记得。为了护得你的安全，我就没有告诉你这些，阿毓，你恨我么？”

　　阿毓使劲摇头，“我知道二凤都是为我好，我以前才不对，老是枉费二凤的一番心意和你对着干，教你操了很多心。”

　　二凤但笑不语。

　　赤梅山远远近近覆盖着一层厚重的雪，时有冷风袭面，顺着阿毓脊梁骨往上嗖嗖地爬，冻得忍不住牙齿打颤。

　　阿毓候在外头也约莫有一个时辰了，洞里也没传来什么动静。虽然自知沐春神通广大，断然不会把这种怪物放在眼里，不过这会儿一点消息都没有，不免干着急起来。

　　阿毓轻手轻脚把二凤放倒在地上，把他面前的衣襟仔细拢好，轻声道：“二凤，我去里面看看，你先在这儿躺着。”

　　二凤点点头，拉着他的手嘱咐道：“这山洞里的钩蛇煞是凶恶无比，阿毓你可千万要当心！”

　　“我知道。”

　　说时就起身朝着洞口走去，洞内漆黑一片，阴风嗖嗖，阿毓不禁毛骨悚然。他双手并用摸索着前进，地面上全是碎石块儿，难免磕磕碰碰踉踉跄跄，几步的距离硬是给他走出了几里的感觉。洞壁上水光淋淋，冒着冷冷的寒气，比外头更冷。阿毓走了一会儿就得停下来一阵跺脚摩搓。

　　越是往里走越是伸手不见五指，最后连洞口照进来的那一丝太阳光都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吞噬了。阿毓提着一颗半上不下的心，悻悻然蹒跚着。又一心想到，山洞里这么黑，他要是迷路了只怕也没有人能找到他，，不免每一步走得更加谨慎了。

　　已经走了好久，阿毓有点气喘，想靠着什么东西缓一下气，可身体刚一放松绷紧的神经，登时就被一只手一把抵在了墙上，一个宽大温暖的胸膛直直向他压来。阿毓吓得本能大叫，谁知那人另外一只手也用上了，捂住了他的口鼻。

　　阿毓：“呜呜呜！”

　　黑暗里，沐春嗤笑一声，打趣道：“没想到阿毓你这么胆小呀？”

　　阿毓气得脸都白了，摔开他捂在自己脸上的那只手，忿忿道：“你干嘛有事儿没事儿老吓我！？”

　　黑暗里看不出沐春的表情，不过阿毓闭着眼睛都能猜出，他现在一定又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样子，恨不得把天下所有的人都捉弄一番才好。

　　“这是报应。”

　　“啊？”

　　砰然一下，一星蓝火在阿毓眼前绽开。沐春手掌拖着那把明亮的蓝火，送到阿毓眸前，把阿毓的脸照得亮堂堂的，也把自己的样子照得清晰无比。阿毓抬眼打量他，这才注意到他平日里系在发尾的红色流苏不见了，青丝如云铺散，因问道：“你的流苏呢？”

　　沐春头朝着另外一个方向，灰心丧气，“喏，在那儿呢。”

　　阿毓依言顺着他的目光瞧了一眼，顿时嘴巴都合不拢了。

　　正前方不远处，一条长数丈的黑甲怪物正匍匐在地上撕吼挣扎。

　　这便是钩蛇。

　　蛇身外沿凸出了一圈的又尖又长的刺，冒着森冷的锐光，尾末有歧。蛇头张着血盆大口，呲着的两排尖齿就唬得一般人魂飞魄散，遑论和它大战几个回合了。此时此刻，这庞然大物被一条红色的绳索捆得老老实实的，趴在地上嗷嗷乱叫。

　　阿毓定睛一看，这红色绳索甚是眼熟，登时眼前一亮，这不就是沐春的那条流苏么。不过，这会儿阿毓猜想，那红绳准比得上太上老君的捆仙绳，不然也不会治得这妖兽服服帖帖的。

　　沐春叹了一口气，“这妖兽坚甲刀枪不入，什么法宝也不能伤它半分，我正愁着呢。”

　　“难道一点办法都没有么？”

　　沐春看了他一眼，眸中亮光一闪，但又像想到什么苦大仇深的事情一样，眸子又黯淡了下去。他沉默了半晌，语气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阴蛰，“咒剑。”

　　“咒剑？”

　　沐春颔首，“咒剑之术是五符派独家秘术，其中奥义不在于剑，而是咒。”

　　提及五符派，阿毓到底还是有些耿耿于怀，低声问道：“什么咒？”

　　“五符派的符箓之术分为五大类，分别是金符，木符，水符，火符，土符，而咒剑上的咒术，就是其中的木符咒，就目前记载来看，五符派的金符只有五百年前其开派祖师明远貌在击溃妖众五万大军的时候使用过一次，这之后，便再也没有人能使用金符，是以，这木符咒就是五符派直系子孙秘传的最高法术，它可以破坏世间最坚硬的甲胄，也可以破坏所有的护体法衣。”

　　阿毓惊呼，“当真有如此厉害？”

　　沐春点点头，“而且，木符的厉害之处还在于无实体。普通的符咒总要依靠符咒本身作为媒介，施法者才能完成施法，但是木符是聚气为咒，这就要考验施法者的道行了，所以普通人一般要到而立之年才能练成木符。不过……”沐春说道这里顿了一下，斜眼打量了阿毓一眼，继续道，“不过，五符派有一个人不过十四岁就练成了木符。”

　　阿毓听得十分入迷，忍不住急急问道：“那是谁？”

　　沐春转过身，低头看着他，道出了那两个字，“明毓。”

　　阿毓顿时心一沉，虽然各种迹象都表明自己就是他们口中的明毓。可之前绑架他的大汉不是说了么，明金文的儿子十二年前就已经死了，死的时候是十八岁，就算当时没死，现今也已经三十岁了，自己不过弱冠，这时间上总是对不上口，一时也弄得自己晕头转向的。

　　说时，外面洞口传来来一阵铿锵的脚步声，阿毓刚开始还以为二凤担心他也进来了，可等到那脚步声更近的时候，阿毓脸色徒然一变。

　　二凤走路的时候稳稳当当的，脚步声也该是沉闷的，而此时山洞里的，明显欢快得多，倒像个少年人。

　　沐春把阿毓拉在身后，板着脸凝神望着洞口的方向，看起来，接下来出场的人物不怎么好对付。

　　沐春把手掌上的蓝火分成了好几股挂在洞壁上，登时把整个山洞照得明晃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阿毓从沐春的肩上朝外窥伺，阴影处的那个身影渐渐呈现在自己面前。

　　紫色的缺胯袍甫一入眼，阿毓心里就咯噔了一下，莫非……

　　“我可找你了好久，没想到你还真在这儿。”

　　少年清脆纯净的嗓音撞入耳朵里。

　　阿毓定睛一看，果然是蝶楚！

　　蝶楚穿着紫色轻衫，踏着一双皮制靴子，每走一步就发出了铿锵的声响，犹如重物踏击地面。洞内冷气逼人，蝶楚像是浑不在意的样子，把箭袖卷得老高，露出了肤白若雪的胳膊。

　　阿毓正想走上前询问几句，挡在他面前的沐春却一把握住他的手腕，伏在他耳边道：“千万小心，这个人不同寻常。”

　　阿毓一愣，虽然心知怀君不简单，他手下的人也当然不简单，不过眼前站着的蝶楚除了平时刀子嘴说死人不偿命外，也没有其他可以来诟病的，心里也没打算防他什么。

　　阿毓答应了沐春，这便走上了前，疑惑道：“你来这里做什么？怀君兄呢？”

　　蝶楚双手交叉放在胸前，“我家主人不放心你，叫我来找你，要不是这样，我才懒得大老远跑这鸟不拉屎的地儿来。”

　　提到怀君，阿毓想起最后一次见面时两人约好园中一聚，自己没有如约而至，心里也有些愧疚，“怀君兄还好吧？”

　　蝶楚气鼓鼓哼了一声，走上前离阿毓近了些，话里带刺，“还好，还好没死！”说着就伸出双手，攥住阿毓胸前的两边衣襟，不给人反应空当儿，用力往外一拉，登时露出了阿毓□□的胸膛。

　　阿毓傻愣了，倒抽了一口冷气连连往后倒退，气急败坏道：“你！在！干嘛！！！”

　　电光石火间，眼角余光瞥见一个红色的身影一闪而过，下一瞬，沐春就挺直了腰杆站在了自己的身前，阿毓心有余悸瞟了一眼，那脸色真是黑得犹如陈年锅底。

　　蝶楚看见沐春也不恼不怒，面无表情指着阿毓胸前的伤口，“就算你自己伤着不知道疼，也不要让别人为你疼行不？”

　　阿毓这才反应过来他是说自己救二凤时被人刺的那个伤口，只是它早些时候就好得差不多，现在已经完全愈合了，只是创口的地方还是有些殷红的血迹，那是新生的皮肉。

　　蝶楚说着就从怀里三下两下掏出了一个青花瓷的小瓶子，什么都不说就砸在了阿毓脸上。

　　阿毓被砸得眼冒金星，踉跄往后退了几步，疼得嘶哑咧嘴道;“这是什么？”

　　“呵，我家主人独创灵丹妙药，包治百病。”

　　沐春终于僵不住了，转头问道：“阿毓，他是谁”

　　阿毓想了想，真是无力揶揄什么，“一个朋友的……孩子……”

　　不对啊，这样的话，蝶楚岂不是要叫我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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